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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接連著下了三天的雨,開始是淋漓小雨,下了快兩天。在大家望著天空想是時候該停了吧的時候,雨忽然就變成了暴雨。 新聞和車載電臺都在播報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網(wǎng)絡(luò)上也到處是分享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周末生活節(jié)奏的人。城市交通因暴雨而發(fā)成擁堵,地下鐵因提前做好了防備,并沒有收到太大影響,只是高架與交通主干道發(fā)成大片擁堵。 蔣繹坐在車?yán)?,隔著雨幕,看著前面亮著尾燈的車屁股,前面穿著熒光雨衣的交通警察在車輛中間穿行,手里拿著濕透的旗子在揮動。 豆大的雨珠前仆后繼成片地落在擋風(fēng)玻璃上,雨刷不停地?fù)]動,一次又一次撥開落下的大片雨水。車身被雨珠拍打,噼里啪啦地響。 車載電臺的主持人正在播報發(fā)生擁堵的路段,說的正是他所在的路段前方不遠(yuǎn)有車禍發(fā)生,因而發(fā)生交通擁堵。 蔣繹已經(jīng)在這堵了快二十分鐘了,前后左右都是同樣被困的車輛。汽車尾燈在朦朧的雨幕中閃爍,鳴笛聲先是響起幾聲,后面就成片地響起。 很吵。 蔣繹看著手機(jī)屏幕上的地圖,被困在雨水拍打聲與成片的汽車鳴笛聲中,有點頭疼。 他拿了一顆薄荷糖含在嘴里,低頭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要臨近約好的時間了。 在他頭疼該怎么辦,是否要給對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情況時,前面的車輛忽然動了起來。 交通警察站在前方,揮舞著濕透的旗子指揮車輛通行。 蔣繹放下手機(jī),踩下油門緩行,如此緩行了兩分鐘,路面寬敞起來。他踩下油門,打開轉(zhuǎn)向燈轉(zhuǎn)頭。 行至約好的地點時,雨勢仍沒有變小的意思。 他在飯店門口停好車,伸手拿起擱在副駕腳下的傘。才打開車門,手上就落上一片雨水。傘面撐開,他迅速下車關(guān)門,深藍(lán)色的西裝袖口上還是沾了幾滴雨水,皮鞋上也落了雨點。他皺起眉,踩著雨水走上臺階。 跟前臺打了招呼之后,就立在那等服務(wù)生去通知。身后的門又開合一次,吹進(jìn)來一陣濕濕涼涼的風(fēng),他回頭去看,兩位客人正在門口收傘。門口雨傘收納架中幾乎要插滿了傘,他自己的傘是一把黑傘,傘柄上纏了幾圈紙膠帶。好像是阮月安哪次跟朋友去旅游回來,他開車去機(jī)場接,她忘在他車上的傘。后來也跟她提過一嘴,阮月安說放在你那吧,就一直放在后備箱里,今天才想起。 劉秘書跟在服務(wù)生身后過來,見到他,立刻笑著伸手過來。 蔣繹伸出手與他握手,不好意思,來得晚了,路上有點堵車。 一點都不晚,約定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是這么惡劣的天氣,辛苦你了。 蔣繹搖頭說哪里的話,又問他,邵先生已經(jīng)到了么? 劉秘書點點頭,引著他朝里面走,邵先生的妻子和女兒都到了,劉秘書頓了頓,看著他疑惑的眼神,笑道,邵先生的女兒跟您歲數(shù)差不多大 蔣繹點點頭,懂了。 前幾天跟張經(jīng)理的飯局結(jié)束后,離開時劉秘書單獨叫住他,跟他約了今天的飯局。他那時還想,邵建安干嘛要單獨約他吃飯?,F(xiàn)下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頭一次跟劉秘書見面時,他就在試探他是否單身。 他是知道阮月安的父親再婚,有個沒血緣的繼女的,只是從沒見過。 劉秘書笑著與他點點頭,停在包間門口。服務(wù)生躬身越過他們,推開門。 只是不知道,劉秘書口中的這個邵先生的女兒,會是哪個女兒。 - 阮月安早上去了阮寧那一趟,跟她去店里看了一圈,陪她見了幾個人。出去吃午飯時接了邵建安的電話,提醒她晚上的飯局要來。 在她叫出一聲爸時,阮寧就翻著白眼放下了筷子。 阮月安看著她笑,跟邵建安聊了沒兩句就掛了電話,我也不能叫他大名啊媽,你干嘛這么瞪我。 阮寧懶得搭理,直接問她,他給你打電話干嘛? 約我吃飯唄。她垂著眼夾菜,抬眸看了她一眼,上星期在奶奶那碰到他了,哦對,奶奶說我姑姑快回來了。 阮寧挑起眉,去哪吃飯?我看這雨等會還要下大邵年華要回來了? 阮月安點點頭,說了飯店的名字,你跟她也好多年沒見了吧? 是有好多年了,上一次應(yīng)該還是阮月安剛被送去英國沒幾個月的時候。 那時她玩得比較瘋,平時也不怎么管阮月安,阮月安主動找她她也會陪著,阮月安不找她她玩嗨的時候也想不起來,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就過去看看她。 知道阮月安被邵建安送到英國時,是她出國玩了一陣,回來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阮月安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來看她,也沒給她發(fā)任何消息。她去學(xué)校找阮月安,學(xué)校說邵建安給她辦了退學(xué),氣得阮寧去他辦公室跟他吵了一個小時,問他憑什么不問她的意思就把阮月安送走?撫養(yǎng)權(quán)在你手里你就是這么養(yǎng)的嗎? 后來又借了阮月安打過來的電話,聽她委屈的抱怨,阮寧就立刻乘飛機(jī)去英國了。 是有好幾年了。阮寧沉吟。邵年華是她還沒跟邵建安結(jié)婚時就很有好感的人,說不上原因。邵年華對人話不多,待人也比較冷漠,但就是讓她很喜歡。 她這次回來還走嗎? 肯定要走的。阮月安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水,奶奶說她在信里寫了只能回來住一個星期。,她看著阮寧,媽你還記得你來看我時,我抱的那只羊嗎?前一陣姑姑給我寫信說又生了兩只小羊。 阮寧回想起那時候阮月安的樣子,挑了下眉。她當(dāng)然記得阮月安抱的那只羊,她過去的時候那只小羊才出生不久,站都站不穩(wěn),阮月安經(jīng)常跪趴在稻草上看著小羊仰頭吃奶。 當(dāng)然記得。她說。阮月安她生來就白嫩,那陣子在邵年華那呆了許久,身上裸露的地方都曬出了健康的小麥色。在國內(nèi)常穿的裙子都不穿了,穿著工裝褲跟一起群差不多大的孩子每天在農(nóng)田、森林、羊圈里穿梭。阮寧笑了一聲,我那時還說你不要離得太近,小心羊mama抬腿踢你。怎么樣?你后來被踢了嗎? 當(dāng)然沒有了!阮月安放下杯子,我怎么可能會被踢?我跟它們關(guān)系可好了。 阮月安看著她笑,阮寧也看著她笑。 那時候她本打算過去直接把阮月安帶走的。好像是從邵建安擅自把阮月安送到英國,她去找邵建安爭吵之后,才發(fā)覺自己這么多年其實從沒有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職責(zé)。她曾經(jīng)以為只要把阮月安想要的都送到她面前就是愛她這當(dāng)然不能說是不算??沙诉@些,再深一步的就沒有了。 她去找邵建安理論的那天,邵建安沒有再像他們還沒離婚時那樣,對著她冷眼嘲諷。他坐在那,聽阮寧把話說完,沉默了一會之后,忽然問阮寧,「你還記得我們離婚前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我變了我想了很久,其實并不是我變了。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你覺得我變了,是因為你從來都只看到你想看到的我有時候我想,我們是不是結(jié)婚的時候都太倉促了。你沒有真正的認(rèn)識我,我也沒有真正的認(rèn)識你。所以你才會對我失望,我才會對你失望?!?/br> 這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阮寧聽得一愣。她想不到邵建安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很多時候阮寧厭惡邵建安,其實只是厭惡當(dāng)年那個喜歡他的自己。她不甘心承認(rèn)自己愛錯人,也不甘心承認(rèn)自己也曾那樣喜歡過邵建安。 其實不枉邵建安說她心里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一段關(guān)系負(fù)起過責(zé)任,她的確如此。跟邵建安結(jié)婚時,家里人并不十分贊同,但是她喜歡,就結(jié)了婚。后來生了阮月安,她無法忍受邵建安的控制欲,邵建安也同樣無法忍受她的無責(zé)任感,兩人誰都也不愿意為了對方改變自己,就那么離了婚。她跟阮月安一樣,生來就受盡寵愛,天性如此,不肯為了任何人做出改變或委曲求全。 她在邵年華那陪阮月安住了幾天,也是在那個時候,當(dāng)她把阮月安真正的當(dāng)成一個成年人,而不是只需要跟她講出需求、或是被她提供任何需求的女兒對待時,她好像才真正的第一次認(rèn)識了阮月安。 阮月安跟阮寧講她的初戀,講她喜歡的和討厭的人,講了一切她們曾經(jīng)很少交流過的東西。阮寧也跟她講了自己讀書時候的初戀,是個很好的男孩,只是很可惜后來分開了。阮寧也跟阮月安講了她是如何跟邵建安在一起,又是為什么要跟邵建安分開的。 阮寧說她離婚的時候還并不是已經(jīng)不愛邵建安了,她依然愛他,但是愛的是曾經(jīng)的那個他。邵建安總想要她為他改變,可阮寧就是很畏懼自己為他而變。她認(rèn)為自己沒有任何需要她為之改變的地方,但邵建安總是要她試試,試著為了這個家而變。 這樣的做法阮寧當(dāng)年只是不理解,并且很厭煩。這些年之后,她想明白了。邵建安只是不想要她脫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圍之內(nèi)而已,一旦她同意了并開始做出改變,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點。以后邵建安就會接連不斷地提出更多的要求,直到把她的底線磨平到消失。 她跟阮月安講,講當(dāng)年她是如何追求邵建安的。邵建安被她吸引,他們在熱戀時,他說他從沒想過阮月安會喜歡他,他說很喜歡阮寧身上的自由感,她的無拘無束和敢愛敢恨。 也是同樣的話,在他們婚后爭吵時同樣被他拿出來,用一種冷漠到極致的口吻,以一張充滿譏諷的臉,重新說了出來以指責(zé)的方式。 曾經(jīng)感動過她的話,變成一把把刺向她的刀。 阮寧跟阮月安說,她現(xiàn)在依然渴望愛情,她渴望陷入戀愛中的那種感覺。但是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阮月安跟她很像,但是也不像。 她們同樣受盡寵愛,同樣喜歡在親近的人面前撒嬌。但不同的是,阮月安在這個十幾歲的年紀(jì)比她多了幾分她形容不上來的深沉?;蛟S是深沉、也或許是冷漠。對,就是冷漠。有時候阮寧也會覺得這是自己錯覺,但有時候又很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她曾經(jīng)很難理解阮月安到底有什么好冷漠的,她能把阮月安想要的一切都呈現(xiàn)給她,她能滿足阮月安的所有要求,所以她不能明白阮月安到底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冷漠。 直到她與阮月安一同躺在森林中,躺在發(fā)著嫩芽的青草地上,身邊就是垂頭啃食草地的羊,她們頭枕胳膊望著天上飛過的褐色大雁,嗅著青草香氣、聽著青草被羊的牙齒咬斷的聲音,她們一起聊天。當(dāng)阮月安抱著她的腰把頭枕到她的肚子上,說她能懂一點,但是也沒有那么懂的時候。阮寧笑起來。也是這時候,她才忽然發(fā)覺,是她一直搞錯了重點。 她以為只要把阮月安想要的一切呈現(xiàn)給她就是對她好,可她從沒有問過阮月安想要什么,她只是把自己覺得阮月安想要的當(dāng)作阮月安想要的給她罷了。 阮月安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自己想要什么。 她跟邵建安離婚時,他們誰都沒有問過阮月安想要跟誰一起生活,他們只是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離婚后阮月安跟著邵建安一起生活,邵建安再婚,她一直沒有。她也會像曾經(jīng)一樣空閑時,在阮月安放假的時候帶她去游樂園玩。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刻起,她真的想不起來了,真的想不起從哪一刻起,阮月安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她提出任何像以前那樣的請求,請求她陪著去買衣服、陪她去旅游甚至不再跟她要任何東西。 或許這就是她內(nèi)心中一直隱隱發(fā)覺的阮月安蘊(yùn)含的冷漠之處。 當(dāng)她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內(nèi)心即刻產(chǎn)生了巨大的愧疚。 阮月安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從國內(nèi)飛過來參加她的畢業(yè)典禮。典禮后她們?nèi)ゲ蛷d吃完飯慶祝,在那個令人難忘的晚上,阮月安穿著漂亮到過分的裙子,在鋼琴聲中握著香檳杯與她捧杯,然后起身站在她面前,伸出手,邀請她,能否跟她跳一支舞。 那種心情,或許人生中只能這么一次的、不同于任何中心動與欣喜,而是比那更要美好的心情,阮寧或許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阮月安從沒覺得阮寧有哪里做的不夠好,她知道自己倍受寵愛,知道自己被阮寧疼愛。她也知道如果沒有阮寧的寵愛,她很難成長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她不提任何要求,是因為阮寧在她提出要求之前就已經(jīng)滿足了她,是因為她根本也不想要其他。她說過的,阮寧是她這輩子第一個覺得很酷很酷、很有個性也很值得尊重的一個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也曾夢想過快快長大,然后變得像阮寧一樣。或者可以更直白地說明白一點,阮寧,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這樣直白且rou麻的話,在當(dāng)時的阮寧看來,可以抵過世間任何的一段值得永久流傳的神話。 在現(xiàn)在看來也是,從未變過。 想什么呢?阮月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爸就約我吃個飯,吃醋了? 阮寧笑罵她一句,邵建安還不值得我吃醋。我在想他那時候把你送到英國,對我來說或許還是件好事。 阮月安撇撇嘴,我是您親生的嗎?在異國他鄉(xiāng),我都快想死你了。 少來。我?guī)状稳タ茨悖隳拇尾皇歉伊膬删渚团艹鋈ネ媪耍?/br> 阮月安捏著她的手,嘿嘿笑,我那時不是還小么,貪玩。 現(xiàn)在就不貪玩了嗎?阮寧看著她笑,人家一個電話一條短信就能把你從我身邊叫走。 阮月安裝聽不懂,我爸約我吃飯我也不能不去啊 你少來,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 兩人吃完飯,阮寧下午有幾個朋友約了麻將,阮月安不想去,就回家了。 在家里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邊化妝邊看劇,收拾好之后就差不多到約定的時間了。 她開著車去赴約,途中堵了一會車,不過很快就疏通了,到地方的時候服務(wù)生正在倒茶。 邵建安跟他老婆坐在里面,邵蕓坐在她旁邊。阮月安一進(jìn)門,邵建安就跟她招了下手,讓她到身邊坐著。 阮月安坐下,跟邵蕓和她mama打了聲招呼,端起杯子喝水。 雨真夠大的。她說。 是啊,本來以為雨該停了的,忽然就下大了。邵蕓放下手機(jī),看著她,笑了笑。 阮月安跟他們聊了幾句,劉秘書坐在邊上也聊了一會,然后起身出去了。阮月安看著空空的餐桌,有點疑惑,扭頭問邵建安,還有誰沒來嗎? 邵建安點點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該到了。 誰??? 話音才落,劉秘書就推門進(jìn)來了。 還沒看見人,就聽見了一陣笑聲。 阮月安扭過頭,看著進(jìn)來的人,眉毛高高揚(yáng)起,她站起身,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