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作平靜地問他。問出口后你稍稍覺得有些不妥，你是他的客人，哪怕他真的對老板心懷不滿，也不會告訴你啊。

“老板……”阿衡斟酌了一下語句，“老板挺好的?！?/br>
“噢?！蹦銘?yīng)了一聲，他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他是唯一一個肯留下我的人，”阿衡坦然地說，“如果沒有他，我只能去站街了?！?/br>
他這個樣子去站街，一定只會被白白玩弄，別說賺錢，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他就不能做點別的嗎？雖然你一時間除了盲人按摩，也想不到別的工作。

他似乎猜到了你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那是一種故作無所謂的苦笑，你不由得伸出手，摸摸他的手臂。

那是不帶情欲的，像安撫處于緊張的小動物般的撫摸。他微微一怔。

“我還沒成年時，一個女人包養(yǎng)了我，”他的聲音很平穩(wěn)，“后來，后來我也只能干這行了?！?/br>
這是一個只有開頭和結(jié)尾的空洞故事，講故事的人刻意拋去了主體，你不好追問，便試圖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他藏不住心事。

但這一次你失敗了，一整張完美的平靜覆蓋在他的臉上，你找不到絲毫裂縫。他一定花了很長時間獨自舔舐傷口，獨自織成這張面具，以至于如此完整，足以把他整個包裹。

“我渴了，你渴不渴？”你突兀地發(fā)問。

阿衡愣愣地，下意識搖搖頭，你確認地再問一遍，他又輕輕點頭了。他讓你聯(lián)想到街邊的野狗，會在第一次示好時轉(zhuǎn)身逃走，卻在你第二次向它伸手時走過來叼走你手中的面包。

你掀開被子，拉過浴袍披著起身，你在現(xiàn)在煮熱水和直接喝礦泉水之間徘徊了一小會兒，你回頭看了一眼他，他坐了起來，靠在床頭，臉色青白，嘴唇?jīng)]有血色，唯獨一雙眼睛黑得驚人。

你把礦泉水倒進電熱壺，開始煮水。

熱水壺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響，你把燈光換成暖黃色，這下他的臉色看上去好多了。但你沒有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冷一點也好，你們可以擠在一起。

你坐在床邊等待。

“昨天去之前，老板跟我說是一個男客人。”阿衡突如其來地開口了，你轉(zhuǎn)過身去，他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直覺告訴你，你現(xiàn)在最好不要說話。

“男客人、女客人，我都無所謂。只要有客人就行了。”他又繼續(xù)說，聲音干澀，像沒上夠油的齒輪，“我就去了?！?/br>
“嗯?！蹦惆l(fā)出單音節(jié)表示你正在聽。

“我打開門……很吵，在放我聽不懂的英文歌，聲音調(diào)得很大，”他停了一下，眉毛不自然地動了一下，“那里面不止一個人。有很多人，我不知道到底有幾個。反正很多?！?/br>
你站起來，走到他旁邊，地板很涼，透過腳底，你覺得小腿都在發(fā)寒。他聽見你的腳步聲，臉偏向了你。

“加人要加錢的……可是他們只給了我一個人的錢?！彼刂氐匾Я讼麓?，血液流回那漂亮的嘴唇，看起來紅潤了點，只是牙印刺眼地鑲嵌在唇瓣中央，一個尖銳的凹陷。

“他們只給了我一個人的錢?！彼种貜?fù)了一遍，“他們應(yīng)該加錢的?！?/br>
“我太累了，只能躺在那里，聽他們走出去。我一直在想，”阿衡仰著臉，朝向你的方向，雙眼無神而脆弱，“我想，他們?yōu)槭裁粗唤o我一個人的錢？”

你不忍聽下去，你俯身抱住他。

單薄的男人乖巧地待在你臂彎里，你以為他會發(fā)抖，可他沒有，他甚至呼吸都平穩(wěn)正常，溫?zé)岬赝略谀愕亩叀崴畨毓緡Ｗ黜憽?/br>
“其實……其實這種事發(fā)生過很多次。我習(xí)慣了的?！彼穆曇粲州p又慢，“但是這次，我，今天，我不知道，就是……”

他語無倫次，半天也沒組織成句子，最后安靜下來。他慢慢把頭埋進你的肩窩，一滴溫?zé)岬臐駶櫬湓谀闫つw上，第二滴，第三滴，你摸他的頭發(fā)，摸他的肩膀，摸他的背。他一動不動。

在他的手緩緩抬起，即將觸碰到你的腰時，熱水壺發(fā)出“咔噠”一聲開關(guān)跳動的聲音，即便余熱使得沸水依然撞擊金屬內(nèi)腔時發(fā)出的嘈雜背景音依然在，他像是從夢中被驚醒，即使依然保持著被你擁抱的姿勢，手卻回到原位，垂在身體兩側(cè)。

你若無其事地揉揉他的發(fā)頂，不算太柔滑的黑發(fā)擦過你的掌心，你松開手：“我去端水?！?/br>
你把沒開封的另一瓶礦泉水和熱水混合，確認溫度合適后，帶著兩杯溫水走過來，一杯給他，一杯留給自己。

你倚著墻壁看他，他捧著玻璃杯，修長的手指松松地繞著杯壁，骨節(jié)明晰流暢。阿衡喝水不算快，一口一口的，喉結(jié)上下移動，讓你莫名地想碰一碰。

他把水喝得干干凈凈，熱水讓他看起來好些了，他呼出一口氣，往你的方向微笑，秀氣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他說：“謝謝你?！?/br>
他皮膚白，因此眼尾的潮紅格外清晰。格外漂亮。

你彎下腰吻他。

阿衡依然睜著眼，甚至比剛剛還睜得更大些，幾乎沒有人在cao他或者被他cao以外的場合親他，這個吻發(fā)生得過于溫柔，他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這種陌生的氛圍，這個太過美好的吻。

你感覺到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

你只是與他嘴唇相貼，他比你要涼一點，柔軟得像是新生的嫩葉。

他還屏著呼吸，這就讓你有點擔(dān)心了。還有點想笑。你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想用“純凈”來形容一個快被cao壞的男妓，可你當真覺得他比處子還無辜，還令人不忍心驚動。

你從他手里抽走玻璃杯，就這樣輕飄飄地結(jié)束了這個吻。

再次掀開被子回到床上時，他自然地躺了回去，任你又像之前那樣把手腳都掛在他身上，啊，他摸起來比剛剛暖和多了。

然后你們又開始聊天，依然漫無邊際，瑣碎而不重要，但這次不再是你說他聽，他參與了進來。

你談?wù)撃愕脑绮?，他說起他很久很久以前曾在大雨中摔跤，但是被一個小男孩扶起來了，你說你不喜歡數(shù)學(xué)，他告訴你他覺得自己知道黃色是什么樣的——“是暖的，像太陽照在我的臉上，還有貓蹭我的手背。鄰居告訴我，那只貓是黃色的?！彼苷J真地說。

“還有呢？”你興味盎然地追問。

他想了一小會兒，然后回答：“白色……白色是涼的?！?/br>
你以為他會說雪是涼的。

“墻壁是涼的?！彼f。

“有道理。”你贊同地說。

他因為獲得你的認同而開心地翹起唇角，繼續(xù)自顧自地絮絮叨叨他的日常。工作以外的那部分日常。

你忽然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你緊盯著他，有一句話在你腦袋里盤旋，你脫口而出：“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