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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紙頭,將糖果送進(jìn)嘴里含著,居然是極酸的檸果味。所幸糖果紙很漂亮,像是玻璃花窗的顏色,她拿在手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弄。“伯母的意思,我也曉得?!毙》伎聪蛄骤?,勉勉笑道,“木木,你也是太耍性子。簡溪不好嗎?最近申報整版整版登他競選上海商會會長的消息。比起那些在跑馬廳、歌舞廳吃喝玩樂的太子爺、小開,不曉得要強上多少倍?而且最最關(guān)鍵是他真心歡喜你?!?/br>林瑾沒有回答,只是垂睫,將糖果紙捏來捏去,一會捏成個圓,一會舒展開。小芳見狀,也不好意思再勸,只得嘆口氣,默默低頭喝湯。午后的陽光軟綿綿地好,幾個深目高鼻的外國男人聚在馬路旁拉手風(fēng)琴,歡快的曲調(diào)吸引了不少行人駐足圍觀。小芳見人群蜂聚,唯恐耽誤回店時間,便提議從另一條小路抄過。如擱往常,她們決計不會走那條路。上海灘的妓女分三六九等,最高級的是獨門獨院的書寓,次之是較有姿容的長三,幺二,而最底層的便是釘棚里的野妓。她們通常在傍晚就會被老鴇推出來,站在馬路正當(dāng)中拉客,幾毛錢便可狂干狠cao,臟得連看醫(yī)生的資格都沒有。這條小路雖不長,然沿途布滿大小釘棚。小芳用花手絹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拉著失魂落魄的林瑾,快速走著。“新來的雛雞不錯,胸脯快趕上外國妞了。”幾個小流氓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嘻嘻哈哈亂嚷。“晚上來給她開苞?!弊钭筮叺男×髅?cè)過臉,語氣不羈得近乎殘忍。光線落在他的俊龐,只見鼻梁挺括,輪廓深邃,是她快半月未見的陸嶼。林瑾滯在那里,凝著他逐漸遠(yuǎn)去,消瘦挺拔的身影,咸咸糯糯地喊,“陸嶼?!?/br>陸嶼背影僵住,身旁的流氓口哨吹得飛起,幸災(zāi)樂禍地擠眉弄眼。他插在西褲口袋的左手,默默褪下戴于無名指的銀戒,而后回眸打量著林瑾。唇角勾起一抹輕笑,然左手卻在褲袋輕按,確認(rèn)著戒指是否還穩(wěn)穩(wěn)呆在袋中。陸嶼用打火機燃起一根煙,緩緩?fù)鲁鋈θΠ嘴F,張狂的黑眸睨著林瑾,“怎么?林大小姐也想開苞?不過你太胖了,我沒興致。你身旁的那個倒還不錯?!?/br>他的話將小芳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掩在口鼻的手絹子都落在地上。林瑾走到他面前,伸手從他左邊西褲口袋摸出枚銀戒。戒指在陽光照耀下,發(fā)出熠熠的光輝。“陸嶼,你為什么不來找我?”她舉著那枚戒指,一字一句問。“厭了?!标憥Z抽了口煙,低眸,嗓子很啞。林瑾“哦”了一聲,待陸嶼再抬頭時,只見天空揚起一抹亮閃閃的弧線,那枚戒指已被林瑾丟到附近的爛草叢。日落云散,凌冽的寒風(fēng)刀子般地刮過,冷得人兩腿直打哆嗦。釘棚的妓女紛紛出來招攬生意,她們打趣地看一個大男人半彎著腰在爛草叢里尋東西,心里暗想這男人定是瘋了,冰天雪地,在這里受此等勞什子苦。陸嶼翻來覆去都尋不到,草叢里只有瓜子殼、香煙頭、玻璃紙,哪有他的銀戒指。他早知就不來這里收保護(hù)費了,這樣就不會碰到林瑾,不會被她丟掉戒指?,F(xiàn)在可好,連唯一的念想都沒了。最后縷斑斕霞光即將消弭在天際,陸嶼頹廢地立起身子,卻猛然看到林瑾站在那。她手心托著那枚銀戒,賭氣地說,“我丟的是糖果紙頭?!?/br>她不由分說,便將戒指重新套在陸嶼左手的無名指,兩只柔夷握住他冰冷,沾滿泥土的手掌,呵氣搓揉。“陸嶼,你混蛋,你都不來找我?!彼垌鴾I,委委屈屈地念叨。陸嶼默然,他想抱她,親她。可是他不能。那幾日,他去藥房找她,每次都能看到她的姆媽在等她下班。他不想讓她為難,除了走開,還可以怎樣?沒有她的這段時間,他過得日日都如烈獄,打架的時候,恨不得被人一拳揍死。淡淡銀月,懸于黑幕,夜風(fēng)將兩人衣衫吹得簇簇作響。林瑾低頭,她從小所受的教育告誡她,不準(zhǔn)干涉別人的意志與自由。所以她不在乎陸嶼是小流氓,可是現(xiàn)在她在乎。她深吸一口氣,抬眸,很認(rèn)真地對他說,“陸嶼,我們不做流氓了,好不好?”煎心淚·貳低瓦的暖黃路燈,模模糊糊地暗著。入眼處黯黑混沌,唯有釘棚妓女招攬顧客的嬉笑怒罵,此起彼伏,綿綿不絕。陸嶼將林瑾猛地扯進(jìn)懷中,下頷抵住她的腦袋,抬起的雙手輕輕遮住她的耳朵。那些媚笑聲聲傳入他心,他驀然想到自己的童年。他生在淮陰的一個小村莊,父母因災(zāi)荒死了。他在村里討百家飯吃,直到村尾的小腳寡婦收養(yǎng)了他。那女人在村里專干皮rou生意,名聲很不好。男人們興致來了,就把她在床上折磨得青青紫紫。陸嶼常找機會將那些男人堵在村口猛揍。男人們干不過陸嶼,就跑去找寡婦告狀。女人扭著畸形小腳,舉著搟面杖痛哭流涕打他。陸嶼跪在地上,緊握雙拳,不敢吭半聲。六年前,女人患癆病死了。小腳女人身子小,連帶棺材也小。黑魆魆的薄棺厝在田塍上,陸嶼沒錢替她落葬。他輾轉(zhuǎn)來上海做幫派打手,存了半年銀錢,回鄉(xiāng)給女人料理了后事。落葬那日,夕陽斜照,陸嶼覺得自己唯一的溫暖,也隨小腳女人長眠黃土之下。直至他遇到林瑾,這個臉圓圓,軟嬌嬌的姑娘。遇到貼在路桿上的紅紙頭,她會上去認(rèn)認(rèn)真真念三遍,“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在蛋糕店,她會不顧服務(wù)生的白眼,執(zhí)意要拿那塊最大的牛乳曲奇餅。她會對著外國人不讓分毫地?fù)?jù)理力爭,也會在大冬天給擺攤的老婆婆買熱騰騰的烤紅薯。林瑾會吼他,兇他,欺負(fù)他,也會紅著眼眶對他軟糯糯的撒嬌,只對他一個人的撒嬌。她會帶他去大世界照哈哈鏡,去匯豐銀行看穹窿頂?shù)拇罄硎偳侗诋?。她小手指著壁畫,?cè)過臉告訴他,“這是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那是月亮神,最最旁邊的是豐收女神。”她會在他受傷時,拎著藥水飯盒來賭棚后院尋他。她眨眨眼睛,就會有水珠落下。她給他重新包扎傷口,喂他一口口喝掉溫?zé)岬陌字啵賹Ⅳ~rou松留下給他佐餐。那魚rou松很香很脆,是他久違了家的味道。他的生活因林瑾出現(xiàn)而變了顏色,他想和她在一起,永遠(yuǎn)在一起。林瑾躲在陸嶼的懷中,暖暖和和,但她還是用腦殼蹭了下他的胸膛,問,“陸嶼,你還沒答應(yīng)我呢?”她看著眼前男人重重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