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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上界職場求生指南在線閱讀 - 330、噩夢

330、噩夢

    那是一個關(guān)于硝煙、戰(zhàn)火與金戈鐵馬的夢。

說來很奇怪,她曾做過許多太過真實(shí)的夢,甚至囹圄困頓到無法醒來,穿梭其間,讓人難以辨別與現(xiàn)實(shí)的真?zhèn)巍?/br>
雩岑懸浮在一棵熊熊燃燒的參天大樹旁,細(xì)絮的戰(zhàn)火波動,將空氣加熱得翻騰褶皺,像是海灘一波又一波打岸而起的浪花般飛舞,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就像是隔離與戰(zhàn)場之外,又仿似身在其間的錯位時空,那黑白與色彩相互切錯的倒暗光影并不刺眼,陽光安靜地給遠(yuǎn)處的青山鍍上一層琉璃光轉(zhuǎn)的膜色,好似與這xuerou橫飛的修羅地獄身處于兩個時空。

也許早在那黑白光影的交錯變換,又也許在那錐刺而來的長槍若虛無般穿過她的身體,徑直沒入她身后那舉著寬刀的魔族兵將的胸口之時,她便已然意識到這不過只是個奇異而又飄忽的夢。

雩岑默然地看著面前的血光四濺,看著那飛灑的guntang猩紅若星點(diǎn)般噴散在高溫的空氣之中,逐漸流失光亮的暗紫瞳孔墜向山澗的無垠之壑,無神倒影的眼眸深處,似乎還深深篆刻著那個仙兵滿是血污的面龐,也只在下一秒的功夫——

尖銳槍尖尚還鮮血淋漓地往下滴答流淌,那手持長槍的仙兵的頭顱已然被另一個殺瘋了眼的魔族利落砍下,接連著云層中不斷掉落的黑影往下墜去。

更吹落,星如雨。

血洇黃土,翻飛的旗幟滔天焚燃,黑煙頓頓,直插云霄,一片蕭瑟的塵土戰(zhàn)煙之中,仿佛所有的生機(jī)都在那血與火之間吞噬殆盡,亂石之上,殘缺的件件尸首橫斜擱淺,血染成河。

而至那最高之處,一道高大銀鎧身影手持雷霆長劍只身而立,劍氣肅殺,雷封萬里,其周之見,便有三道身影呈三角陣勢分列而開,身上無不魔氣陣陣,乃之獵者,為唯正中一人一劍。

那中之身影略略策動,眨眼之間,便已與那齊攻而來的三人交手十?dāng)?shù)有余,流利散落的雷霆劍雨在那狂風(fēng)之中萬箭齊發(fā)而去,額發(fā)微動,那高大的身影揮動那撼天的神兵,側(cè)向的俊臉明明只閃過一瞬,那熟悉卻陌生的臉龐卻仿佛在那一瞬間禁止。

雩岑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卻仿若桎梏于時空破敗的窗口,無法動彈,甚至連出聲的資格都被剝奪而去,像是被關(guān)在一個透明牢籠之中的旁觀者。

那是…玄拓?!

眼熟的高挑身形與背影,卻難以將面前這個男人與她所認(rèn)識的那個玄拓相關(guān)聯(lián)而起。

稍顯青澀的臉龐冷漠孤傲,獨(dú)有著年少輕狂的鮮活與傲氣,淡然而不失那高高在上的尊貴,饒是只身立于那修羅地獄之中,仿也自信得能殺盡鬼神,闖出一道黃泉回路來。

那厲兵秣馬的年輕戰(zhàn)神,獨(dú)立于那險峻的不敗之巔,一切膽敢挑戰(zhàn)其威嚴(yán)的敵人,都將成為那嗜冷神兵的劍下亡魂。

這是雩岑從未見過的玄拓。

年輕又仿若那不可直視的太陽,耀眼而奪目。

哪怕周身是那腥血污砌的地獄,他干凈傲然得,也能憑空立起那圣潔的朝敬圣殿。

那樣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那般一呼百應(yīng)、數(shù)十萬熱血男兒為之歡呼臣服的男人…

她所認(rèn)識的玄拓卻是沉默寡言,周身氣勢收斂平和到,仿若與空氣的淺溫都融為了一體。

雩岑曾聽過他的很多事跡…從十萬魔軍的一夕覆滅,到平頂絕崖的舉世大捷,包括那為之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族三怪盡是殞命與這般年輕之神的劍下,可歷史終歸是歷史,再多驚心動魄的戰(zhàn)役,再些血流成河的慘烈,不過成為了史官記敘中,那輕描淡寫的一筆。

血腥的氣息仿若夾雜著那硝煙戰(zhàn)火,熏進(jìn)了她靈魂表皮肌理的每一寸血rou,雩岑眼見著那道身影在三個熏紫發(fā)黑的魔氣中時隱時現(xiàn)的打斗身影,并不像那實(shí)戰(zhàn)演練課上關(guān)于一招一式,一接一防的錯落有序,甚至于甩出的每一個劍招無不留有余地,力至九分卻不走空,殺招之意轉(zhuǎn)眼變成防招之首,破卻空門又抵擋著另一個方向的襲擊。

她曾看過許多華麗的招式,御劍長空的一百零八朵劍花,還有那流溢青光的飛雪舞式,無不令所看所感之人拍手叫絕…那絢爛的靈力翻飛,如今放在這招招致命的戰(zhàn)場上,恐怕瞬間便會被人戳成篩子。

不知為何…雩岑忽而想起了零隨曾對她腿法的百般挑剔。

倘若放在這般混戰(zhàn)的硝煙戰(zhàn)火之中,那平日少流的汗,恐怕便會變成那洞穿胸口動脈的血。

真正的戰(zhàn)爭,永遠(yuǎn)都是直向要害的嗜殺狂攻。

沒有多的華麗技巧,也沒有所謂的劍花和起收之勢,容錯率幾近為零的交手之中,一招不慎便是命與血的代價,像是獸類逼至生死之間的揚(yáng)首廝殺…唯其勝者,唯其生。

殘酷而又簡單的叢林法則,在這一片迷蒙的腥甜之中不斷上演。

“嘖嘖…如此一個毛頭小子,毀傷老夫十萬精銳,噱頭倒是浩大,上界所謂的戰(zhàn)神?…哼,不過如此?!?/br>
一片混雜藍(lán)紫魔氣靈力的混沌之中,一個須發(fā)艷紅的老者手持那三叉魔戟迎面攻來,數(shù)萬種浸染其上的奇毒揮舞之間幾乎都將那空間腐蝕出裂痕,更別提沾染身體該有多么可怕,“臭小子,今日定要取你狗命,給我魔族子孫血債血償!”

“狗嘴倒是夠吠,也不知有沒有這個本事?”

冷笑之間,兩人早已過了數(shù)招有余,黑紫霧氣漸漸濃之間更將那少年悍將包裹于一方之間,玄拓去勢傾身之間,那老鬼像是躲避般側(cè)身輕仰,一縷被斬斷的赤紅長發(fā)在那魔霧之間飛舞,卻未曾發(fā)現(xiàn)那落腳之側(cè),平白橫斜出現(xiàn)的另一個墨綠短發(fā)的夜叉之鬼,幾乎快成殘影般將手中的武器往其胸口狠狠擊穿。

“成了!”

“哈…老夫就說,這子不過如此,嘁!不過是一個小毛孩,也不知老三…”

尚有幾分欣喜的嘲諷話音還未來得及落下,便見那手持雷霆長劍僵在原地的銀鎧人影瞬間消散成粉末,緊接著便見那頭頂傳來一聲濺血之聲,制造魔物的黑紫老鬼被那乾霆一朝直擊胸口,驚訝到還未完全散去瞳孔的尸身死不瞑目地在空中被踩碎了腦漿,男人信手一招,那翻回手里的雷光便就如此劈開了那大半的魔霧。

“老三!!”

“老三?!”

“嘶…”劍光所指,那依舊從容不亂的少年嘴角竟是勾起一抹淺笑來,微揚(yáng)起頭傲然道:“…本將今日約了東王公切磋,趕著時辰,不若一齊上?”

“好給你們兩個老不死的留個全尸?!?/br>
那電光火石之間,便又見著不知何法,那黑紫色的魔霧再度凝聚而起,可雩岑不見其里地才方蹙起眉,便見又有一身影胸口插著那柄雷劍倒飛而出,尚未瞑目的尸身重重落在了地上。

“還有何法,不如通通…”

話音未半,那魔霧之中的男人卻是略略蹙了蹙眉。

“你的劍,招不回來了對不對?…”那紅發(fā)老鬼捂著輕咳兩聲,竟是嘔出一股腥燥的血來,嘎嘎直笑。

“又有何妨,沒有劍,本將依舊滅你?!?/br>
“倒是好笑?!蹦羌t衣老鬼見著那橫沖直撞而來的男人依舊笑意不減,哪怕又生生挨了對方一拳,卻依舊一口一口吐著血道:

“小子,你不覺得…贏得太過輕松了?”

“……”

男人眉毛微擰,卻在那一片魔霧的包裹之中依舊察覺不出什么。

“既是如此,那本將便送你早些去見你的那些兄弟!”

蘊(yùn)滿靈力揮出的拳卻倏然被那干枯的手掌穩(wěn)穩(wěn)抓住,仿佛方才的不堪一擊只是一場幻夢。

“老夫自然會死…”

那紅發(fā)老鬼笑得扭曲,“不過不是因?yàn)槟?。?/br>
“你該不會覺得,這等魔霧便就是用來遮蔽視線的罷?”

“……”

“三換一…”那老鬼便嘔血邊笑得全身發(fā)顫,目光瘆人得仿佛是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怪物,明明未曾再受到任何的傷,玄拓感覺面前之人的生命以某種奇異的方式迅速流失,仿佛被腥紅深淵所吸收殆盡:

“三個修為盡渡的老鬼…用性命,換一個上界戰(zhàn)神的命…換我家族的萬年繁盛,也換我魔族將來占領(lǐng)原靈境的永久繁榮…….”

那赤紅的長發(fā)與那七竅流血的面容一齊猙獰著飛舞,干瘦的皮膚逐漸變成干尸模樣的烏脆…可那老鬼依舊抓著男人的在笑,笑得猙獰:

“玄拓…父神之子?…上界戰(zhàn)神?…你說,這買賣,究竟值不值當(dāng)?”

在生命最后流失的前一刻,那嗓音已然枯槁得幾乎風(fēng)化而去:“我魔族的祭族大陣,因此而死,你三生有幸。”

那滔天的黑紫魔霧逐漸將那所有的尸骸靈氣盡數(shù)抽去,瞬間化為一地骨粉,而漫天尚在酣戰(zhàn)的魔族士軍也像是突而得到什么命令,一時間停下動作,將所有的視線盡數(shù)轉(zhuǎn)向了那一團(tuán)漸漸變?yōu)檠哪ъF,然后舉起手中的武器——

毅然決然地,將自己的柔軟喉管盡根割破。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也不知是誰先帶頭喊起來,那一道道黑色身影的墜落,幾乎將那滿臉的血污的天兵也一時震駭?shù)劂对谠亍?/br>
一場足以撼動天地能量的血色獻(xiàn)祭,幾乎吸收了數(shù)萬生靈的鮮血骨髓,甚至仿似連靈魂都被扯碎,成為那逐漸凝實(shí)的可怕能量之一。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br>
凝實(shí)而成的大陣仿若通往地獄最深處的絕望之手,數(shù)道骷髏從那繁雜的花紋中爬出,束縛著男人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駭然與絕望令得那嗡嗡作響插在那一堆骨粉之中的乾霆都無可奈何,仿若被這滔天的血色所鎮(zhèn)壓。

數(shù)萬把凝實(shí)的血色長劍,在下一刻貫盡其中尚還帶著不可置信的暗金長眸,眾人手持兵器,眼睜睜見著那屹于不敗之顛的男人氣息盡滅地倒仰著墜向那無垠之巔。

這恐怕是魔族最為慘烈的一戰(zhàn)。

無人生還。

身旁人影穿梭,確乎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朝著那疾速下墜的黑影追去,卻又被那不斷吞噬男人生機(jī)變得愈發(fā)凝實(shí)的腥臭結(jié)界隔離而開——

須臾之間的慘烈至此,一場戰(zhàn)爭的瞬間落幕…

這是所有人都無法想到的。

在那變得越來越抽象的長鏡頭中,時間仿佛被拉長,再拉長,一下的空滯將她的所有思想與動作從牢籠中給解脫而開,雩岑卻只是腦袋一片空白地朝著那逐漸失去色彩的深淵狂奔而去,穿過那一道又一道逐漸凝固在空中的殘影…卻幾乎忘記了,這不過只是一個顛倒的幻夢。

順利穿過了結(jié)界,她想要抓住那漸漸無光的暗金瞳孔。

世界變成了所有的黑白,唯有那躺在細(xì)草之上的身影,是彩色的。

“玄拓…玄拓!”

像是夢中的臨水廊橋,她努力想去觸碰,想去推一推那個永遠(yuǎn)不會倒下的身軀…穿過身體的虛無雙手,卻只能感受到男人愈發(fā)冰涼的體溫與漸漸轉(zhuǎn)為透明的輪廓。

神是很難死的…

只要一息尚存,就算軀體盡損,也能修煉出一副新的軀殼。

可就像那書中所寫的那般…神的死,又是那般的干干凈凈,在逐漸轉(zhuǎn)化透明的過程之中,男人終會…變成來往無色的風(fēng)。

什么都不會留下。

雩岑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去觸碰,可終是在不斷泛上的絕望之中,眼見著那個高大的身軀愈來愈淡,那逸散的瞳仁再也不會凝聚而回了。

“玄拓?。⌒兀。?!”

隔空掉下的淚或許就這般掉進(jìn)了男人始終未曾闔上的暗金長眸,面前的空間卻突而開始扭曲,周圍雜亂的聲音從那無聲的桎梏中破殼而出,游走的聲音又吵又亂。

“將軍!…將…!”

“…尊神?。 ?/br>
“…送將軍……三清……或許還…”

“東華帝君!…東華……”

“………”

“…老九?!……”

“…老六……這……”

“…….”

在那一片混亂之中,卻未有人發(fā)現(xiàn),那瞳孔俱散的暗金長眸深處,映著一張已然悲戚得滿臉是淚的小臉。

“玄拓??!…玄拓??!”

雩岑囿于在那混沌的空間之中,灰黑得漸漸漸漸變作一片黑暗,雩岑甚至卻不知是自己如何醒來的,也許是那穿破空間的那抹光亮,終在一瞬間,將黑暗中的她整個抱進(jìn)了懷中。

“岑兒…?岑兒?。 ?/br>
她一抽一抽崩潰得直哭得滿臉淚痕,混沌的眸光重新凝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頭發(fā)散亂地被一個高大身影攬?jiān)趹牙铮矒嵊謸?dān)心地輕拍著她的后背,眸光卻是驚疑,又盈著滿臉的擔(dān)心:

“岑兒…我在,我在…”

“做噩夢了麼?怎得哭得如此兇?…”男人笨手笨腳地慌得不知如何安慰,臉上卻掛著一道不知從哪蹭來的墨痕,滑稽得像是初才學(xué)畫的孩童,背對著光,刺目得卻像是太陽,不可直視地讓人睜不開眼來,將她尚有些難以適應(yīng)光亮的眼睛刺得有些發(fā)疼。

“不要怕…不要怕…”男人笨拙得好似只會反復(fù)重復(fù)那幾個短暫的句子,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我永遠(yuǎn)都會在你身邊?!?/br>
331、意義

粗糙的指尖笨拙地抹過臉上泫泣的淚痕,手上不慎沾染的墨跡卻反倒在白粉發(fā)燙的小臉上擦開一道道烏黑的指痕,一時反倒比臉上劃著一道墨痕的男人變得更要狼狽起來,玄拓慌得趕忙又反捏起那玄色的袖口去擦,兩人這般的狼狽滑稽的模樣仿若在那一方硯臺之中打架滾過一番般好笑。

饒是那布料順滑,雩岑的小臉卻依舊被搓得通紅,男人誠惶誠恐得一時竟也不知用靈力術(shù)法,天生習(xí)武的力道本就比他人重,又拿捏不住力度,輕了抹不去,重些則好似要搓破皮。

明明是兩個仙族,雩岑暈暈乎乎一時腦袋短路同樣也沒想到這層,瞇著眼越過男人的肩頭的視線卻總感覺此地有些眼熟,雖說這宮府之間的擺設(shè)大多是成套的,又同是一風(fēng)格的,布局也似是很像…

可在下一刻,床帷之間明晃晃掉下的一個黑影卻正好砸進(jìn)了她的懷中。

“這…”

雩岑愕然地捏著那幾根柳條隨意編作的圓環(huán),其下晃晃蕩蕩吊著的一片漂亮的紅楓已然有些風(fēng)化得一碰即碎,唯有那細(xì)韌發(fā)黃的柳枝表皮還盈出些許光澤,漸漸與那記憶中青枝葉茂的模樣重合——

“這位jiejie?”一道胡亂披散著衣裙長發(fā)尚還未靠近書房百米,便被那氣勢洶洶的仙婢攔在了半路。

懵懵懂懂小姑娘不明其意地?fù)狭藫虾竽X勺,忽閃忽閃的杏眸滿是疑惑,滿帶那不諳世事的天真禮貌道:“可以勞煩借個路麼?”

“公務(wù)重地…”那女子滿是不耐地垂眸一瞥,鼻子微皺地嫌棄道:“雜人勿進(jìn)?!?/br>
“可…”小姑娘囁喏幾下,有些不安緊張地搓了搓手,還是咬了咬唇道:“我就去一下,不會打擾到尊神的…”

“這內(nèi)府重地,哪能任由你這臭丫頭亂逛?”那婢女抽了抽嘴角,皺起眉擰巴著臉趕人,沒好氣道:“快走快走…”

“一個廢物,還有臉在這亂晃,還想見尊神?”

咄咄逼人的嗓音不高不低,清晰卻不足以引來其他好事之人,顯然是專門來挖苦她的:“不知在外頭給我們?nèi)鍋G了多少臉面,當(dāng)真是癩蛤蟆心比天高,想要上樹?!?/br>
小姑娘不識這言語其中彎彎繞繞,可從對方的語調(diào)與動作來說便也知曉不是何好話,平日脾氣雖軟的雩岑一時有些氣悶,想要回嘴也是詞窮,思來想去又還是忍辱負(fù)重下來,退后一步低聲妥協(xié):

“那我…那我不見尊神便是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圓環(huán)狀的物體,上面還綴夾著幾朵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野花,糯糯道:“那能勞煩…jiejie把這個帶給尊神麼?”

笨手笨腳的她幾乎整整做了一日,又翻墻跑出翻遍了整個清微府的雜草院落才湊起這簡陋的一個小花環(huán),雙手恭恭敬敬捧著道:“我認(rèn)真做了一整日呢,想要送給尊神?!?/br>
可話音未落,伴隨著手背忽來的疼痛,那精心點(diǎn)綴著小花的柳環(huán)早已墜落在地,那其上的花兒散雜又可憐地沾染了塵土,隨著起伏的風(fēng)吹灑了一地。

“什么破爛玩意!”

小姑娘心疼地俯身去拾,那婢女已然端著手冷嗤一聲走遠(yuǎn)了,唯有那刻薄的話順著那陣風(fēng)吹撫過耳側(cè):“少對尊神白日做夢了!你這等垃圾還妄想攀枝,遲早被扔出清微府永遠(yuǎn)爛在下界!”

………

她對這般的惡評早便見怪不怪了。

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舉手便是,又何曾能怪那太陽不夠明亮高遠(yuǎn)?…那日回來之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還是借著那被故意挑刺點(diǎn)得昏昏暗暗的靈燈光芒,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那被摔散的柳枝又編了回去。

既是玄拓未收,她便又撿了幾片紅楓點(diǎn)綴,隨手掛在了平日睡覺的床幃之上。

那柳條也并非普通的柳條…而是她第一次掌握靈力時幻出的幾根柳枝,雖說她往后在昆侖打斗掃灑時隨意也用得多了,但那第一回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欣喜,與想分享的心情,卻永遠(yuǎn)留在了那個笨手笨腳被編起來的小柳環(huán)里。

此后數(shù)日,她便已然將這回事完全忘了個干凈,直至數(shù)千年后的今時,雩岑卻未想到自己竟還能憶起千年前這般雞毛蒜皮的小事。

千年未變的格局…

她忽而想起她初來清微府時換了個院落居住,那天樞吞吞吐吐的表情。

原來這院落從未廢棄,這床幃是,這書桌是,這柳環(huán)亦是。

眼角余光處那桌角高摞的文牒尚還有幾分被翻閱的痕跡,桌后的木椅也像是被人成日使用,手握處已然磨得有些光亮,包括這柳環(huán)上尚還有幾分新跡,重新系掛在發(fā)黃床幃上的小紅繩…

雩岑斂著眸,摩梭著手里的柳環(huán),一時竟有些出了神,卻恰好男人俯身時不慎掉落的一縷長發(fā)側(cè)著蹭過了她的脖頸,略有些微癢之間,她下意識瞇著眼躲避了那再度想要摸上她臉龐的大掌。

男人伸出的手略略一頓,因著雩岑下意識躲閃的幅度僵愣在原地,黯然收回了手。

“…抱歉?!?/br>
這道歉來得不明又突然,雩岑怔怔回過些許神采,見著那暗金長眸的目光同樣落在她泛著淺淺青瘀、正抓著柳環(huán)的腕手之間,一時不知玄拓是在為這柳環(huán)道歉,還是昨夜的所作所為道歉。

抑或是…二者兼有。

“昨夜是我…昏了腦子。”男人此刻低斂的神情方還是她記憶中的那般熟悉,對比起夢里的張揚(yáng)傲慢,更像是唯唯諾諾地故作討好。

不知為何,雩岑恍然想起曾在下界游街之間,瞧見那人群圍堵的街角處,那被人抓來馴化鍛煉,以供人表演取樂的兇猛靈熊。

那般碩大粗壯的身體,卻在那一根玄鐵繩索下,在眾人的打賞歡呼間,做著本不屬于它所擁的一系列表演動作,甚至還會主動捧著那大大的斗笠,朝來往的仙人們要著打賞。

明明是不同的…可不知為何,玄拓眼里流露的不安與落寞,還有那刻意討好的唯諾,確仿佛同那高大的黑熊一模一樣。

他們曾是傲視那一片森林,或是一界仙靈的霸主。

玄拓每次癔癥發(fā)作之時便都是神智全無的,但并不代表同時失去了記憶,愕醒之后的回想,與那濃濁的懊悔與氣悶,卻又在每次發(fā)作之間往復(fù)。

“我對不起你…岑兒?!蹦腥苏Z調(diào)沉重,像是做錯了事等待審判的孩子,脫口而出的稱呼令雩岑略略愣了一瞬,才令她恍然間有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玄拓已然恢復(fù)了正常,不再是昨日癔癥發(fā)作時的癲狂模樣。

“你要打要罵…我都…我都可以,或者你氣了拿劍刺我?guī)讋?、捅我?guī)椎丁倩蚴恰阆肽梦覠挼?,以我神身煉丹助你修為都可以…??!?/br>
男人糯糯地自顧自認(rèn)著錯,邏輯難得混亂干澀得不知從何說起,最后猛然激起一句卻竟反把繃著臉不知該如何言語的雩岑一時氣笑了去,玄拓神色懵懵,瞧著她猛然撲哧崩出的笑一臉不知所措。

“我要你的神身又有何用?”

“…?”男人略略一頓,卻還是耿直道:“可助你修為…也可助你成神?!?/br>
真神之精血,可使朽木成龍,粗石化岳,當(dāng)年的幾滴便讓她苦苦修為的樹身化了人,若以這神身煉丹,這又豈是數(shù)倍之效?

見著雩岑搖著頭笑得一臉無奈,某個一根筋的男人還以為對方只是認(rèn)為他說笑,空口白話,慌忙間就開始運(yùn)起靈力來,認(rèn)真道:“你若不信,我先現(xiàn)下就能將丹藥給你!”

“停停停!”

男人被小姑娘喊停的聲音嚇得一愣,便還是乖乖收手,高大的身軀半跪坐在低矮的床前,便聽雩岑托著腮又道:“那我又為何要成神?”

“…成神?”

玄拓怔了怔,還是老實(shí)道:“追求靈境合一,與天同壽?!?/br>
“然后呢?”

“然后?”男人不明其意地反問道。

“成神之后呢,又該做什么?”

“……”雩岑此話卻讓這天地之間最為古老的存在之一都一時啞然。

“不是所有仙,都想成神的?!宾п瘮苛诵Γ?。

“……”這顯然不符合男人的認(rèn)知,“為何?”

“這其中的緣由很復(fù)雜啊…”小姑娘微微蹙眉卻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便道:“就像所有的人族,也不是都想成仙?!?/br>
“可真正擁有靈根的人族也是少數(shù)。”

男人的話的確十分符合現(xiàn)實(shí),擁有靈根的人族少之又少,而擁有能夠成仙的靈根的,大概更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我是說…”雩岑頓了頓,不知為何,腦子里浮現(xiàn)出葉父與傅溪一老一青的兩張面孔來,像是突而明白了什么,解釋道:“能夠成仙之人,或許也不一定終想成仙罷?!?/br>
“也許他們有比成仙更寶貴的人要去守護(hù),也許他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馬上去做…”雩岑眨了眨眼,“靈根已然使他們擁有比常人更多的時間去完成想完成的事,守護(hù)想守護(hù)的人,天饋是恩賜,可如何使用,卻是事在人為?!?/br>
“如果一個小仙在活著的時間已然了卻所有事,至少對于大多數(shù)的過去沒有遺憾…那又何必成神?”

“只這一生一世,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那便足夠了?!?/br>
“倘若永生,對于很多事,也許是更久的拖累與悔恨?!?/br>
“…那么你呢?”那沉默半晌聽著雩岑絮絮叨叨的男人低聲問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了麼?”

那暗金色的眸光很輕,只一瞬間,卻好似與那夢中恣意青澀的暗金長眸相吻合,雩岑愣了愣,不知玄拓問這問題又是何意,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思緒亂得好似在互相纏斗打架,沉默以對。

而這般欲言又止的黯然表情,落在玄拓的眼里,卻又被解讀成了另一個意思。

那夜昏暗的月光之下,合枕并躺的男女即使在睡夢之中依舊自然親昵,那半夢中醒來的琥珀眸摸索著將旁側(cè)被踢開的被子輕輕拉高,像是曾在每個午夜夢回間盡然如此的熟絡(luò),將身側(cè)嬌小的身影略略攬入懷中,而那小手亦然不自覺地輕輕攥著對方的衣角,呼吸沉重,深墜夢鄉(xiāng),滿臉的平和安寧。

他從未見過那般的雩岑。

就算是他那時被重霄構(gòu)害,變成黑豹守在雩岑身邊的那一月,小姑娘午夜之間仍時不時有些不安地蹙眉絮絮叨叨些許他聽不懂的夢話,更有甚者不知在想些什么,整夜呆呆望著那照進(jìn)窗欞的月光直至天明。

“……”

須臾的沉默之后,玄拓終是站起身來,高大得仿佛像是一堵永遠(yuǎn)堅(jiān)實(shí)的壁壘。

“…我知曉了?!?/br>
不明其意地說出這句話后,男人轉(zhuǎn)身欲走,飄飛的衣角卻在埋出下一步之時被身后的小手堅(jiān)定地扯在手里。

玄拓幾乎是愕然又驚喜地回望…他從未想過兩人這般僵實(shí)的關(guān)系在他昨夜的失控后似乎已然陷入死路,如今卻還留有圜轉(zhuǎn)余地。

而這個機(jī)會,竟還是對方先給的。

“你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時候,身為一個男人,才應(yīng)當(dāng)大大方方將問題擺出來好好處理才對,愈是躲,愈便永遠(yuǎn)都只能當(dāng)個懦夫,被人看不起!”

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杏眸望著他,盈黑的瞳孔,震愣地卻好似讓他瞬間回想起昨夜最后失控之時,下意識呢喃而出的那個名字。

“玄拓…"那雙小手緊抓著他的袖角,對比起他的眸光閃躲,雩岑卻是難得的認(rèn)真篤定:

"我們好好談?wù)劻T?!?/br>
332、凝華

說是要談,他們或許已然談過了好多次,又或許從實(shí)際意義上來說,一次都是沒有的。

每一次所謂的談話都以各種的吵架與強(qiáng)取豪奪結(jié)尾,再之便發(fā)展成誰也不來找誰地問題擱置、不了了之,循環(huán)至下一次的見面,便又要重復(fù)這種夾雜這血淚的爭吵與抗?fàn)帯?/br>
在昨夜之后,雩岑覺得或許自己是真的累了。

在感情方面她其實(shí)總是輸?shù)脧貜氐椎?,敗得干干凈凈,她的逃避也好,恨意也好,埋怨也好,?qiáng)行將玄拓與那一堆的煩惱事故作不存在地往外一扔,用沉默以對,卻換來一次又一次更猛烈的爆炸。

她總是下意識地選擇逃避,從未正視過什么解決之法,同時也包括那個兩人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隔若銀河的名字——

神荼。

這是三清的禁忌,同樣也是玄拓的禁忌。

囁喏幾下,稍有些猶豫,雩岑卻終還是打破半晌的沉寂,低嘆一聲開口道:

“你知曉我并非神荼。”

微斂的長睫輕顫,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有一下沒一下玩捏著手里那一個陳舊的柳環(huán),床榻不大,兩人卻一左一右坐隔著足有兩人之寬的距離,澄亮的光斜斜打照過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饒是那微動的神情看得不太透徹,雩岑卻還是敏銳地能夠察覺到對方情緒的每一縷波動。

頭一句的話音剛落,她便覺身側(cè)的身軀微微一震。

“過去是,現(xiàn)下是,將來依舊也是…”雩岑不斷調(diào)整呼吸,試圖保持平靜地繼續(xù)往下說著:“我的身世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我生于南澤群山,長于南澤群山,但大概是先天愚笨、悟性不夠,萬年間就算是一株普通的桃樹恐怕也有了幾分修為…”

她絮絮的內(nèi)容,都是可以通過南澤的山靈野獸可以得知的,獨(dú)木成林巨柳可以說是南澤群山那一片足以稱得上頗有盛名的旅行景觀,更有甚者還有什么下界小情侶特意千里迢迢跑來給她的枝干上掛上福牌紅絲保愿愛情長長久久什么的。

雖說大多凝智成形的小仙都已然可以幻化原身,像她這般獨(dú)立樹體而誕生的人身雖罕見,但也并不代表上界未曾有這般之事,在某種異像之下確有如此之先例,故而當(dāng)年眾人驚異間也頗覺是玄拓的精血起了作用,便也無人過多探究這般之事。

也同樣包括她黃泉木的身份。

玄拓顯然是并不知曉此事的。

一如她當(dāng)年流落人界之時,零隨那時曾對她說過的話那般——

倘若她的真實(shí)身份被人所知曉,莫說濯黎,恐怕就是三清,也難以在那等民意聲討之下將她完全護(hù)住。

一棵黃泉木代表著什么?

…復(fù)仇。

那是仙族與魔族相隔十萬年的世仇。

當(dāng)年所謂的和談不過只是打出來的迷霧幌子,轉(zhuǎn)眼之間那代表前去的先天帝之子零雍已然被魔族眾孽砍下頭顱,耀武揚(yáng)威地掛在那旌旗之上,而在上界發(fā)兵大舉攻入那所謂的魔族后方之時…

所謂的魔族早已與魂靈族達(dá)成什么秘密交易,自斷后路隱入了混虛界。

上界為所憤恨,無所不甘,確乎現(xiàn)年幾乎所有的新貴舊派都曾不同程度地遭到過魔族的洗劫迫害,更甚者被滅族者偶然得幸,更是對其恨之入骨,看似平和的上界,其實(shí)無不時時刻刻彌漫著對魔族入侵刻骨仇恨。

她見過的神不多,也絕對不少,方且個個幾乎都是那上古之間威望甚重之人,顰瑤慣是不會騙人的,性格直來直去不說,她也曾會見過西王母瓊姿多回,可除卻零隨之外,并無一人看出她有何異…

不過想來,這黃泉木要是如此好找,也不會令零隨暗中尋覓將近十萬載了。

若玄拓早便知曉她的真實(shí)身份,恐怕也不會如此輕易這般轉(zhuǎn)手將她送去昆侖。

“我一直很感激你?!?/br>
雩岑輕出一氣,饒是對方依舊如往常那般沉默,她還是依舊認(rèn)真道:“這是真心話,玄拓?!?/br>
“我有什么呢?…脫離了三清,其實(shí)我不過是個下界最不起眼的小仙罷了?!?/br>
“更何況若非你好奇使然,我恐怕現(xiàn)下還聚不成靈智,得不了仙身…你說我曾幼稚地日日抱怨昆侖多有不好,可如今想來那仙塾同僚無非不是名門望后…”

“認(rèn)識了顰瑤,又平白得了個昆侖的學(xué)歷,你雖對我少問,物質(zhì)卻也是不差的?!宾пf著說著半托著臉俱是有些釋然的模樣:“如今想來,倒像是我無理取鬧,自己求得多了?!?/br>
“我不是神荼,卻要你像我喜歡你一般喜歡我?!彼p笑一聲,耳邊的碎發(fā)微微掃過耳側(cè),略有些撩人的癢意,“這不是一廂情愿是什么?”

“是我兀自想的太多罷了,所謂的為情所癡,又何曾怨得到旁人?!?/br>
“…那如今呢?”

“?”

半晌沉沉的男人突而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攪得雩岑有些不明所以,略略歪頭地側(cè)過臉去。

“如今…你可還恨我?”

“……”像是前面一串的自言自語都被男人忽略而去,雩岑像是猛然被哽住,怔然沉默一瞬,低嘆答道:

“或許不了罷?!?/br>
“那愛呢?”玄拓似是急切地想要確認(rèn)什么,湊上前來有些咄咄逼人地鎖著她的雙眼。

“……”

“…我不知道?!?/br>
男人方想張嘴欲言,卻被雩岑的下一句話噎住了喉舌:

“就好像你還是不懂,我與神荼,到底是兩個不一樣的人?!?/br>
杏眸大大方方地回望,認(rèn)真道:“我曾說過,雩岑便是雩岑…不愿也不想為人替身?!?/br>
“……”

玄拓方還有些激動的長眸瞬間轉(zhuǎn)為低斂的沉默。

“其實(shí)你早便知曉…神荼已經(jīng)死了,只是你直到今日也不肯相信…”

“倘若我貪心一些,披著她的這副相貌事事順著你,口頭愛著你,你心里明明清如明鏡,又何嘗不是如我在昆侖那般,自己騙自己?”

雩岑深深嘆了口氣:“玄拓,放我走罷?!?/br>
“昨日也好,明日也罷……”

卻猛然被對方突而咬著牙揚(yáng)聲的話語打斷——

“可倘若…我愛的是你呢?”

像終是直面那隱忍想法的囁喏,男人的聲音幾乎低沉細(xì)微得有些聽不清。

“雩岑,還是神荼?”她搖了搖頭有些對這種話不甚在意,索性狠心道:“我也可以不走…”

男人的暗金長眸展起幾分希冀。

“倘你愛的是雩岑…那么神荼便要永遠(yuǎn)消失?!?/br>
指甲在握拳間深深陷入掌心之中,雩岑幾乎是咬著后槽牙強(qiáng)逼自己說出這等傷人的話:“…我是個愛嫉妒又容不下別人的人,來得早也好,到得遲也罷,我若留下,這往后的清微便由我一人說了算,你也不得插手多言,至于神荼…”

“我不想再看見成片的月見與她的畫像?!?/br>
樁樁件件,莫不強(qiáng)橫著一步步踩過了一個上位者、一個男人的雷區(qū)底線,她知曉玄拓定然放不下這念了十萬年的亡妻,故意說這種話來激他,若他生氣,她便正好借此機(jī)會得以被趕出清微府。

倘他不生氣,她也可以用達(dá)不到她的要求為由大搖大擺離開。

只是這種情況大概是不可能的。

直至雩岑看見了那幾乎是麻木地僵在原地的男人。

“你…”

突然,一陣清晰而快速翅膀拍擊的聲音卻似劃破長空般愈來愈近,瞬間打碎了兩人的僵局。

明晃晃地眨眼之間,雩岑眼睜睜看見那半開的窗欞被一道白色的殘影撞開,優(yōu)雅地起伏降落,一枚漂亮的丹頂像是綴刻的紅寶石,猶在那一片雪白之間相印成趣。

那白鶴足有一人之高,像是早便熟絡(luò)地徑直走上前來頗為人性化地對玄拓頷首一弓,繼而竟不知從哪羽翼之上扯下一片足有小臂長度地羽毛銜在嘴中,恭恭敬敬將那雪白的羽毛遞了過去。

雩岑方還為這等突發(fā)之事驚得有些一頭霧水,便見男人大掌翻過,那看似雪白的羽毛背面,竟是密密麻麻被人寫上了一行行小字。

玄拓的臉色由初始的僵木,待到眉頭深擰,快速完全讀完那羽毛上的文字之時,臉色已然微微發(fā)起黑來。

“你且告訴他,我已知曉。”

玄色袖袍一揮,那巨大丹頂鶴再度頷首之間,早已掠上天空,眨眼之間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若非男人手里緊攥著的那根羽毛,雩岑還以為自己方才竟是眼花了去。

“岑兒…”

信手一捏,那雪白的羽毛已然隨風(fēng)散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玄拓直起身來,輕輕攥過她的肩膀蹙眉囑咐道:“你且好好待著,我需暫離上界幾日…”

略略頓了一頓,男人似是有些糾結(jié)為難,咬牙而道:“至多三日,我便回?!?/br>
“可…”

看著對方一臉不善的面色,雩岑不知為何卻也隱隱有些不安起來,畢竟這三清勢大,如今竟勞動到玄拓頭上,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等著我,等著我好麼?”

那暗金長眸略略黯淡,卻依舊道:“關(guān)于你方才所說…三日之后,我們再談可好。”

“另外我會派人保護(hù)你,還有那隨身侍婢,也莫要走脫…答應(yīng)我,岑兒…答應(yīng)我…”

“不要亂跑。”

完全未曾想到玄拓竟會說出這番話來的雩岑瞬間愣住,信息量過大卻一時也不知從何處理起,小姑娘下意識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見那高大的身影已然轉(zhuǎn)瞬走到了門前,像是突而才想起什么,雩岑緊趕慢趕好幾步,才好不容易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我若答應(yīng)你…這幾日可不可以出門辦些事情?”

小姑娘眼眸熠熠,撲閃撲閃的杏眸清澈真誠,玄拓見此喉結(jié)微滾,輕嘆一氣道:

“有何事你交由天樞去辦便可,又何須自己出門?!?/br>
“所以你是同意了?”

雩岑見縫插針,眼睛瞬間又更亮了一層。

“……”男人似是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卻掃過那遠(yuǎn)處院落那一閃而過的金色衣角,終是妥協(xié)問道:“你要去哪?”

“去七重天…英招那兒。”便見玄拓眉頭一下蹙得更深,便聽小姑娘急中生智又道:“我只是去取些東西,再加上我在清齋云府公干了些時日,拿東西的時候也順帶與同事做一下交接?!?/br>
“畢竟…就算是天帝那的物事,也終歸是我自己的人情往來,這般干一半就走人了,其他人又如何接續(xù)得了我的活計?”

未等玄拓出聲,雩岑若拋射炮彈般根本未給對方不同意的機(jī)會,便趕忙咬著牙補(bǔ)上了最后一擊:

“你可以派人跟著我,我不會亂跑的!”

“就這些?”男人終是無奈道。

“就這些,只去七重天罷了,其他哪也不去?!宾п攀牡┑┚筒钆e起小手來發(fā)誓了。

“那便去罷,我等等出府之前交與天樞安排一下…”話至如此,玄拓還似不放心地補(bǔ)了一句:“不可在外逗留太久,等我回來?!?/br>
“好…”

雩岑話音未盡,便只覺額頭一涼,那快速親了一口便轉(zhuǎn)身離開的男人須臾之間已然繞過那有些低矮狹小院墻,高大的身影消失無蹤。

就像那只來去匆匆的白鶴一般。

略略后退之間,腳下似猛然踩到一根圓柱撞的硬物,險些將她滑了一跤。

雩岑看向地面,愣愣撿起一根尚還帶著些許新墨的毛筆。

回望之間,視線落在那還未來得及整理的書案之上——

被攤開在書案正中的一頁公文之中,突兀地長長被不慎掉落的筆尖拉開一抹殘破的印痕,其余細(xì)碎的墨點(diǎn)像是綴開在絹布上的梅蕊,可見其主人似是遭遇突然之事的慌亂急切。

雩岑下意識愣愣地摸了摸臉頰上那片還未擦凈的殘墨,恍然間,好似還能觸及對方指尖的余溫。

…………

“天樞。”

行行間,步履生風(fēng),玄色衣袍的高大身影未停地往前疾步直走,身側(cè)的那道身影幾乎是小跑地跟在男人身后。

“去把應(yīng)龍叫來,日日守著——”

“先說好,我可不幫你看府?!鼻胺揭还战侵?,一道端著手的金色長袍身影突兀出現(xiàn)在兩人視線正中“包括護(hù)著你的…小美人?”

“應(yīng)龍尊神!”天樞忙不迭地頷首行禮道。

玄拓眉頭深蹙,方想說什么,卻被對方搶先奪了話,應(yīng)龍有些慵懶地打著哈欠笑道:“在這清微府之中,她又能出得了什么事?”

“況且你不是早就調(diào)了三四個倒霉鬼來幫你日日鎮(zhèn)守了麼?”

“不夠?!?/br>
男人蹙著眉沉聲道:“她要出府。”

“所以就把我當(dāng)跟班使?”

應(yīng)龍笑道:“反正我不去,這丫頭沒這個面子?!?/br>
“那本君便調(diào)你的寶貝兒子來給她做跟班?!?/br>
“尊神隨意——”應(yīng)龍略略正色,卻還是有些吊兒郎當(dāng)?shù)夭[著眼端手道:“兒子還能再生,只怕我家那口子舍不得?!?/br>
“本君…”

“停停停,玄拓…少威脅我了。”應(yīng)龍終是恢復(fù)認(rèn)真臉,擺了擺手道:“不是我不愿,自你棄武后幾乎便未管過這三清的天兵天將,就算你還尚有威信能震懾那幫兔崽子,這斗轉(zhuǎn)星移的軍革可比大戰(zhàn)那時復(fù)雜得多了,你若只身去了,恐怕熟悉軍中事物便得三日。”

“承認(rèn)罷,你需要一個助手?!?/br>
應(yīng)龍擠了擠眼:“你說是我?guī)湍阍缛ピ缁氐煤?,還是你不放心這府中佳人,一去便是十天半個月來得強(qiáng)?”

“想必,您方才也收到東王公那傳來的消息了罷?!?/br>
“……”

“天樞?!蹦腥寺月詳宽瑐?cè)臉沉聲道:“去老七那將天衡借來,日日守著她?!?/br>
“可…若是出府呢?”

“那也跟著?!?/br>
還未等天樞反應(yīng)過來,那一玄一金的兩個人已然飛身而去,確乎只剩下了兩個光點(diǎn)。

“尊神?您這是…”

晃晃悠悠之中,天地間卻只剩下了一道殘風(fēng),天樞不明所以地看著那遠(yuǎn)去的背影滿臉疑惑,便聽那淡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隱約傳回而道:

“下界,凝華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