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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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大霧。十六坐在金子換來的小舟上,努力消化著肚子里的早餐,李玄慈則在旁邊朝水潭深處遠眺。這不是個好天氣,可如今他們也挑不了這樣多了,只能冒著霧,在這迷蒙的水面上漫無目的地飄著。“這東西一點反應也沒有。”十六閉上一只眼,舉起那粒圓圓的珍珠,湊到另一只眼前打量著,可無論怎么看,還是一顆灰撲撲的珠子。“如今我們一點方向也沒有,就憑這個,能找著嗎?”她不無擔心地看向李玄慈。而李玄慈持著槳,一下下深深撥著水面,沒有理她的感慨,半天,才道:“時間到了。”十六老老實實“哦‘了一聲,一骨碌站了起來,勾著腰往船頭走去,接過他手中的槳,他們本就約定好一人劃一段時間,十六性子不嬌氣,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吃虧的,拿起槳來劃得頗為賣力,肚子里積的早食都消化了三分。空出手來的李玄慈,站在一旁,眸子盯著幽深的水流,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涌如同巖漿翻滾,突然他抽了劍,雪刃深深插進暗流當中,只見薄如柳葉的劍身隨著水流而微妙地顫動著。“這邊?!彼榱藙Γ辛杩罩赶蚯懊嬉粋€方向。十六愣了下,然后用力地朝著他指的方向劃,劃了幾下才問:“你發(fā)現什么了?”“表面的水流隨著船槳撥動的方向流,可深入水流的劍尖卻一直被撥向另一個方向,方才我劃船時還不明顯,你力氣小,水流的差別便更明顯了?!崩钚仁談?,刃上的水珠隨著動作凌然飛濺,干凈利落地收了回去。隨即從十六手中接過了船槳,朝著指過的方向劃。十六反應了過來,然后有些美滋滋地夸了下自己,“你瞧瞧,我這提議,既公平,誰都不占誰便宜,還正好歪打正著,真是一舉兩得?!?/br>隨即也仔細觀察起了水面,今日大霧無風,水面也一派平靜,她從懷里揪了片寫廢的符丟了下去,紙片便幾乎靜止在水面上,并沒有任何波流。“果然?!彼p眸微微一凝,符紙這樣輕的東西,但凡有些水流便會跟著流動,現在卻跟停在水面上一樣,說明水潭表層并無任何波動,可往下卻是暗流,仿佛裹挾著他們往某處一樣。想到這里,十六不禁有些憂心地說:“你泅水怎么樣?”隨即又忍不住更加愁眉苦臉地說:“我可只會狗刨,救不了你的哦?!?/br>這暗流裹著他們去哪都不知道,若是被裹進漩渦里,她可拖不動李玄慈。她這問題,李玄慈連眉毛都懶得抬,只回了一句,“別的不說,撈狗還是撈得了的?!?/br>十六在身后瞇起了眼,暗暗疑心他是不是順著自己的話把自己比作狗了,正猶豫是不是該計較一番,卻見水上起了動靜。只見她方才隨手扔下去的廢符,竟然無端燃起了仿若幽冥之火的藍色炎光,然后忽地被水流吞噬了進去,那點藍光深深沉進水里,如同無形之手攪弄起水底的暗流,瞬間,一切都變得不平靜了。十六連忙趴到船舷邊上,她,她,她沒丟什么了不起的符啊。“你扔了什么?”李玄慈也看到了,問道。十六結結巴巴解釋起來,她扔的就是最最普通的聚氣符。所謂聚氣符,即聚四方靈氣,凝日月精華,效果如同店鋪開張時圖個開門紅的一吆喝,實在是平日里婚喪嫁娶、居家旅行、渡人自修的必備良符,他們這些小道士下山后最習慣便是動不動先甩上一張,權當錦上添花、討個口彩。可這最尋常的聚氣符,為何到了這水里,便這般攪天攪地?船底的浪逐漸不再是暗流涌動,反而如同浮上來的水怪一般胡亂頂弄起這艘小船來,一個暗浪襲來,李玄慈棄了槳,飛快地將十六拉了下來,兩人伏在船底,抵御著這陣陣翻騰的涌流。偏偏這時,十六懷中一直黯淡沉默的珍珠突然發(fā)熱起來,十六伸出手掏了出來,只見那枚黑珍珠正隱隱發(fā)著暗色的紅光,甚至越來越燙,直將她手心都燙得發(fā)疼。十六咬住下唇,堅持沒有松手,牢牢將那顆珠子握在手心,勉強立起上身,只見翻卷的波濤之中,居然有個蒼白又瘦小的身影,如同魚一般,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激流之中,朝著水中那點一直燃著的藍光游去。居然是那個他們一開始剛到綠洲時便遇到過的孩子!十六揪了把李玄慈的袖口,指著風浪之中的孩童,大聲呼道:“是他!看來時郎的弟弟便是他!”李玄慈抵御著船底的起伏,凝眸看向那孩子,問道:“你方才說,這符咒是聚四周精氣對吧?!?/br>“對啊?!笔S口一答,接著眼睛一亮,“莫非,是因為你這個純陽血就在旁邊,因此這符咒吸了純陽之氣,才將他引來的。”李玄慈看向翻騰的水面,再看了眼扒著船艙苦苦支撐的十六,眸子一凝,抽劍支撐起上身,寒刃劃過指尖,將一滴血滴進了水里。那抹紅甫一入水,并沒有消散在水中,反而如蛛網一般如有實質地迅速在陰沉的水中蔓延開艷紅的細細脈絡,這張隱約的血網,成了巨大的誘惑,那孩子果然一個猛子扎了下去,如飛魚一般朝這邊游來。上鉤了!十六興奮而沉默地等待著,在他靠近血珠的前一瞬,迅速捏了符,空中平白燃起火光,如同火龍一般飛進水中,卻也不滅,反而張口咬住那孩子,分散成無數光線,將他捆了起來。她又捏了個訣,那火線便將這孩子釣了起來,落在了船上。一百五十三、兄弟十六又捏了個訣,那火線便將這孩子釣了起來,落在了船上。上了船之后,火線便不再耀眼,如同灰炭隱隱燒得發(fā)紅,將那古怪的孩子桎梏在中間。而他也沒有多掙扎,反而蒼白著一張臉無力地躺在船板上,濕漉漉的發(fā)絲粘在沒有血色的皮膚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從衣服里露出的一點部分幾乎都是皮包骨頭。不過短短幾日未見,這孩子似乎比第一次見時又瘦了些。反而是他脖頸上的瘤,越發(fā)大了,卻沒有那么干癟褶皺了,反而如同本已風干了的水果再一次重回剛開始腐爛時的膨脹,看似豐潤多汁卻暗藏詭異。十六稍稍靠近了一些觀察,手上仍然捏著訣不放松,有些警惕地看著這孩子身上的變化。然而他方才在水里還如魚得水,如今卻像被抽了筋一般。直到李玄慈靠近,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蒼白孱弱的怪童,靴子踏過時帶著船舷輕晃,讓那孩子微微睜開了眼睛。他輕輕抬了眸,眼睛里灰得什么都沒有,只是看了李玄慈一下,便再次無力地閉上了眼睛,稀疏的頭發(fā)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下頜。反而是脖頸上被頭發(fā)半掩著的人面瘤,似乎還在呼吸著,吹得頸上的細發(fā)微微拂動。李玄慈微微俯身,寒眸微凝,刀子一般刮過這具瘦小的身體。就在這轉瞬之間,突然,被那細發(fā)掩飾的人面瘤,悄悄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本來埋在褶皺之間閉上的雙眼,一下子睜了開來,如同污濁翻涌的漩渦,直勾勾地盯向李玄慈。下一刻,帶著腥氣的風便襲了過來。那張人面瘤如同平白從這具軀殼里生出的活物一般,將這孩子的身體變成寄生的傀儡,從脖頸上突出來。原本孱弱無力的孩童,瞬間如被細線cao縱的人偶,古怪地動著,竟掙開了身上火線的束縛,強行朝李玄慈撲了過來。它大張著嘴,拉扯著瘤上的皮rou,上面的褶皺古怪地膨脹著,仿佛被腐爛的汁水泡過一樣,貪婪地向李玄慈咬了過去。船上空間狹小,浪還晃得厲害,并沒有多少地方讓李玄慈避開,只見他一挑眉,足尖聚力一點,不退反進,指尖血珠抹過鋒刃,就這么正面對擊,直接劈了過去。十六只來得及回頭,瞧見這驚心動魄之景,連忙喊道:“悠著些!”她倒不擔心李玄慈的安危,這閻王不殺別人便是好的,哪里會被別人害。聽了這聲喚,李玄慈輕嘖了一聲,在寒刃要將那如同腐爛的皮rou砍個血濺三尺的前一刻,手腕一轉,避開了刃口,用劍身狠狠擊打在人面瘤上。只見那人面瘤似乎痛極,幾乎所有的褶皺都瞬間攏了起來,擰成扭曲而古怪的模樣。十六又重念了遍訣,原本安靜下來的火線再一次飛舞起來,將他重新捆住。可痛成這樣,又身遭束縛,人面瘤卻仍然沒有避開劍,即便半倒在了地上,仍然伸出條猩紅的舌頭,貪婪地從劍刃上血抹過的地方舔舐著。李玄慈眸子微瞇,瞬間便將那條舌頭斬了一半,待那人面瘤終于含著斷落半邊的血舌退了開來,才頗為厭惡地將沾了血的劍從水下挑過,將上面的血都洗了個干凈。那孩童倒在船板上,奄奄一息地喘息著,一邊手腕落地時撐著地,發(fā)出一聲脆響,轉眼便腫了起來,怕是脫臼了。可他脖子上巨大的人面瘤,還含著那半條斷了的舌頭,仿佛破了的風箱,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咳血聲,即便已如此狼狽,人面瘤那雙藏在褶皺里的細眼睛,依舊貪婪地盯著李玄慈。那種鬣狗一樣的眼神,終于讓李玄慈的眸子徹底冷了下來,皂色靴子挪了一步,威懾十足地上前,踩在他鋪開的發(fā)絲上。劍的寒光輕輕閃過。然而,這次出聲制止的卻換了人。“高抬貴手!”不遠處的霧中,傳來呼喊聲。十六回頭一看,原來是時郎。他急急忙忙撐著篙趕了過來,十六聞聲,與李玄慈對望了一眼。待他靠近,瞧見自己弟弟如今的慘淡模樣,再加上那孩子身上的人面瘤越發(fā)鼓脹了,還在不停流著血,時郎面色大慟,忍不住低下頭來掩飾泛紅的眼角。時郎將船頭搖近,與十六他們的船相接,接著便跪了下來,就這樣沖著二人毫不遲疑地磕起了頭。十六被他這要把船底都鑿穿的氣勢嚇了一跳,看他額上瞬間都磕出了血,連忙阻止道:“你起來,這是做什么?”搞得他們和惡霸一樣作甚?便是真有惡霸,這也只有一個名額。她十六可是鋤強扶弱、斬妖驅魔的正派道士!聽了十六的勸聲,時郎這才抬起了頭,懇切地求道:“我知二位找回我弟弟定費了不少周折,他如今這樣子,怕是也給二位添了麻煩。”“只求二位能看在他年紀小,又是受鱉寶影響之下,不與他計較,待我把弟弟帶回治好他的傷,定讓他說出這其中秘辛!”時郎這話放的姿態(tài)極低,說話時,污血正好從眉心落下,看上去頗有些凄慘。一點不忍之色浮于十六眼中,隨即她說道:“放心,我們并不打算要你弟弟的命。”時郎瞬時欣喜,瞧了眼幾乎昏過去的弟弟,小心問道:“我?guī)Я诵﹤?,不知能否讓我給他包扎下?”十六望了眼李玄慈,只見他一臉淡漠,并無反對之意,于是點點頭。兩只船的船頭本就靠在了一起,那孩子正好倒在靠近船邊的地方,于是時郎便靠近,小心翼翼地將他弟弟抱了過去。他極小心地托著弟弟傷了的脖頸,雙腳分立在船頭兩邊穩(wěn)住船身,用了渾身的力氣,不牽動他的傷處將他抱了過來。之后便能卡著腋下將身體順著連接的船舷移過來,就順利多了,那孩子的手腳從船舷上被拖了過去,總算安穩(wěn)地到了那條船上。之后,時郎又連忙拿了些藥敷在傷口上,或許是刺痛,那孩子終于從昏沉中睜了眼。第一眼,便看見已經分別的兄長,如今正抱著自己,手里拿著藥,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涂。那孩子眼神瞬間變了,濃烈而復雜的情緒翻滾其中,小小的身體也顫抖起來,如同受傷的小獸突然落進一團溫暖當中,反而變得無助而不適起來。最后,才掙扎一般從喉嚨里擠出極含糊又仿佛帶著血的一聲“哥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了。一滴淚,從時郎的眼睛落在孩子蒼白的額頭上,這個大人,如同他懷里瘦小的弟弟一樣,不停地顫抖起來。十六沒有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時郎才整理好了情緒,偷偷用袖子抹掉了眼淚,抬頭沖十六說:“如今霧大,我好歹地勢熟悉些,我?guī)銈兺刈甙伞!?/br>于是,時郎掉轉了船頭行在前面,十六他們的船跟在后頭,在彌漫的大霧中靜靜穿行。水面再一次靜了下來,大霧重新遮掩了四周的視線,似乎連聲音都被這詭異的地方吞噬了,只剩下船頭破開水流的潺潺聲。白茫茫一團霧氣浮在水面上,隱約攏出兩道船的影子,一前一后,稍隔遠些,便瞧不清身形,只朦朧黑黑一團影子。在這細密的水流聲中,有人悄無聲息地從懷里掏了把匕首出來,微微舉起,下一刻,利刃便要落下,劃開那孩子脖子上殷紅又詭異的皮rou。突然,本已消失無蹤的火線再次躥了起來,如同活了一般,飛舞在空中,一下纏上這人舉起的手腕,立刻燙得他皮開rou綻。“啊”時郎短促地叫了一聲,還未完全脫口,便又強行咽了下去。可船尾輕輕晃了一下,小船輕輕往下沉了幾分,隱約可見兩人的身影落在了船上。十六輕輕念訣,火線便捆著時郎,將他縛在原地,十六先一步上前,李玄慈跟在后面,走到了掙扎不得的時郎面前。十六臉上浮現出一點如釋重負的神色,唇角溢出點松快的笑。“我便知道,但凡這樣順利,都是有鬼?!?/br>她唐十六能掐會算擅測運,這一路出來,就沒有不走背字的時候,哪會這樣容易就順利通關?她可對自己的霉運有信心。一百五十三、漁翁得利(3500)“我便知道,但凡這樣順利,都是有鬼?!?/br>十六居高臨下地看著被火線捆了個結實的時郎,有些得意地說道。時郎有些狼狽地抬頭,辯道:“這是誤會??!”十六倒也不急,聽了這話,反而悠哉悠哉與他打起了太極,“誤會?那你倒說說是什么誤會?”“我方才那樣,只是因為他脖子上的傷口起了膿,我想劃開放些膿血出來,否則若是發(fā)炎便糟了?!睍r郎面色焦急,不似作偽。這般言辭懇切,十六便也依言微微俯身,查看起那孩子的傷勢。正趁著她往旁邊俯身之際,時郎面色一變,一只腳奮力往那孩子身上一踢,借著這股力便要借機潛進水中。那孩子被踹得也朝另一邊滑去,連帶著將俯身而重心不穩(wěn)的十六也帶得身子一歪,眼看要雙雙落進水里。他正是看準了這個空子,將那孩子跟十六當成了吸引李玄慈注意力的筏子,想趁機鉆進水里逃之夭夭。但十六似乎早有防備,沖撞之下,身體順勢放低,反倒一手抓住那孩子下滑的身體,一手握住船舷,死死扒在原地。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她的腰,將十六往回帶,瞬間,李玄慈便將人抱回懷中。同時,雪光破開沉沉濃霧,在迷蒙中劃出驚艷一線光,鏗地刺進反身想要溜走的時郎腹中,將他捅了個對穿,狠狠釘在船舷的凸起上。十六借著李玄慈站穩(wěn)了,才沖著捂著腹部痛叫的時郎說道:“這下總不是誤會了吧?!?/br>這下,他終于褪去了所有的偽裝,喘息著按住自己不停流著血的傷口,半天才道:“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雖然隱隱約約有些感覺,不過還是你搬這孩子的時候,我才確定的?!笔f道,“你移動他頭頸時那樣小心,后來搬動他手腳時,卻毫不顧忌地將他的手腕從船舷上磕了過去,連我這么個外人都發(fā)現他手腕腫得有多大,你卻絲毫沒有避開自己弟弟手上的傷,說明你在意的,不過是他脖子上寄生的鱉寶罷了?!?/br>鮮血不斷從時郎的腹中流出,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浮現出不甘與憤恨交匯的神情,恨恨嘆了一聲:“居然敗在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瞧他如此不甘心,十六挑了下眉毛,干脆利落地滅了他的指望。“倒也不必怨天尤人,你露的破綻也不止這一處。”她舉了那枚黑珍珠出來,沖他說道:“方才我不過丟了聚氣符進水中,竟然攪得水里翻天覆地,吸引了這鱉寶現身。如今想想,這鱉寶怕是食人陽氣為生,這珠子,是它結出的什么東西吧,我的符咒與這珠子放在一起,沾染了這珠子的氣息,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br>“何況,你既有這珠子,自己便能找到他的,卻偏要舍近求遠托我們來尋人,若說是因為照顧病母無法抽身,那為何我們一找到人,你便突然現身了?怕是你心有忌憚,所以才讓我們來當冤大頭探路,你好收漁翁之利吧?!?/br>一番剖析之下,時郎的臉色逐漸灰敗,終于自暴自棄一般,再不狡辯了,只剩下腹部汩汩鮮血還在流淌著,沒過多久,終于沒了聲息。此時,李玄慈眸子一凝,轉向癱軟在船上的那個孩子,聲如寒玉,回蕩在這與茫茫濃霧相接的水上舟葉中。“如今該死的人也死了,你便不必再裝了吧。”此話一出,十六有些驚訝地看向那孩子,只見他依然是那副蒼白孱弱得隨時要昏死過去的模樣,露出的手腳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實在不像裝的。可李玄慈不會信口開河,他既然這么說了,那必然是發(fā)現了什么。看著十六望過來的有些疑惑的目光,李玄慈輕笑了聲,伸手將她的腦袋就這樣擰了過去,才繼續(xù)說道:“他如此忌憚,甚至不惜將能找到你的黑珍珠托付給外人,也不肯輕易踏入這潭中,可見其中并不簡單。”“但無論是找到,還是抓你,也都太過容易了些,跟故意送上門來一樣?!?/br>“而且,方才上船時你明明四肢都被他拖著,卻偏偏只有傷了的左手手腕狠狠磕在船舷上,簡直是故意引我們懷疑。后來,他踢你之時,分明用了十成十的全力,你若真是毫無準備又孱弱無力,就憑她那細胳膊,根本拉不住,你早該掉進水里了?!?/br>李玄慈朝十六方向輕抬下頜示意,引來她些許不滿,微微皺起眉來,什么叫細胳膊拉不住,她可是練家子,別拿豆包不當干糧。不過,這么一說,她也確實發(fā)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回想看看,一切似乎太過順利,簡直不能說是他們找到他,倒更像是這孩子找到他們。原來她以為如此容易,是因為時郎的算計,如今看來,算計他們的,可不止一個人。“你們這兄弟倆,可真是一個賽一個會騙人?!笔鶉@道,哥哥將他們當作冤大頭找弟弟,弟弟則反而干脆借他們之手除掉哥哥。“兄弟?”嘶啞又扭曲的聲音,從那孩子被細發(fā)掩蓋的臉龐下傳來,他終于直起了身,那雙本該童真、如今卻滿是寒霜的眼睛,從稀疏的頭發(fā)間望了過來。“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哥哥?”這話他說得平淡,細品之下卻暗含血淚,“我是棄兒,小時候被母親撿了回去,當作家里的貓兒狗兒養(yǎng)著,也算有口飯吃?!?/br>“但他自己身上種的鱉寶沒什么效力,因此家里過得十分艱辛,等我稍長大了些,他便逼著我來這水潭中去尋黑珍珠,等我也種下鱉寶后,便能一起貼補家用?!?/br>“那日,這潭中起了多大的風浪啊,他卻覺得這樣更能翻起潭底的珍珠,說不定能多找?guī)最w試試效力,若是我淹死在水里,倒也能省些口糧,怎么都不算虧,于是,就這樣一腳把我踢下了水?!?/br>“機緣巧合之下,我竟得了這真正的鱉寶?!蹦呛⒆邮种笩o力地舉起,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巨大又充滿著扭曲生命力的人面瘤。“照你這樣說,你那哥哥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得了這鱉寶,他難道沒有覬覦?”十六有些奇怪地問道。“他自然沒有這樣好心,你們方才說這東西會吸食人的陽氣,猜得沒錯,越是厲害的鱉寶,便越會吸食寄生之人的陽氣,可即便如此,許多人嘗過依靠財寶換得紙醉金迷的滋味后,便再也無法自拔,寧愿等著有日被吸食成人干,也舍不得放棄這樣不勞而獲的日子?!?/br>“他這樣的人,自然舍不得自己冒這種險,所以便把我當成了為他榨取財寶的狗,一日不休地驅使著去尋寶。”“你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死,所以才逃掉的?!笔欀紗柕?。“可他卻拿著自己母親的性命做威脅,逼迫我現身,我雖不敢回去,卻也時常悄悄扔些寶物安撫他,也因此,我自己也被鱉寶吸食成了這副模樣?!?/br>“我忍耐至此,無非就是念著母親原來的一飯之恩,這命是她救的,為了她忍耐一二也算應當,可后來我才發(fā)現,原來我離開一段時間后,母親就病死了,我留下的那些財寶,他全都輸光了,根本沒有拿去換藥?!?/br>“我還知道,他打算捉到我之后,將我做成人彘,泡在缸中,只需要做供養(yǎng)脖子上鱉寶的傀儡就好了,待我死了,便再去尋些無父無母的棄兒,依樣寄生延續(xù)下去?!?/br>“所以,我才會將那枚珠子故意留給他,又在你們入綠洲之前現身,你們初來乍到,對鱉寶一無所知,他不敢將這事泄露給綠洲中的人,怕被別人奪走,你們就成了最好的人選。果然,不久我就等到了你們。”“你脖子上這東西,到底有多稀罕?”十六有些納悶地問道。那孩子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個淡淡的笑,手指拂上那皮rou交錯皺疊的瘤,它仿佛還在跳動著,一刻不停地吸食著他的生命力。“你們知道,這整個綠洲下面都是寶貝吧,而這些種入人體內無數的鱉寶,一方面連接著地下的財寶,另一方面,也日日夜夜為這綠洲主人吸食著活人的精氣?!?/br>“這所謂的主人,便是在潭底托起了整個綠洲的一只大鱉精,每逢滿月之夜,便會產下無數的黑珍珠,用這些財寶,釣得無數活人心甘情愿為它供養(yǎng)精氣,它養(yǎng)出了這些人無窮的欲望,這些人也用命祖祖輩輩地養(yǎng)著它。”“而這無數的黑珍珠中,有一顆,是它產下的真正的卵,混在一起,待它孵化出來,便也會開始學著它的祖先一樣吸食陽氣,待蓄夠充足的力量,就會將衰弱了的老憋精給吞掉,成為這綠洲的新主人?!?/br>不知為何,聽到此處,十六一邊眉頭隱隱跳了起來,心里面有微妙的不安逐漸發(fā)酵,隨即,便感覺到李玄慈環(huán)著她腰的手臂在背后悄無聲息地動了動,在劍鋒上輕輕一抹。“你這一下從啞巴變成了竹筒倒豆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十六按住自己亂跳的眉毛,她一時記不得哪邊跳財、哪邊跳災了,那便先按了再說。可那孩子沒有回答她,他稚嫩的臉上現出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蒼老感,仿佛終于被那人面瘤吸走了皮rou殼子之下的活力與青春。他長嘆了一聲,喃喃道:“我終于自由了?!?/br>接著,他停在人面瘤旁邊的手指,突然狠狠抓了下去,硬生生用指甲將那還在貪婪注視著李玄慈的人面瘤摳了出來,鮮血濺了一身,他也仿佛看不見,將那還在跳動的瘤子一把丟進水中,隨即,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如同活魚跳進水里。李玄慈的劍隨即擲了過去,上面還帶著血珠,然而,卻只來得及釘住那孩子的發(fā),他奮力一掙,竟將一片鮮血淋漓的頭皮留了下來,自己則鉆進了水里,再也不見。十六剛想撲過去看看,船卻劇烈地搖晃起來,十六只能抱住李玄慈的腰,才勉強穩(wěn)住了身體。突然,無數的水花飛濺,浪涌得遮天覆地,從水中竟伸出一張巨口,將船頂了起來,從中間斷裂開來,李玄慈抱著十六從船上跌落下去,落進那張血腥大口的深淵之中。一百五十四、吞入體內突然,無數的水花飛濺,浪涌得遮天覆地,從水中竟伸出一張巨口,將船頂了起來,從中間斷裂開來,李玄慈抱著十六從船上跌落下去,落進那張血腥大口的深淵之中。黑暗連同腥味一起襲來,天旋地轉之間,光就這樣在眼前瞬間湮滅了。獵獵風聲從耳邊刮過,一片慌亂之間,李玄慈緊緊囚了十六的腰,兩人相擁著共同被吞噬了進去。與吞天沒地的昏暗一同卷席而來的,還有口腔內壁上一層層尖銳又細密的骨質凸起,無處可躲,就像在滑膩的刺骨釘板滾過,一根根刺便如森森白骨累成的煉獄,想將他們絞碎。慌亂之間,十六被護在他懷中,什么也瞧不見,卻也能聞到狹窄的空間中撲鼻的腥氣和令人窒息的逼仄感。背后突然傳來刺痛感,十六一愣,便知道,肯定是李玄慈受了傷,大概是被那怪異的骨刺傷的。然而她的耳朵還是被牢牢壓在那個人的胸膛上,一陣陣沉郁的心跳透了過來,構成了她如今能感知的全部聲音。“哭鼻子了?”他們身陷巨獸口中,連李玄慈的劍都還釘在船板上,身上又負了傷,真正是孤立無援。可李玄慈卻只是輕笑了下,不在意一般奚落了她一句,在這樣絕望又黑暗的境地,透出些荒謬的親密感。聽著耳朵里傳來的心跳聲,十六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勇氣。“才不?!彼Y聲甕氣地回道。她唐十六不會因為這點疼哭鼻子,也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死了。于是,十六在腦中飛快地想著,能有什么辦法,懷里的匕首太短了,沒把握能刺進內壁支撐兩個人的體重;再召一次火龍,這里空間太過狹小,若刺激到鱉精胡亂掙扎,喉嚨里這些骨刺反而可能先要了他們性命。還有什么,還有什么,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師父,十六回去一定好好背書修煉孝敬您,您可得保佑十六渡過這關。她病急亂投醫(yī),在心里對諸天神佛、師門師尊一通亂求,突然,以往某些抄寫過的片段劃過腦海,十六眼睛一亮,隨即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狠狠心擠出血來,直接在自己手心上畫起血符咒來。瞬間,幽藍的光將兩人包圍起來,那光似乎溫柔得很,如同水中浮起的泡泡,將他們裹在最中間,隔開了森羅骨刺,謀得一點喘息。十六咬住下唇,剛要說話,卻覺得巨大的壓力突然襲來,幽光構成的圓泡也被擠得幾乎變形。原來是那鱉精見無法用骨齒將兩人咬碎,便打算就這么直接吞進腹中,巨大的絞力裹挾著他們往下落,喉管上密布的刺,不間斷地沖擊著他們身上的保護層。在不可阻擋的墜落之勢中,李玄慈收緊了抱著十六的手臂,讓兩人不至分離,便被完全的黑暗給吞沒了。等再落地時,周圍盡是粘膩的積液,如同泥潭一般,卻泛著不詳的猩紅之色,一股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濃霧堆在稀薄的空氣中,仔細看,那些泥濘的黏液,似乎是融化到一半的血rou,還帶著未完全消化的暗色尸塊,間或戳著幾根斷了的骨頭露在外面。而他們,落在一小片白骨堆出的浮島上,似乎隨時都要沉進這片尸海當中。隱隱的藍光還在周圍閃爍,將二人隔絕保護起來,然而,十六的臉色卻越發(fā)有些蒼白了。一百五十五、共赴死(二更)(3200)隱隱的藍光還在周圍閃爍,將二人隔絕保護起來,然而,十六的臉色卻越發(fā)有些蒼白了。她從來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人,更不會充冤大頭裝好漢。十六伸手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喘息著說道:“你腦子好使,快想想脫困的辦法,我撐不了多久的?!?/br>周圍昏暗極了,幾乎什么光線都透不進來,只有從她身上泛出的幽藍色光芒隱隱勾勒出十六那雙圓眼睛。李玄慈皺眉反握住十六的手,厲聲問道:“你做了什么?”此時她也無力再爭辯,只能喘著吼他:“魂燈,我燃了自己的一盞魂燈,能保命也能要命的那種,這時候你還要我花功夫來一一解釋嗎,快先想辦法出去啊!”可李玄慈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聲音里是她從未聽過的寒厲。“滅掉,我不會讓你死,立刻滅掉?!?/br>十六愣了下,剛要開口爭辯,卻被他截斷了。“我絕不讓步?!?/br>看著那雙黑暗里的眼睛,銳得像劍,卻也亮得和冬夜里的月亮一般,正無比專注地望著她,十六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依言滅了魂燈。待那藍光熄滅后,李玄慈才問道:“這是什么法子?”滅燈后,十六瞬間如卸下重擔輕松不少,抹掉額上起的細細的汗,才簡短說道:“俗話說夜路聞聲莫回頭,回頭竊滅肩頭火,人的精氣匯于兩肩,本就能驅邪避鬼,這魂燈,便是取人肩上陽氣以供驅使,只是燃久了,便會傷及魂魄,所以是輕易不用的道門秘法。”也是她在一堆被灰塵覆蓋的舊書里看到的法子。她心中掂量過,他們的同命結同的是rou身,只要魂魄不殞滅以至于危及性命,便是損傷幾分,對他也無礙,方才那樣的境地,若是不用這法子,怕連命都沒有了。話音剛落,李玄慈便擒了她手腕,強迫她抬頭看自己,那雙烏沉沉的眼睛將她的輪廓融了進去,低聲說道:“再不許用了。”不知為何,這低啞的聲音,反倒比剛剛他厲聲的呵斥更讓十六說不出話來,半天她才喃喃低語一般說道:“那你以后別讓我有機會用,不就好了?!?/br>周圍是尸山血海,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味道,一切都昏暗而絕望,可十六被他緊緊握著的手腕內側,脈搏卻在一下比一下激烈地跳動著。她仿佛回過神來一般,輕輕咳了下,看向一邊,避開了李玄慈的沉沉目光,有些刻意地說道:“如今可是底兒掉的光棍了,待會兒這鱉精要折騰起來,我們就真要變白骨了。”“你身上還有些什么稀奇東西,都拿出來?!崩钚葏s另起了個頭。十六臉上浮現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把懷里的東西全掏了出來,寫廢了的聚氣符,一些空白符咒,翹了尾巴毛兒的細毫筆,吃了一半的蓮子,斷了的玉簪,灰撲撲的珍珠,還有使勁兒從犄角旮旯里摸出來的幾枚銅幣,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還真是個拾破爛兒的?!崩钚韧稚吓醯哪嵌淹嬉?,在這樣境地中,竟輕笑了出來。十六臉又紅了一點,沒辦法,她在山上負責的是雜務,所以收拾這些零碎都成了習慣了。“到底有辦法沒有???”她給了李玄慈一拐子,拐得理直氣壯,然后李玄慈輕輕抬眼看了她下,便讓十六老實了。他在那堆東西上逡巡著,半晌,伸手舉起其中那顆珍珠,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東西,被那孩子拿來作餌,又與之有所感應,且種下鱉精,靠的便是吞下找到的黑珍珠,看來這珠子,怕沒有那么簡單。”他又看了眼十六,“你方才說,這東西吸食陽氣,而聚氣符能放大這一點,所以,才將水潭攪得天翻地覆,對嗎?”十六愣楞地點了下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我的劍上抹了血,如今還釘在船上。”他看了過來,語含深意地說道,望著十六的眼睛從困惑逐漸睜圓了,然后從里面蹦發(fā)出夜空碎星子一樣璀璨的笑意。“我明白了,你是說用這符咒放大珍珠吸引陽氣的特性,最后吸引那劍穿刺腹部而來,我們便能逃出生天了!”她輕輕拍了下手掌,妙極,妙極,他的腦袋瓜子果然靈光,這樣的辦法都想得出來。可隨即笑容凝固了三分,十六望向李玄慈,有些猶豫地說道:“可是你離它那么近,你又是純陽之血,便是我用符護著你,肯定也會被吸取不少陽氣的?!?/br>“坐以待斃,不如一搏。”李玄慈挑起一邊眉毛,眼中滿是飛揚的意氣,將這赴死之事說得舉重若輕。隨即他轉了目光,若無其事一般說,“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br>十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嗯了一聲,默默畫起了守陽符、固氣符和護體符。因為沒有漿糊,便湊合湊合沾了些口水,便要貼到李玄慈手臂上,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眼尾微挑,就這樣睨著她。可這次十六不慫了,也不肯讓步,就這么沉默地使勁,用手腕推著他的手,硬生生貼了上去。都不知道吃了幾回她的口水了,還這般挑三揀四的,矯情。待給他和自己都貼好符咒,十六便將剩下的聚氣符全部包裹住珍珠,盡量隔開些距離,接著閉眼念訣,催動起聚氣陣來。瞬間,這黑暗的地方便開始涌動古怪的起伏,那些帶著腐蝕性的尸水驚險地打在他們腳下的白骨上,將這森森白骨累成的浮島也帶得一同顛簸起來,兩人勉強立穩(wěn)了身體,便看見點點幽光從那尸山血海中如浮螢一樣飄了過來,匯聚進燃燒的聚氣陣之中。大概是那未被吞噬殆盡的精魄被吸引了過來,越積越多,整個陣也開始散發(fā)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將這完全的黑暗隱隱照亮了。那個光球越燃越亮了,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火焰吸引著周遭的精氣飛蛾撲火一般襲來。隨著光源越加耀眼,整個空間似乎也扭曲起來,頂端的內壁古怪地扭曲起來,隨時要分崩離析一樣,而且從內部傳來陣陣沉悶的嚎叫聲,是這鱉精發(fā)出的聲音,似乎在忍受著什么極大的痛苦。漸漸的,周遭所有光點都被吸食殆盡,一點幽光開始從李玄慈的身上,如絲線一般被吸引過去,牽連著光源和他的身體。撲的一聲,他身上一張固氣符開始燃燒起來,慢慢地變成焦黑的顏色,燒得很慢,仿佛在抵抗一般,可焦痕卻還是在往上蔓延著。李玄慈額上滲了一點汗,神色卻絲毫未變,沉默地看著那光源的變化,十六守在一旁,眼珠不錯地看著他,口中默默念著護身的咒語。只見他身上的幽光連過去后,光源迅速變得熱烈起來,綻發(fā)出一種近乎赤的焰色。而鱉精發(fā)出的嚎叫立刻變得尖銳起來,瀕死一般,身體內也劇烈攪動起來,一塊塊內壁的rou塊居然從頂上掉了下來,落進尸水中,濺起翻天的水花,翻涌起陣陣吃人的滔天巨浪來。啪,又有一張固陽符燃了起來,李玄慈終于有些抵御不住,面色蒼白地半跪下來,勉強支撐著身體。一個浪頭打了過來,十六不要命一般撲了過去,抱住李玄慈的腰,兩人緊緊靠在一起,隨著白骨浮島而不斷上下顛簸著,幾次都要被浪給甩出去,身體磕拌在白骨上。“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可以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十六死死抱著他的腰,拼上所有的力氣,絕望地呼喊著。隨著她的呼聲,鱉精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呼號,而它的身體內開始泛起金光,如同破曉時刻撕裂天際的亮色。它吸足了陽氣,開始最后的蛻變,要成為這綠洲的新主人了。同時,李玄慈唇色蒼白如紙,連站的力氣也沒有了。最后一張符也燃盡了。一滴淚終于落了下來,打在李玄慈蒼白的手背上,十六再一次緊緊抱住了他。算了。她這輩子活得不長,但吃了很多好吃的,也得了很多疼愛,如今還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了自己平生的冤家。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壞。突然,上方透過來不一樣的亮光,并不如金子一樣刺眼,卻柔和得像春日回暖那日的晨曦。開始,只是細得像一條線一般,接著,鮮紅的血從那里大量地迸發(fā),滋滋地濺射開來,如瀑布一般洶涌地噴著,而那亮光也越透越多,本已停息的鱉精嚎叫,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痛苦方式重新響了起來。十六愣了下,然后顫抖著直起身來,胡亂抹了把淚,驅動起聚氣陣朝上方遷移,吸引著那把利劍在鱉精體內越鉆越深,終于,朝她飛了過來。她的拳腳功夫并不好,舞劍也很差,這次卻奇跡一樣順利接住了那劍,她將聚氣陣一收,將珠子上凝聚的所有精氣,全部灌注進劍身,奮力驅動著那把劍直直往上刺去。在劍離手的最后一刻,一雙手撫上她的手背,李玄慈從背后抱住了她,將自己的力量也一同注了進去。那把匯集了所有精氣的劍,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劃過這地獄一樣的無邊黑暗,朝著那埋在他們上方隱隱跳動的巨大心臟,無情地刺去。整個世界沉靜了一瞬,接著,隨著血rou被鉆破的可怕聲響,漫天的血雨下了起來,伴隨著鱉精陣陣絕望的嚎叫,他們被無邊的血水所吞沒,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一百五十六、終局前的喪鐘他們掉進了血海里。似乎沒有盡頭,也沉不到底,只剩下無窮的紅。初時,似乎還是在鱉精的身體內,在血流匯成的尸海里,與無數白骨和尸塊共同沉淪著。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便墮入了無窮的黑暗中,永無止境地往下落,仿佛一條甬道,但一切卻又是空乏的,無所托的,連浮著身體的血海都失去了蹤跡。等到幾乎在這墜落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識,所有的一切卻突然褪去了。在一片混沌茫然中,十六感覺到身體被托了起來,不是她落到地上,而更像地面朝著她涌了過來。更多婆婆好書敬請加入:Q裙629400793終于睜了眼,十六手掌抵在實在的地面上,有些艱難地坐了起來,瞧見李玄慈還躺在一邊,雖然還有些蒼白,卻rou眼可見地在迅速恢復著氣色,劍落在他身側,上面還鑲著那顆珠子,只是已如在灰塵中滾了幾圈,再沒有之前飲飽了精氣的刺目光華。十六伸手取了下來,眸子閃過一點思索,如雨壓山嵐,凝著這顆珠子。不待她細思,便聽見一點動靜,李玄慈也醒了,面色雖依然有些發(fā)沉,眼神卻算清明,十六隨手收了珠子,便去查看他是否有恙。“你現在感覺如何?”十六伸手要去掀他眼皮看瞳孔,可指尖剛剛刷過濃如扇羽的睫毛,就被擒住了手腕。李玄慈微抬了眸,面色還透著些白,像半化了的浮冰里凝著的一團霧,可眸色卻已銳得像夜色中刺出的青竹,他的手指握在十六的手腕內側,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她溫熱的脈搏。“死不了?!闭f完這句話,便將她的手放下了。似乎是短暫被困住,十六怔愣了下,才如被雨打濕的鳥一樣抖落他的目光,又擺出一副有些兇的架勢,理直氣壯地盯著他,反握住李玄慈的手,替他把起了脈。“陽氣不足,以后小心雄風難振,你們年輕人啊,還是心大,才這般不在意?!彼龀隼系滥樱槻患t心不跳地說著這有些厚顏又老氣橫秋的話,就差再長把白胡子,便和專擅修道養(yǎng)身的二師伯一模一樣了。雖見識過她各種荒唐作派,李玄慈卻還是被逗得露了幾分詫異難言,半天才沉下神色,轉過頭道:“無事?!?/br>十六剛要開口繼續(xù)說些什么,李玄慈直接一句話噎了回去,“再不信,便就地正法?!?/br>這下終于消停了。接著,總算能好好梳理一番方才發(fā)生的事情。本來只是想破肚而出逃走再做打算,可大概是因為他們催動鱉精內殘留的精魂,又吸了李玄慈的陽氣,反而讓那鱉精一口氣進化成熟,成為了綠洲的新主人。想來這鱉精世世代代盤踞著綠洲,用分泌的無數黑珍珠種植進活人體中,用對財寶與享樂的渴望,勾動著無窮無盡的人的欲望,供它吸食,它豢養(yǎng)著這座綠洲,綠洲也供養(yǎng)了貪婪的它。只是不待它去將原來的主人,也是它的父親給吞噬掉之前,便被十六用劍直穿了心臟,也因此讓他們誤打誤撞破了那層幻境。正當此時,突然一個聲音憑空響了起來,而在這個冰涼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黑暗中無端端刺出一片沁涼的亮光。是鏡子。它帶著水銀所獨有的青光,卻只映出背后的一片虛無,什么都沒有,也什么照不進去,只剩下那個聲音回響著。“想不到,你們竟能到了這里。”劍立了起來,一副防備的模樣,李玄慈眸中豎起防備,十六卻先一步開口,“想不到?我看不見得,怕早是在這里等著我們了吧。”鏡子里響起惻惻涼笑,接著繼續(xù)說道:“千挑萬選出來的獵物,自然不會讓我失望,只是沒想到,居然完美到了這個地步,倒讓我有些等不及了。”如同爬上脊背的蜘蛛長足,十六被這怪鏡子寒得有些不適,可卻不知為何,這幾句話鉆進她心里打轉,讓她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久久咽不下去。一柄雪亮的劍飛了過去,嘩得一聲將鏡子刺得破碎,無數的銀色飛屑迸濺開來一瞬,卻又再次聚攏。碎片似乎被無形牽引在一起,聚在那把劍附近,從破碎的亮光中繼續(xù)發(fā)出已經有些扭曲的聲音。“可惜,你們只能止步于此了。”“接下來,輪到我好好欣賞,你們踏入斗獸場的浴血身姿,直到最后一塊血rou被咬噬干凈,那時,便會是一切的終結,也將會是真正的重生?!?/br>“不要害怕,你們會獲得新的生命,強大、永恒而不朽的生命。”這番話落下,十六的眸子似乎凝固了一般,做不出反應,李玄慈更為寒涼諷刺的聲音響了起來。“憑你?做什么春秋大夢?!?/br>可下一刻,十六卻突然蜷縮起了身體,如同一根正被融化的蠟,掙扎著燃燒。痛苦幾乎是正在將內臟給活生生地啃食,連渾身的脈絡都成了幫兇。甚至沒有辦法叫出來,痛苦已經吞噬了所有的意志,身體違背理智成了俘虜,只能無力而徒勞地顫抖著倒下。在無限的黑暗掙扎中,似乎有什么聲音,隔著很遠的意識之海,隱隱傳了過來,卻聽不清楚。“唐十六,唐十六,十六!”什么都聽不清楚,也無法領會。因為她已喪失所有為人的本能。微博:化作滿河星*鱉寶,民間傳說中的妖怪,生于鱉的身體中,機緣巧合得到后如種入人體,可以隔土看到底下的金銀財寶,等到寄生的人血盡而亡,子孫再剖臂養(yǎng)之,就可以得到世世代代的財富了。四川藩司張公寶南,先祖母從弟也。其太夫人喜鱉皛,一日庖人得巨鱉,甫斷其首,有小人長四五寸自頸突出,繞鱉而走。庖人大駭仆地,眾救之蘇,小人已不知所往,及剖鱉,乃仍在鱉腹中,已死矣。先祖母曾取視之。先母時尚幼,亦在旁目睹。裝飾如職貢圖中回回狀,帽黃色,褶藍色,帶紅色,靴黑色,皆紋理分明如繪,面目手足,亦皆如刻畫。館師岑生識之,曰:此名鱉寶,生得之,剖臂納rou中,則啖人血以生。人臂有此寶,則地中金銀珠玉之類,隔土皆可見,血盡而死。子孫又剖臂納之,可以世世富,庖人聞之,大懊悔,每一念及,輒自批其頰。外祖母曹太夫人曰:據岑師所云,是以命博財也,人肯以命博,則其計多矣,何必剖臂養(yǎng)鱉。庖人終不悟,竟自恨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