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只蝴蝶
第四只蝴蝶
煙汀,你明晚可想去新新戲院聽?wèi)颍?/br> 新新戲院是近段時間西長安街上最熱門的戲樓,聽聞新新戲院設(shè)計得非常新潮,音響、座位的距離和角度都相當(dāng)考究,只是戲樓長期被軍閥世家的公子、小姐們占領(lǐng),普通百姓要買票十分不易。 當(dāng)然想去的,只是... 別只是了,明晚我?guī)闳バ滦?,咱們?nèi)ヂ牐?/br> 好啊。 翌日傍晚,顧煙汀正為自己穿什么去新新戲院而苦惱。 小玉,要不我就穿青色那條襖裙吧?! 小姐,你青色襖裙還沒洗呢!穿別的吧! 我就穿了一個晚上,不礙事的,你就讓我穿那條吧~ 那日和父親爭吵,她還未吃飯便跑回房間里躲著,青色襖裙就穿了兩個時辰,算不上臟的。小玉見顧煙汀態(tài)度堅決,只能把襖裙放出來替她穿上,她家小姐穿青色確實好看得緊。 小姐,鞋子穿那雙粉色湘錦繡花鞋吧? 傻小玉,青色怎能配粉色!該是搭黑色金絲那雙呀! 小玉不情不愿將黑色金絲軟底繡鞋拿到顧煙汀跟前,她怎覺得配黑色死氣沉沉的!顧煙汀戳戳小玉圓鼓鼓的發(fā)髻,不理會小丫頭的不滿,吩咐她給自己梳個如意髻。等一切準(zhǔn)備就緒,主仆兩人搭著門口光頭車夫的洋車,一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來到新新戲院。 謝謝你。 許是心情愉悅,顧煙汀認認真真給洋車車夫道了謝,但這車夫卻支支吾吾,頭也不敢抬,隨口說句客氣,便拉起車跑遠了。 顧煙汀,你快過來呀!快開場啦! 蕭檸站在戲院門口,板著一張精致的小臉,穿杏色長襖的高挑身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儼然鶴立雞群。 來了來了~ 顧煙汀朝著好友一路小跑,還沒等站穩(wěn)呢,就被蕭檸拖著手拽進戲院,兩人一路狂奔跑到二樓包廂,剛進門,鑼鼓聲便響了起來。 幸好幸好,剛剛趕上! 面積不小的精致包廂里,就蕭檸主仆、顧煙汀主仆四人,顧煙汀還有些別扭不安,她左右環(huán)視著包廂里的布置,暗紅色玫瑰雕花壁紙、墊著軟座的太師椅、擺著糕點的西洋卷草小茶幾,一切都太過于奢華。 檸檸,就咱們兩啊? 對呀。 蕭檸早已落座,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戲臺上的表演,原本漫不經(jīng)心回答了顧煙汀的問題,轉(zhuǎn)念一想,她又側(cè)頭,眉飛色舞地補充道。 也不算只有咱們兩,隔壁包廂是嚴柳柳和她未婚夫~ 明明看不到隔壁包廂的情況,顧煙汀還是忍不住側(cè)目認真看了看隔壁的方向,她也有一些好奇嚴柳柳未婚夫是什么樣的人。 隨著的高潮迭起,兩人都徹底忘記了隔壁包廂的八卦,劇情剛進展到楊貴妃醉后給高力士戴太監(jiān)帽,顧煙汀便被尿意憋得滿臉通紅,她喝太多茶水了! 檸檸,我去... 去吧去吧~ 顯然沒有人在乎她要去干什么,見小玉也伸著頭看戲臺子,顧煙汀只能自己去茅廁。這戲院的茅廁在的偏僻,她繞過后院、穿過假山才找到,等解決完勝利問題,她想再次穿過假山時,卻聽見假山一側(cè)傳來女人哭訴聲。 青諄,我不想嫁給他,不想離開北平,不想離開你... 這聲音無比熟悉,像是她認識的人! 柳柳,我們怎么反抗得了你父親呢? 嚴柳柳?。。☆櫉熗◇@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青諄咱們逃走吧?逃到?jīng)]有人認識咱們的地方! 柳柳,咱們真的逃得掉嗎?我的家人怎么辦?你母親怎么辦? 嗚嗚嗚... 少女痛苦嗚咽聲傳來,涼薄的夜晚,這哭聲比秋風(fēng)還冰冷和悲傷。顧煙汀終于意識到自己聽墻角不太道德,正想退后逃走時,忽然踩到某人的腳,她驚慌失措扭頭,還未叫出聲,便被踩到的人捂住了唇! 唔! 男人彎下腰,透亮的眼眸里盛著幾分戲弄、幾分認真、幾分淡然,他輕聲對不知所措的少女說。 小點聲,不然要被發(fā)現(xiàn)了。 顧煙汀點點頭,等男人滿是老繭的手掌撤走,她又換上自己蔥白的手指緊緊握住嘴唇,像只被獵人盯上的小兔子,一雙眼睛咕嚕咕嚕滾動著。 傅昀實在沒忍住,他躲在少女看不見的角度,扯出愉悅的笑容,本來他是趕來抓jian的,沒想到j(luò)ian情沒有抓到,倒是抓到一只偷聽墻角的小兔子。 顧煙汀實屬進退兩難,進吧,要撞見自己的同學(xué)私會男友,退吧,后面的男人儼然一副來抓人的模樣。 這個人不會是嚴柳柳的未婚夫吧?! 她腦海里冒出這個可怕的念頭,一剎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出于對同學(xué)的保護,顧煙汀決定把這個男人支走! 前面好像有什么事,我知道一條路也能出去,要不我?guī)咂渌钒桑?/br> 傅昀低頭審視眼神躲閃的少女,現(xiàn)在他對嚴緒武的女兒沒了興趣,倒是對撒謊的小兔子有了興趣。 好啊。 男人的嗓音有些耳熟,但她來不及細想,低著頭帶著男人從走向不知名的小路。果然,這條小路不僅走不出戲院的后院,還越走越偏僻! 小姐,你確定你知道路嗎? 傅昀跟在少女身后,背著一雙手,不緊不慢的跟著。 顧煙汀抬頭看看前方荒涼的小路,心里更加忐忑不已,身后是個人高馬大的陌生男人,自己到底在干嘛!她跺了跺腳,果斷扭頭望向男人,不過她的目光只敢停留在他白色的襯衣領(lǐng)口。 對不起,我不認識路,我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男人瘦削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下,嗓子里溢出笑聲,就算被這小兔子戲耍了,也只覺得有趣! 男人還未回答,不遠處傳來了其他男性的聲音。 少校,咱們該回去了,有電報。 來得不止一個人,而是兩個同樣身穿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 好,我知道了。 傅昀沒有回頭,只是隨口答應(yīng)王杰勉的通報,目光始終落在少女柔軟的發(fā)髻。 小姐,需要我們送你回去嗎? 他放柔聲音詢問低頭、拽自己手指的少女。 顧煙汀哪肯讓他送,等男人話音落,她便使勁搖頭拒絕,匆匆朝戲院舞臺方向跑去,因為幅度太大,衣裳夾層里的東西掉落了,她也渾然不知。 這么多年槍林彈雨,傅昀練就了鷹一般的眼睛,小小物件掉落的瞬間,他便捕捉到了,原想提醒慌忙逃走的人兒,可念及那人不僅沒認出自己,還戲弄了自己半晌,他決定將那物件扣留了! 我多愿自己是只蝶,可以飛過明媚燦爛的午后,可以飛過綠樹成蔭的庭院,可以飛過曲折纏綿的窗欞,可以飛過你深邃多情的眼眸。你若問我為什么是蝶,我會告訴你,因為我多想拍一拍翅膀便安穩(wěn)降落在你的指尖。 原來是首小情詩!傅昀借著月光將少女心事看得一清二楚,他又望了眼少女逃走的方向,嘴唇不由自主上揚。 王杰勉沒有注意上司細微的表情變化,但心思縝密的宋裕合卻注意到了,能讓晉系軍閥最年輕少校露出這般柔情的神色,宋裕合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跑遠了的少女。 小姐,你終于來了!你剛剛?cè)ツ睦玻?/br> 小玉臉上掛著淚痕,顯然著急得哭過了。 我剛才迷路了。 顧煙汀抽出懷里的手絹,給小玉擦了擦臉上的水漬,主仆兩人正要接著說話,蕭檸火急火燎趕了過來。 顧煙汀,你這是不是迷路了?! 嗯... 笨死了! 蕭檸啪啪拍了好幾下好友小巧的肩膀,她現(xiàn)在比起責(zé)怪,更想和顧煙汀講八卦! 你猜我剛才去找你看見了什么? 顧煙汀不答,但她猜到蕭檸看見了什么。 我看見嚴柳柳和她的情郎,我去的時候,她正趴在人家懷里哭泣呢!這個嚴柳柳膽子真大,明知道未婚夫來了,還跑出來跟情郎私會,太牛了! 說到嚴柳柳未婚夫,顧煙汀忍不住朝后面望了一眼,并沒有看見男人的身影。 你聽我說話沒? 聽了,聽了,咱們回包廂再說。 好!我跟你描述一下嚴柳柳那個情郎... 回去講,回去講... 十月末,篤志女中迎來六年校慶,學(xué)校宣布將要舉辦一場舞會,屆時校內(nèi)、校外人員都能來參加。 煙汀,你想好穿哪套禮裙了嗎? 蕭檸興奮不已,她有很多漂亮的禮裙,都是母親托人從德國帶來的,每次穿上禮裙,她都覺得自己美得像只天鵝。 顧煙汀沉默了,她的禮裙是三年前祖父給買的,一條純白色蕾絲洋裙,只是過去了這么久,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穿上。 娘,你將我的白色洋裙收到哪里去了? 林茵塵看著女兒在閨房里亂翻一氣,急得滿臉是汗,她不知道顧煙汀為什么突然找以前的裙子,但還是馬不停蹄替她去找。 在柜子底下收著呢,你怎么會忽然找它? 顧煙汀自母親手里接過潔白的裙子,抖落開來欣喜地端詳,還好,還和以前一樣好看! 我們學(xué)校校慶,辦舞會,我只能穿這條了。 現(xiàn)在二房的錢確實不夠顧煙汀買一條新的洋裙,林茵塵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 還能穿上嗎? 我試一試。 裙子確實小了,這畢竟是顧煙汀三年前的尺寸,原本寬松的腰圍如今緊緊勒住少女柔韌的腰部,大氣端莊的裙子如今再穿竟多了些嫵媚,來自半熟少女的嫵媚。 能穿,我這幾天少吃一些,到時候就沒那么緊了~ 顧煙汀穿上白色絲襪和鏤空小高跟,心情大好的在屋里轉(zhuǎn)圈,見女兒這般高興,林茵塵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 10月29日,篤志女中校慶如約而至,顧煙汀到達禮堂時,禮堂里已經(jīng)人山人海,她鮮少去舞會,面對這樣的場面著實局促不安,在人群邊緣踱步半天,仰著一顆腦袋尋找哪怕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煙汀! 救星出現(xiàn),蕭檸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身黑色蓬蓬洋裙向她使勁招手,蕭檸身邊還有個穿黑色西裝戴金絲眼睛的年輕男人,顧煙汀猶豫幾秒,還是走了過去。 檸檸,你今天真好看~ 蕭檸也上下大量顧煙汀一番,顧煙汀不屬于骨瘦的身材,她有著少女的豐腴,白色洋裙牢牢勾勒著少女起伏的胸脯。 我知道你缺點什么了! 蕭檸拍了下手掌,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什么? 顧煙汀費解地望著突然興奮的好友。 蕭檸則是將頭上白色的網(wǎng)紗禮帽摘了下來,今天她母親非要給她搭配一頂白色禮帽,可一身黑裙子跟帽子根本不搭,現(xiàn)在好了,禮帽找到了合適的主人! 煙汀,這個禮帽給你戴,你戴才合適! 顧煙汀稍稍后退兩步,連連擺手拒絕。 不要了,你戴吧,我沒關(guān)系。 這帽子更適合你,是吧?韋蘅? 難題落到韋蘅這里,他佯裝為難地來回掃視著面前一黑一白兩名少女,最后用極為認真的口氣回答。 你們誰戴都好看。 聽到韋蘅的回答,蕭檸喜笑顏開,松松握起拳頭,在年輕男子結(jié)實的胳膊上錘了一下。 算你識相! 網(wǎng)紗禮帽輕輕戴到少女光潔的額頭上,原本清新淡雅的裝扮,瞬時增添出些許華麗和別致。 檸檸,謝謝你。 我兩還需要客氣嗎?! 蕭檸轉(zhuǎn)眼跟韋蘅滑進舞池,只留下顧煙汀站在角落看華服少年、少女們共舞,她不經(jīng)意地環(huán)繞四周,發(fā)現(xiàn)對角不顯眼的某處站著一個挺拔而結(jié)實的身影,他手指上似有紅色星火,忽暗忽明。 在學(xué)校禮堂抽煙,這人真是囂張! 顧煙汀低著頭暗自腹誹。 傅昀毫不費力將對面狀似百合的少女一瞥一眸納入眼底,他很肯定她在悄悄叱責(zé)自己??纯词种腥嫉揭话氲南銦?,傅昀鬼使神差將它遞給虎建剛。 虎子,幫我滅了。 虎建剛跟著自家少爺十多年,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命令,他拿著一半的煙,看看宋裕合少尉、又看看王杰勉少尉,無奈之下只有跑出禮堂將煙頭丟掉,等他重新回來時,發(fā)現(xiàn)大少爺沒了蹤影! 王少,我家少爺呢? 王杰勉朝傅昀離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這大少爺近來總是搞些心血來潮的事。虎建剛便順著王少下巴方向看去,自家少爺正朝著一名白裙少女走去,可那少女也不是少爺?shù)奈椿槠迏龋?/br> 顧煙汀發(fā)現(xiàn)那人面對自己走來,正想逃走,馬上又被逮了個正著。 小姐,能請您跳個舞嗎? 男人手指很長、手掌很厚實,虎口的老繭意示著他經(jīng)常握槍或者方向盤,顧煙汀猜這人手上一定有煙味。 我不會。 我?guī)恪?/br> 是初見時,前門大街那不容拒絕的口吻,也是戲院深夜里低沉的嗓音,顧煙汀終于清晰的知道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傅昀握住少女纖細的腰身,帶著她滑入舞池。他們身體隔得很遠,像是刻意保持著陌生的距離,不過少女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香味哪管什么距離,它無處不在地滲透著、縈繞著。 顧煙汀感覺自己柔嫩的掌心被男人粗糙的手掌握緊,胸膛里原本平靜如水的心臟,也開始撲通撲通亂跳,一定是氣氛所致,她反復(fù)安慰自己。 少女額前的網(wǎng)紗偶爾擦過自己的脖頸,傅昀輕輕垂眸,只見少女蝴蝶翅膀一樣來回扇動的睫毛,還有臉上細細的絨毛。不知怎的,他忽然冒出如果可以自由戀愛,一定會喜歡這類小白兔的想法??上В诟导?,并沒有自由婚娶的資格。 裕合,走,邀請女孩子跳舞去! 站了半天的王杰勉開始躍躍欲試,他們極少出入宴會場所,這次跟傅昀出來,也算值了!一旁的宋裕合抱著手臂,臉色淡漠地搖搖頭,他對這種場合沒興趣。 無趣! 王杰勉低罵一句,獨自抽身前去邀請年輕女郎共舞。 宋裕合眺望著舞池里旋轉(zhuǎn)的男女,女生如花盛開的裙擺掃過男人考究的西裝長褲,纏綿碰撞間,他清晰感受到禮堂里最為耀眼那對男女之間分明蔓延著朦朧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