03.我選擇分開

    陳姍姍曾這樣跟江白形容過她和前男友楊銳的戀愛經(jīng)歷：

    她親眼看到了兩個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的四年里，愛情的產(chǎn)生，愛情的盛大，愛情歸于平靜，再到愛情完全消失在角色轉(zhuǎn)換之前的一整個過程。

    特別可怕，卻又特別真實，特別不可抗拒的過程。

    秦湘作為她的閨蜜，大學(xué)期間一直是她和楊銳甜蜜愛情的見證人，在秦湘眼里，陳姍姍和楊銳是標準的模范戀人。

    陳姍姍和楊銳相識于一次社團活動，她心動于一次危機產(chǎn)生時楊銳淡定自若化險為夷的氣場，那個時候的她因為自己不夠強大，總是會產(chǎn)生慕強的情緒，她一定要感受到對方的過人之處，才能自然而然被吸引。而楊銳無疑是非常優(yōu)秀的。

    我那個時候就非常奇怪，為什么我的周內(nèi)和周末都過得忙忙亂亂，光是上課寫作業(yè)就已經(jīng)耗費了我一大半精力，可是楊銳就是能夠那么游刃有余地處理好學(xué)業(yè)實習(xí)和社團工作呢？陳姍姍是這么和江白形容她對楊銳初次心動的。

    當然啦，他也很好看，個子高高的，還會打籃球，我就是會被那種亮眼出眾的人吸引住。

    陳姍姍自覺是幸運的，因為她后來又和楊銳在圖書館遇到了好幾次，兩個人事先都沒有約定好，但就是那么湊巧地會預(yù)定上相鄰的座位，并且因為是同樣的專業(yè)，同樣的老師，同樣的班級，兩個人時常處理的作業(yè)認真的專業(yè)書都是一模一樣的。

    起初是幾杯共享的奶茶咖啡，后來是相互幫忙相互學(xué)習(xí)的成長過程，楊銳在陳姍姍過生日那天表白。

    那天秦湘恰好缺席，所以陳姍姍總是能在生日這天保存一段秦湘不知道的記憶。

    兩個人一開始非常契合，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急切感受。戀愛開始時就像是預(yù)料到末日不會遙遠，于是活著的每一天都希望比前一天更愛對方，而且根本無師自通，根本不需要去詢問別人應(yīng)該怎么愛，就是憑借著本能做一些自己一定能做到但是外人看來總是很尋常的事情：

    比如恨不得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語音通話的時間長得足夠讓手機燙到炸，晚上會睡不著，因為真切感受到現(xiàn)實比夢境更快樂。

    然后是身體的接觸。一樣帶著新鮮刺激，讓人產(chǎn)生快樂到想逃的欲罷不能感。

    接吻時想離對方越來越近，如果對方伸了舌頭，她會下意識抗拒，可后來適應(yīng)了就覺得沒什么大不了，還能在習(xí)慣中伸出胳膊把他抱得更緊。

    在楊銳之前，陳姍姍談過戀愛，但是沒有實質(zhì)上的性行為。

    在陳姍姍之前，楊銳也談過戀愛，但他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

    所以在他和陳姍姍初次的時候，他極盡可能地溫柔，把他能夠想到的細節(jié)全照顧到，就為了讓陳姍姍舒服。

    那個時候當然是開心的，就算是不夠舒服，也會很開心。

    她很小心地縮在楊銳懷里，聽那個時候的他反反復(fù)復(fù)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說著我愛你。

    當愛情升溫時，這個世界沒有冬天，連自己一向討厭的種種也變得不再面目可憎。

    大學(xué)期間的兩個人都是很快樂的。

    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畢業(yè)后。

    他們都選擇留在北市，而楊銳就出生在北市，他不需要租房，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回家住。

    但是陳姍姍不行。她生活得要更為艱難一點兒，要考慮價格考慮通勤時間也要考慮交通條件，費盡心機選一個合適的工作和一個合適的租房地點。楊銳關(guān)心她說她不用這么辛苦，剛開始的時候可以跟他一起住。

    可是我們只是在談戀愛，我住到你家不好吧。

    沒關(guān)系啊，我們現(xiàn)在是在談戀愛，可是等穩(wěn)定下來以后我們就可以結(jié)婚了不是嗎？那個時候我們會有自己的家。楊銳看到她猶豫的表情，又貼過來說：除非你不想跟我結(jié)婚啊，也不想跟我穩(wěn)定下來??？

    起初陳姍姍當然會否認，會吃楊銳這一套反向撒嬌?？墒撬粫幚磉@些愛情以外的人情世故。她沒有接受楊銳的邀請，而是選擇向自己的父母求助，哪怕租的房子小一點，陳姍姍自己也會心安一些。因為楊銳其實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wù)給她提供什么優(yōu)渥的條件，她寧愿現(xiàn)在短暫虧欠父母，也不要虧欠這個在她眼里應(yīng)該一直和她平等相處的戀人。

    陳姍姍住的地方離楊銳家很遠，平時兩個人上班就各有各的忙，后來想見一面更是要跋山涉水一般，但是楊銳還是會在固定的時間來，兩個人的相處不再有剛開始的干柴烈火，不再有說不完的話，很多時候是平平淡淡的日常，只有zuoai的時候會有感情沖動，其他多數(shù)時候都是老夫老妻。

    楊銳依然對她不接受自己好意頗有微詞，但是他可以察覺到陳姍姍一直小心呵護的脆弱自尊心。

    陳姍姍在大學(xué)時就跟他說過，她不想要找一個長久的依靠，她要一個長久的戀人。

    那意味著他們在相愛時可以入侵彼此的身體，短暫入侵一下不需要擔心的現(xiàn)實生活，隨后就大部分時間是各過各的。

    這種情況下的好處是，他們各自的事業(yè)都沒有受到影響，還和以前大學(xué)時期一樣互幫互助，一切都呈現(xiàn)欣欣向榮的美好態(tài)勢。

    陳姍姍漲了工資，可以改善住房條件，她依然不想搬去楊銳家，換房子的時候楊銳過來幫她搬家，當天晚上兩個人躺在陳姍姍的新床上，楊銳很自然地提到：

    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結(jié)婚了呀？

    她不敢回應(yīng)。

    因為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甚至沒有跟自己的父母說過，她現(xiàn)在有一個關(guān)系很穩(wěn)定的男朋友。

    而楊銳就是從那時起，堅定了想要結(jié)婚的想法。

    咱倆年紀基本都到了，是適合一起組建家庭了不是嗎陳姍姍。談戀愛不是長久之計。結(jié)婚才是戀愛的目的。

    我都想好了，你這房子太小。我倆結(jié)婚了以后，起初都可以住在我家。等錢攢夠了可以買到新房子，我們就搬出去自己住。

    我mama很喜歡小孩子，我們兩年內(nèi)就可以生，到時候你不用擔心，產(chǎn)假你照常休，我來工作養(yǎng)家；后來想重新回到職場也完全沒問題，我mama可以替我們照顧寶寶。如果你不想回來也完全沒問題，我近三年的職業(yè)規(guī)劃就是達到年薪xx萬，到時候你當家庭主婦，我養(yǎng)你都完全沒問題。

    楊銳的三個完全沒問題，聽得陳姍姍只覺得處處有問題。

    從前兩個人在一起時，聊得全是沒有用處卻又讓人滿心雀躍的話題，今天在路上看到一只貓，伸懶腰的樣子很可愛很臭屁；今天點到一家好吃的外賣，平常從來不會曬圖評論，但是好吃到讓人忍不住要去推薦它，想讓更多人知道它是好吃的；今天做完了一次讓自己滿意的課堂展示，做完以后全身心放松，最近都沒有煩人的deadline了。那個時候所有的話題都只包括兩個人，我和你，只有我，也只有你，只有我的情緒，只有你的情緒，那些不起眼的所有微小瞬間，因為戀人之間的分享而變得無比有意義。

    愛情的產(chǎn)生不就是這樣毫無用處卻又意義非凡嗎？

    可是愛情的保持卻完全不是這樣。

    姍姍，我想對我們的未來負責，我是個很負責任的人，請相信我會一輩子永遠都對你好，這種承諾我只會說一遍，但是我認真的。我特別看不起那種說到卻做不到的男人，我一定會說到且做到。

    楊銳的承諾每時每刻都在企圖讓陳姍姍有安全感。

    可是他越這樣說，陳姍姍就越?jīng)]有安全感。

    我們必須要現(xiàn)在就考慮結(jié)婚的事兒嗎？

    咱們都26了，過幾年就三十了，年紀不算?。≡谖覀兡莾喝€沒結(jié)婚，后來結(jié)婚的話養(yǎng)育后代都特別費勁。

    可是我們?yōu)槭裁捶堑靡⒆樱?/br>
    怎么可以不要孩子？沒有孩子的家庭怎么可能完整？就像你的父母要是沒有你，他們的生活怎么還會有指望？

    可我們近兩年就生孩子，我的事業(yè)怎么辦？

    沒關(guān)系，我會養(yǎng)你啊。我肯定升職升得比你快，女性到了你這個年紀都要結(jié)婚生孩子，所以你們的情況差不多，不要太焦慮，我會承擔責任的。

    但是經(jīng)濟條件還是不夠啊。

    沒事啊，我爸爸mama會幫我們的，我們起初可以和他們住在一起。

    那樣可以會有新的矛盾啊。

    不會的，我媽那么喜歡孩子，那么喜歡我，我這么喜歡你，她也會喜歡你的。

    這一場睡前糾結(jié)以后，楊銳帶著自我感動式的興奮入睡了。他已經(jīng)完完全全從校園時期脫胎換骨，看到了社會的現(xiàn)實，思考起自己作為男人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能夠承擔起責任的男人才是好男人，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好像也沒有哪里有錯的要求，是個現(xiàn)在拉出去讓外人來評評理都不會有人覺得有任何錯處的事情。

    可是陳姍姍卻覺得哪里都不對。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兩個還是相擁著入睡，楊銳滿腦子都是自以為美好的那個屬于他們兩個的未來，而陳姍姍望著昏暗的天花板，根本看不到那個未來的希望。

    那就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后來楊銳試圖帶她去買婚戒。他說這個周末就想帶陳姍姍回去見自己的父母。

    楊銳，我不想結(jié)婚。

    他愣住，然后幾乎憋不住笑地問了她一句：

    不結(jié)婚干什么？不結(jié)婚，你想跟我談一輩子戀愛啊？楊銳臉上滿是嘲弄。

    那是陳姍姍第一次具體真切地看到愛情死亡的樣子。

    如果這個問題問在他們大學(xué)時期，那個無憂無慮完全依靠著愛情存活的甜蜜歲月，他們的答案一定是可以，完全可以談一輩子戀愛，談戀愛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情啊。

    可是現(xiàn)在，愛情死亡后，生活里的一地雞毛催促著兩個人做出選擇。

    這個選擇是婚姻嗎？

    楊銳，我告訴你，首先，我不想要結(jié)婚。不是年紀的問題，也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更不是錢的問題，就只是一個個人選擇，我不想要結(jié)婚。結(jié)婚意味著相互犧牲，而且是我不愿意做的犧牲。

    其次，我不生孩子。不是想不想，也不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生孩子。不生孩子，不生孩子！我跟你說過的吧，就在我們戀愛的時候。生孩子對女性身體事業(yè)生活全方面的影響不是錢就可以補足的，你說的那句養(yǎng)我根本無法為我提供任何一點安全感。

    打住，你是女人，你不生孩子的話，那你該承擔的責任呢？楊銳打斷她。

    陳姍姍看著他，眼睛亮得能鉆出火星：我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就是好好工作，用我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我自己，實現(xiàn)和你一樣的人生價值，獨立又驕傲地活著！

    楊銳笑了一聲：那是我的責任才對。

    你滾！陳姍姍受不了他此刻充足的爹味。她知道男人要承受的社會評價里，一定有一條，叫做家庭和諧，而這個和諧，一般都是由女性犧牲自己來成就的。

    我和你談戀愛的目的就是為了跟你結(jié)婚，結(jié)婚以后不可避免地就會產(chǎn)生責任，我承擔我的，你承擔你的，這樣才是生活。你無腦戀愛看多了吧，天天到晚真愛真愛的，你第一次談戀愛嗎？戀愛能當飯吃嗎？我們都成熟一點兒不好嗎？那是屬于我們兩個的未來，你一點都不憧憬嗎？

    那不是我們的未來！陳姍姍徹底爆發(fā)：那只是你一個人的成功的未來，你把我的未來糅合在你的未來里，并且把你的未來強加在我頭上，冠以我們的未來之名，綁架我為你的未來犧牲我自己！

    行啊，陳姍姍，這時候跟我分得這么清了是不是？我們不是愛人嗎？我這么做不是為了讓我們兩個生活得更好更圓滿嗎？我愛你我才會想要承擔責任，我才會想要和你一起變老。我要是不愛你，我也能分得這么清，誰天生就想照顧誰一樣。

    那你就當我不愛你了吧。陳姍姍當斷則斷。

    楊銳愣了一下，他們以往無數(shù)次小吵大吵時，他都會暢想一下他們的未來，然后告訴陳姍姍自己是愛她的，才會一直這么急切地想要穩(wěn)定下來。

    可是現(xiàn)在，陳姍姍用一種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的果斷和決絕對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確實，楊銳，對一對戀人來說，愛情消失以后，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相信愛情沒有消失，抱著為彼此付出的默契，勇敢地走進婚姻，讓社會的認可和兩個家庭共同的努力為愛情找一個名為親情的墳?zāi)?；二是分開，我們的愛情已經(jīng)消失了，平等變成了分工，付出變成了犧牲，欲望變成了責任，一切都亂套了。

    所以你怎么選？楊銳紅著眼看她。

    我選擇分開。

    陳姍姍很篤定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