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可有什么心愿？”

薛mama這時體力慢慢不濟，微喘道：“阿野……”她又拉住原婉然的手臂，望向姜懷恩，“我的孩子……請你照應(yīng)?！?/br>
“妳放心。”姜懷恩頜首，十二萬分鄭重。

薛mama面帶淚痕，燦然微笑。

教坊使興頭十足找車鋪載走那藤花盆栽，姜懷恩臨走交代原婉然：“小娘子，妳若遇上困難，可到太平胡同舍下相尋，姜某力所能及，必定傾力襄助?！?/br>
原婉然道謝送客，姜懷恩轉(zhuǎn)身的某一瞬，她不經(jīng)意瞄到他的脖子，頸前一溜兒平的——他沒有喉結(jié)。

第七十八章：誰家年少

“我與姜懷恩，算上今日，統(tǒng)共見過兩次面?！蓖黹g，薛mama半坐床上，對趙野夫妻說起。

原婉然愣住，薛mama與姜懷恩相對那光景，兩人好似一條蓮藕，快刀切落，斬不斷千絲萬縷情絲默契，居然只見過兩回面？

薛mama緩緩道：“從前我讀到韋莊的詞，它描述一位姑娘春日踏青，遇到一位少年，少年俊俏瀟灑，姑娘心悅于他，便盤算以身相許，縱然日后遭到休棄，亦無怨無悔?！?/br>
她笑道：“我總當(dāng)那姑娘以貌取人，看上少年美貌，遇上姜懷恩，才知曉未必是那回事。”

她出神一會兒，輕聲道：“那年我十四歲，某天進家里的園子散心。丫鬟沒跟著，都取茶點去了，我獨自信步而行，走到紫藤花廊……”

那時正值晚春，天氣漸漸暖熱起來，花廊中藤花盛開，人在其中，撲鼻俱是它的香氣。各色藤花紅的、紫的、粉的、白的……由花架累累垂落，一簇簇花串，一重重花幕，濃淡雅艷，如煙似霧。

這般景色她從小到大看得爛熟，路過時心不在焉，倒是留心到地面。些許藤花凋謝落地，疏疏地各自零落，十分寂寥。

她心血來潮，由裙下輕輕探出天藍緞地牡丹繡鞋，拂掃路上花瓣，將它們聚攏。

一會兒她聚出個小花冢，停下歇息，猛地發(fā)現(xiàn)花廊彼端遠方，在轉(zhuǎn)角處有一人佇立。

轉(zhuǎn)角那兒藤花長長垂落，掩藏了來人面容，僅露出身上月白羽紗鶴氅。

她只道是家里哪位堂兄，便往前迎上，走了幾步，方位挪移，那人少去藤花掩敝，現(xiàn)出形貌。

托紫緋紅藤花間，少年持扇而立，日光由花葉縫隙映在他身上，溫潤如玉。

她深深震蕩。

少年那眉那眼全然陌生，然而他面目每一條線條、每一種神情氣度，落入她眼底無不熨貼合意。

好似她與生俱來，心底便有這人的影子，只是從不自覺，直至此刻此地，春光燦爛，繁花滿天，他倆照面。

這一生一世，卻原來都在等待，等待遇見他，也終于遇見。

薛mama柔聲道：“我生平所見男子，并不乏相貌氣質(zhì)勝過姜懷恩者，無一人如他，令我驚心不忘?！?/br>
此際她不復(fù)是天香閣的當(dāng)家，只是單純一個女子，陷在回憶里讓柔情照亮，“那日我若早一刻、晚一刻進園子，便要錯過了，然而沒有。我想，人腳下走的不只是路，還是命數(shù)。不論有心無心，冥冥中都在向著命定的人行去?！?/br>
趙野聽說，把眼覷向身旁的原婉然。他的小妻子毫無所覺，小鹿般的烏潤眼眸望著薛mama，全神聆聽；偶爾她眨眼，濃長的羽睫便輕輕搧了搧，淡淡陰影落在眼周雪膩的肌膚上。

他輕悄探手，附在她擱于腿上的小手。原婉然受了觸碰回望，雖則不明所以，眼波清澄溫存。

趙野淺笑舒展，握住她的手，問向薛mama：“mama，后來呢？您跟姜懷恩說話了？”

“相逢無一言。”薛mama道：“從頭到尾，我們不曾交換只字詞組。我魔怔了似的，忘了避人，忘了施禮，凈是瞧著他，他也一樣?！?/br>
她與少年遙遙相對，癡癡相望，彷佛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回見到同類。

過了好半天，她猛省，自己這般凝注陌生少年有失檢點，因此轉(zhuǎn)身便走。許是行動太匆匆，她心跳得厲害，慌里慌張走到花廊另一端轉(zhuǎn)角，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她連忙扶住花架穩(wěn)住腳根，這一停頓的余裕間，忽然納悶起來：自己忐忑不安，鶴氅少年那邊又是怎生光景？

她悄悄躲在轉(zhuǎn)角偷瞧，藤花廊道上，鶴氅少年走來，停在她攏起的花冢前，彎腰拾起什么。

豈難道剛剛自己落下什么物事？她連忙摸摸首飾、繡帕，疑惑不定。恰好丫鬟們?nèi)聿韫\褥，由鶴氅少年后方走來。

將近轉(zhuǎn)角，丫鬟瞥見她，笑道：“六姑娘原來在這兒，叫婢子們好找?！?/br>
另一位丫鬟道：“六姑娘別往前去了，有男客在此?！?/br>
她假作隨口問道：“誰呢？”

“方才有下人尋找兵部尚書姜大人的公子，或許那位便是?！?/br>
主仆一行人就近往園里一處屋舍歇腳，她仔細(xì)檢查自身外頭穿戴，大小物事都不曾遺落，又不好盤問丫鬟，可曾留心那姜公子揀起什么。

“如今我曉得了，”薛mama道：“他揀起我聚攏的紫藤花?！?/br>
原婉然靈機一動，“是今日姜大人送來的那片花瓣？”

薛mama眉目含笑，平靜滿足，“否則他犯不著特地送來?！?/br>
“難怪，那藤花看著年頭久遠?！?/br>
“是啊，初見至今，多少年過去了？”薛mama輕嘆，少時繼續(xù)訴說往事：“花廊相遇不久后，他家替他向我家求親，訂下婚約。”

趙野問道：“mama，您和姜大人曾是未婚夫妻？”

“不，不是我，他和我堂姐才是。”

趙野與原婉然相覷，薛mama對姜懷恩一見傾心，姜懷恩卻與她的堂姐訂親……

薛mama道：“家里傳言，起初姜家托媒人求聘的是我，祖父改議成堂姐。我父親一生無成，伯父卻在朝為官，前途大好。他與姜家結(jié)成兒女親家，更能互壯聲勢，庇蔭家族。傳言真假不得而知，堂姐訂親不多時，家里出事了?！彼脑捖曓D(zhuǎn)為低澀，“幾家勛貴包括薛姜兩家，獲罪抄家籍沒，我發(fā)配教坊司，而他……凈身入宮?！?/br>
趙野兩人靜默，薛mama家破人亡這段往事，無論何人何等言語都無法撫慰。

薛mama道：“我不斷打聽家人和他的消息，家人陸續(xù)離開人世，而他下落不明。哎，原來他由本名‘放鶴’改作‘懷恩’，難怪打聽不出?！裢?，我隔著碧紗瞧不仔細(xì)，妳近身端詳他，覺著他年歲幾何？”

“唔，瞧著像四十來歲。”

“他很受了些苦吧。”薛mama悵然道：“兩家訂親換庚帖，我聽說過他的生辰，小了我九個月又七天，現(xiàn)今看著卻老了一截?！鞭D(zhuǎn)瞬她又欣慰，“能讓教坊使上趕著巴結(jié)，他官位小不了，日子總算平順了。——阿野，姜懷恩在，教坊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