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補足】胡塵夏近 夜游

    王城之中除了單于王庭，大太子的府邸，就屬去卑王府為諸王子之冠。

    迎面而來微涼的夏夜夜風之中，他舉起銅行燈，引領王瑗，觀游宅院各處建筑陳列。他愿與她共享漠南一切美麗之物。

    除卻因受漢化影響修建起來的殿宇，府內其他建筑幾乎都是如同還在草原上生活的穹廬氈帳。正堂高檐門戶，殫極土木，窮其工匠所能，銅漆雕鏤柱壁，窗牖疏鏤，青瑣裝飾，上雕云氣仙靈，兩廂臺閣交通相望，內里卻也搭起本地氈房，陳設環(huán)列其中。不倫不類之景，其實也是匈奴所做妥協(xié)，王庭其余王子府中，也是諸如此類。

    隨后是他的居室。巨大的穹廬比她現在所居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內也環(huán)著擺放他從來的臥榻，書幾，對外用屏風隔出的起居待客房間，鋪設正中的高臺王座。穹頂掛著一頂銅質吊燈，千枝燈盞光芒大盛，照亮了彩繪圖畫的幕壁，低垂帷帳，無一不是精雕細琢的日常用具。令她意外的是那一列又一列的書櫥。

    見她目光對那些書籍很感興趣，去卑上前熱情地為她介紹起來這些書籍是如何從漢地千辛萬苦而來，發(fā)表一些自己的見解，又問她喜歡的是什么書。

    王瑗目光掃向那些、、、、、的標簽，有著無比厭惡痛恨的神情。

    她道：天常有變，如今去圣久遠，道術淪喪，人民無所憑依，漢室氣運衰微，本是自然之理。禮失而求于諸野，中國自恃天朝上國傲慢所號四兇三危，春風不至荒土夷狄之地，衣冠文章竟然并在，華風如今卻漸漸停息殆盡，落得同室cao戈俱滅下場，驕傲何存，還有何面目貴己賤他，高高在上。

    去卑以為是她感傷哀憐國破家亡，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便道：以后這里便是你的家了。

    他看見她分明無任何悲哀神色，看著那些書激射出陣陣怒焰，她說：可見漢胡并無什么高低之分，都是一丘之貉罷了。所謂堯舜圣主明君，不過都是欺世盜名之輩，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者，心中從無大義，皆為利來，皆為利往而已，一時不慎讓他們憑借強力竊據篡位，以公變私，奴役同類，非類，尚且不如純善禽獸，罪惡深重天地不容之徒霸占神器，秉政充斥廟宇，殘暴生靈，什么忠君愛國，君綱夫綱，不過是天下最大的奴隸之主聯(lián)合公侯子男等小奴隸主統(tǒng)治囚禁奴化百姓的妖言惑語。什么雖遠必誅，什么華夏正統(tǒng)，什么先進社會，也不過是一丘之貉間的內斗罷了。徒然蒼生受累涂炭，世界永無寧日。

    古書上說，遠古時，人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茹毛飲血，樹居巢xue，人民十分安泰，沒有爭斗，可見女人的國家，是自由幸福的國度，是連上古哲人都向往的理想之地，大同世界。怎么男人翻身做了主人，這天下，就這么亂了起來了?？梢娔腥说臇|西，沒有一個好東西，流毒萬代。百姓國家無論興亡，都苦不堪言，可見這國家也不是好東西，我看還是不要的好，這個國家爛透了，不抱希望，不如大家一拍兩散，別管生死，各過各的，老死不相往來，彼此清凈。

    只有從那時起，從無族屬，從無家國，從無天下的有德之人，才能帶領同類真正終結這的層出不窮的偽國世代的永無止境地興起，隨即覆滅，再造遠古之時日月新天。

    那這樣的救世之主，要在何時何地，才能應運而生呢。

    這話令他十分震驚，身為漢之血脈，她怎么會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大肆攻訐著這天經地義的男人為主的制度。其實他也不能理解為什么從他一生出來，便可以統(tǒng)治他人，他們之說這是天經地義，可是在天地還沒有形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隨即他轉念一想，王瑗從前不知是一個多么無憂可愛的女孩，他不知道王瑗在遇到他之前經歷了何種憂患，何種變故，國恨痛楚，讓她與從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性情激烈轉變，如此極度憎恨仇視她的國家族屬，以及最深惡痛絕的，男人。

    他還從未見她如此失態(tài)，這種神態(tài)，讓他想起他們初見之日，也是如此少有的癲狂，自來到這里以后，還未如此失態(tài)。今日是想讓她開心，反倒惹她生氣，他已經后悔帶她來看這些書。這樣的她，滿目憂怒郁結，讓他更生憐愛，他相信，有他日之以恒的疼愛呵護，一定能夠打動她，讓她溫和如故。

    男人的東西不是好東西，可我和他們不同，不是那些男人，我是好男人，東西自然也是好的，好了，好了，我們不看這些漢人，男人的書了，去看看別的。自此他命人不準在她面前拿著或提起漢書漢人之類。

    他隨即命人在危險的夜間打開他的藏珍，更興奮地王瑗展示著各種府庫。堆積如山，不計其數的錦，繡、羅、綺、紗、縠、絹、絲、帛、素、縑、紈、綈、麻、纻、葛。毛皮中有各色羊毛，羊絨，兔毛，狐裘，貂皮，狢皮，麝鼠，旱獺，猞猁，虎皮，豹皮，禽類羽絨。武庫之中各式弓箭，武器，秘府之中各類寶物。

    她已平靜下來，神情落寞，也已經無心在賞這些金光燦燦的珍寶。

    這些，也是我們一同享受的。見她并無興致，他便邀請她去林苑之中散散心。

    苑囿之中，都是平緩起伏的草地，清澗溪流潺潺，奇禽馴獸，飛走其間。汗血名馬，羊群鹿群，以騁娛恣，有若自然。因在夜間，這些動物也陷入了沉睡，四處也靜悄悄的。

    遠處較為寬闊的水面上有一座小橋，是以玉石砌成，樣式古樸，通身潔白，而水邊有一座紫椴蓋造的小亭，素白雅致無暇，內有素色床榻屏風，作游人休憩觀賞，與玉橋在月色下顯得尤為晶瑩明透。

    她們，和她們以及其他每個人都可以化身利刃，有意無意傷害她們。夜風吹得水草悉悉脆脆作響，天上流云走得飛快，被這利劍分割為一絲絲，一縷縷，以一種橫逸的姿態(tài)傾向天側，云間，露出寶藍天幕下一鉤婉約新月來。

    他說：你看，這里一切，都因你熠熠生輝。

    她坐在水邊，撐著下巴，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月亮，又怎么可以月明千里，皓月生輝，真是折殺我了。

    他沒說話，忽然道：不遠處有湖，我?guī)闳タ?，現在從南方飛回來的白鳥，鴻鵠就棲息在那，估計她們還在睡覺，我們悄悄地去，不要驚醒了她們。

    她眼睛一亮。

    綠茸茸的原野上，鑲嵌著一枚藍色的冰潔湖泊，如一面新磨的鏡子，月影在其中支離破碎。

    我們走到那處是石頭旁邊去。

    王瑗見湖面空蕩蕩，并無一只天鵝。

    他們轉過巖石，也不走進，在水岸灘涂上蘆葦蒹葭從中，以及附近淺水中，倒映出了她在鏡中美妙的幻影。是一群三三兩兩，正在安眠的天鵝，不時有天鵝發(fā)出夢啼鳴叫。

    她掩住嘴巴，難掩低聲驚呼。

    這些天鵝潔白肥澤，正支起一只腳，埋首于羽翼中，睡得正甜。

    去卑說道：這些鳥兒巨大的羽翼，可以飛過萬丈寒空高山，永遠不會降落在不潔塵埃之中。他回首看向王瑗。她們是忠貞的終身配偶，如有一方亡故，她們會終身守貞，忠貞不渝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