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

    內(nèi)閣近臣被暗殺，死狀凄慘，日軍叫囂著要搜遍整個上海，而風(fēng)雨飄搖中，陳平生將挽燈安穩(wěn)私藏。

    暗夜中有幾點(diǎn)星光閃爍，幽涼的晚風(fēng)輕輕拂過柔嫩的薔薇花枝，被綠樹繁花圍繞著的小洋房里，飄出縷誘人的香氣。

    明亮干凈的廚房內(nèi)，穿著白襯衫的青年正卷起袖子在煤氣灶前忙碌，背影修長而挺拔，偶爾側(cè)過身，挽燈能看到他溫潤清雋的眉眼。

    她認(rèn)得這個人，他叫陳平生，在北京的時候，她撞過他。

    而如今，陳平生又救了她。

    挽燈裹緊身上的大衣，有些茫然，夢中執(zhí)念已消，那個糾纏著和她共情的人，或許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的另一個自己已經(jīng)走了，她不想她再重蹈覆轍，所以讓她在夢里看到那些。

    自己并非死后復(fù)生，而是突然間就有了那么一段記憶，甚是玄異。不過，或許是上天垂憐，修正惡行后，之后的記憶便俱都模糊消彌了。

    挽燈松了口氣，可算不用以為自己其實是個已經(jīng)高壽九十三的老太婆了，她高興起來，眉目靈動萬分。

    陳平生這時恰端著菜出來，看見女孩子哭得眼皮和鼻尖都泛紅的瓷白小臉上露出了明媚可愛的笑意。

    他不由得也舒眉淺笑，漆黑的眸中一點(diǎn)潤光，煞是好看。

    挽燈見人出來，莫名有些緊張，也不笑了，兩只手端莊地放在膝蓋上，腰背挺直，像是課堂上未背功課的學(xué)生面對著老師，雖然這位老師對她很好脾氣。

    咳、那個，之前在人面前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挽燈現(xiàn)下有些扭捏地道謝：陳平生，謝謝你今天救了我。她說著，抬起明眸，真誠而感激地望向他。

    舉手之勞，挽燈姑娘不必掛懷。陳平生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傾身將托盤上的菜和米飯一一放在桌上，向?qū)γ娴呐⒆与[晦地獻(xiàn)殷勤，先嘗嘗看，也不知合不合挽燈姑娘的胃口。

    他將碗筷遞過來，挽燈雙手接過，簡直要為陳平生的廚藝嘆服有青筍炒rou、紅燒排骨、清蒸鱖魚、什錦蝦仁和人參雞湯，色香味俱全，勾人饞蟲。

    咕挽燈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出了聲，她臉有些紅，瞟了陳平生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正識趣地看著別處，只淡色唇邊一抹清朗笑意。

    陳平生！我才沒有很貪吃！只是今天太餓了！挽燈杏眼圓瞪，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解。

    挽燈姑娘說的是，今日跑了許久，我亦餓極，快些吃吧。陳平生善解人意地安撫，拿起白瓷勺子舀了幾勺蝦仁放到氣鼓鼓的少女碗里，動作自然得很。

    哼！挽燈輕哼了一聲，這才拿起筷子開始吃，小嘴不停，忘形地吃了兩碗米飯沒辦法，實在是太好吃了！

    陳平生，她吃得滿足，不吝嗇贊美：你做的菜真好吃~我們王府的廚子做菜都沒你好吃！

    陳平生早已吃完，正用骨節(jié)分明的手撐著下頜看她，也很滿足，他溫和微笑，是么？挽燈姑娘過譽(yù)了。

    嗝。挽燈打了個飽嗝，兩手捂嘴對著他笑，鮮妍的眉眼都彎起，像天上皎潔的新月。

    陳平生有片刻失神，但面上不動聲色，倒看不出來。

    飯后，陳平生在廚房收拾碗筷，體貼地讓挽燈先去洗漱。

    青年君子端方，如淵清夷玉，挽燈放下心來，去臥室的小皮箱里拿了另一套端莊些的軟綢睡衣，準(zhǔn)備洗完頭洗完澡再穿上。

    熱水流淌過身體，很是舒服，挽燈在花灑底下沖頭發(fā)上的泡沫，沖完后又拿起牛角梳把卷發(fā)梳順，再用銀芍藥夾子固定住濕發(fā)。

    洗完頭之后，挽燈從竹木盒里取了塊新買的紅山茶香皂涂在身上，仔細(xì)地揉搓干凈，再沖一遍熱水，就在她準(zhǔn)備穿衣服時，小腹傳來了熟悉的墜痛，有血流出來。

    媽了個巴子，偏偏這時候來！箱子里也沒有月事帶！

    挽燈虛弱得蹲下來，一張小臉痛得慘白，她手扶著門，有氣無力地朝外呼喚:陳平生、陳平生、嗚

    我在，挽燈姑娘，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門外傳來陳平生溫和關(guān)切的聲音。

    是，我那個、月事來了，你幫幫我挽燈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幫她？陳平生要怎么幫她？親手幫她縫個月事帶？想到這，她竟然有些想笑。

    挽燈姑娘稍等片刻，我馬上回來。門外，陳平生呆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什么，耳后微紅。

    挽燈聽話地在浴室里等陳平生回來，一邊等一邊也沒委屈自己，用溫暖的水流沖刷過小腹，緩解疼痛。

    陳平生外衣都沒穿，徑直邁開長腿跑去街上的西藥房和日用百貨店里買了六盒衛(wèi)生巾并一個熱水袋，又很快提著東西跑回來，當(dāng)真沒讓挽燈多等。

    挽燈姑娘，我回來了，東西放在門口的凳子上。陳平生說完，又去廚房燒了壺白開水。

    確定人已經(jīng)離開后，挽燈才慢吞吞地將門開了一條小縫，這才把東西拿進(jìn)來換上。等她捂著肚子出來時，沒看到陳平生人，但發(fā)現(xiàn)桌上除了有一提衛(wèi)生巾之外，還有一杯熱水和一個熱水袋。

    挽燈唇角微翹，好像，這疼痛也沒有那么難以忍受了。

    她把熱水喝完，用布巾將頭發(fā)擦了個半干后，就抱著熱水袋上二樓的臥房里睡覺了，快要睡著時，聽見左側(cè)臥房開門的輕聲，是陳平生下樓去洗漱了。

    挽燈一夜無夢，睡得甚是香甜。

    第二天中午起來，陳平生不在，飯桌上留了字條，言他下午有事，晚間會回來，讓她好好休息，記得吃飯。

    這一頓，不知為何，挽燈吃得有點(diǎn)寂寞。

    陳平生此來上海是為開辦紡織廠和絲綢廠，國難當(dāng)頭，民生艱難，少不得要實業(yè)支撐。他準(zhǔn)備用一個月的時間來辦妥這兩件事，而首要的，就是先把場地定下來。

    本來和李老板約定是在三日后，但現(xiàn)在上海并不安全，陳平生便早早起床去找人一起去看廠子了，一直到亥時才歸。

    事情倒也算辦得順利，春夜寒涼，他在回來的路上買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打開鐵門，看到小洋房里有光。

    陳平生進(jìn)門時，發(fā)現(xiàn)挽燈未睡，正披著個小被子歪在沙發(fā)上，見他回來，立馬坐直了身子，一雙杏眼里流光瀲滟。

    挽燈姑娘恕罪，是我回來晚了。陳平生笑意清潤，將手中的食物放在桌上，另一碗遞到了沙發(fā)上挽燈的手上，對她道:慢點(diǎn)吃，小心燙。聲音低沉又好聽。

    挽燈接過不說話，感覺自己被熱氣熏紅了臉，哼！本來還想問他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的！看在鴨血粉絲湯的面子上，就饒過他這次好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后的某個早晨，天氣晴朗，挽燈將行李都收拾進(jìn)小皮箱里，下樓時有些不舍地回頭看。

    今天陳平生要帶她坐火車回北京，將她送回王府，一路上，挽燈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吧，說實話，她不想回北京，她想和陳平生一起，哪里都好。挽燈思緒放空，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時不時地偷瞟幾眼對面坐著的陳平生。

    哇，他原來這么好看的嘛？一身灰袍布衣只襯得人更清雋溫雅，惹得火車上好些女客都往這邊看！哼！誰看過來，挽燈就撐著下巴嬌蠻地睨過去，像只壞脾氣的貓。

    挽燈姑娘，可又是誰惹你了？陳平生見她情態(tài)如此可愛，忍不住失笑問道。

    哼，沒什么。挽燈別扭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有些悵然，只盼這路能再長一些。

    可路終有盡頭，傍晚，他們站在王府門口，紅漆大門已經(jīng)落鎖，門口的兩只石獅子都落了灰，挽燈拍門，里面無人回應(yīng)。

    她跑到街上問路人，勞煩，請問您知道這戶人家去哪兒了嗎？那胖嬸嬸答：誒喲，這戶富貴人家早半個月前就搬去大上海享?？?！

    挽燈怔在原地，突然反應(yīng)過來，是jiejie，jiejie讓人將瑪法和額娘都接去上海了。

    她心里很亂，下意識抓緊了身邊人的衣袖，抬眸問他:陳平生，你要去哪兒？能不能帶我一起？

    陳平生對她永遠(yuǎn)溫和包容，彎眸微笑，如朗月入懷，說：好，我也不放心挽燈姑娘。

    走之前，挽燈憑著記憶給jiejie寄了一封信，言自己已覓得心上人，現(xiàn)下很安全，請她珍重，來日方長，自可相見，勿念勿念。

    他們又坐火車從北京來到山西，陳平生的祖籍，秀容雁門關(guān)。國內(nèi)時局動蕩，唯此地，穩(wěn)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