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一場小雨
別扭的蘇芷北一直強忍著下體的怪異感,來到了陸夫人房間。她上次貼的平安符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在床頭掛著,黃底紅字,頗有些江湖騙子招搖撞騙那味兒。盡管知道自己這張防鬼的符咒很大程度上防不了陸夫人口中的“鬼”,少女還是忍不住紅了臉。造孽啊,云霞派的名聲可別毀在她手上。為了顯示自己還是有一點兒靠譜,蘇芷北給陸夫人再次服用了清心丹,然后仔細詢問了之前的情況,在房間里搜索起來。綠色的鬼火,聽起來跟真的似的。要是它是藍色的,蘇芷北倒不得不懷疑有人用了磷火裝神弄鬼。等等,綠色?蘇芷北將燃到只剩一半的蠟燭掂在手中,緩緩抽出它的燭芯。果然不出她所料,燈芯草中間夾雜著一根極細的銅絲,長度略短,可以保證蠟燭燃燒一段時間過后又能恢復為正常火焰顏色,使人不易懷疑。只可惜這幕后人高估了陸夫人的承受能力,銅絲留長了些,還剩一點兒被蘇芷北逮個正著。少女立刻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陸夫人:“根據(jù)我這段時間的觀察,夫人遇到的恐怕不是鬼,而是有人裝神弄鬼,這根銅絲就是證據(jù)!”陸夫人借著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遲疑道:“可那燭臺我親眼看見它自己動的!沒有人碰它!”蘇芷北被問住了,上去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道:“夫人暈過去之后,是誰第一個進了屋子?”仆從們面面相覷,竟然沒一個人站出來。“你們串通一氣的?”蘇芷北眉頭緊鎖,“沒人指認嗎?”“仙師息怒?!币粋€丫鬟瑟縮道,“當時大家一起沖進來的,少說也有五六個,誰是第一個進來的實在是說不清?!?/br>這就難辦了,人太多,很容易渾水摸魚。蘇芷北只好跟陸夫人求了個寬限:“夫人再給我些時間,我肯定能找到設局害你的人?!?/br>陸夫人轉(zhuǎn)著手上的珠串兒,望著床頂喃喃道:“設局害我的人……”另一頭,大病初愈的陸明嵐坐著一輛馬車招搖過市地去了花樓。這事落在別人眼里,也就是多了一項老生常談的話題,惹眾人唾一口“二世祖”而已。永州人早已見怪不怪了。然而,此時最應該花天酒地的陸家大公子只是坐在其中一個廂房里安靜地喝茶,屋內(nèi)別無他人。過了好一會兒,有另一個男人推門進來:“你居然好得這么快?”他熟練地坐在陸明嵐對面,自己提著茶壺斟了一盅雨前龍井,又道:“這里的茶果然比不上家里,沒什么味道?!?/br>陸明嵐沒搭話,冷冷道:“誰讓你把計劃提前了?”那雙平時半瞇半睜,總像沒睡醒的鳳眸不用再捏著姿態(tài),鋒利得宛如公堂上殺人不眨眼的虎頭鍘。對面的男人表情僵硬,沒想到他會這么生氣,低聲道:“我看著你當時狀態(tài)不好,怕會出什么岔子……”“你是怕夜長夢多,全心全意惦記著我家那點兒錢吧?!标懨鲘灌托?。男人被戳破心思,也不敢惱怒,垂頭不語。“到底是不堪用。這事兒沒我在,你做得太急了?!标懨鲘鼓檬持敢幌乱幌碌厍脫糁咸瓷烂?,清脆的叩擊聲在房間里回蕩,“蘇芷北會找到證據(jù)的?!?/br>“你沒同她說?”男人訝道,“你重病醒來就是最好的時機,以你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你只要稍微示示弱,她肯定會站在我們這邊!”陸明嵐沉默。他也說不準醒來時的心情。他本來以為自己在少女心中其實沒有那么重要的。盡管他們一起長大,盡管他們一起開鋪子,盡管他們天天嘴里說夫君娘子,蘇芷北從來沒有正面答應過他,她甚至要去修仙永遠離開凡塵。陸明嵐還以為一直都是自己一廂情愿。但看著少女伏在自己床邊哭,抽泣的聲音像一陣酥癢的春雨,輕輕滑落下翠綠的長柳。嘀咚——落在青石板的水洼中,濺起一圈圈漣漪。陸明嵐突然反悔了。“我不想讓她知道,便不說了?!?/br>平靜的語調(diào)過后,仿佛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天空開始下起小雨,淅淅瀝瀝。一百一十九,最遙遠的距離“你說陸明嵐去了哪里?”蘇芷北收起青黃色的油紙傘,不敢置信道。她剛從陸夫人處回來便撲了個空。“去……去了花樓……”丫鬟說得小心翼翼,生怕貴客會暴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蘇仙師對陸大公子格外上心。“花樓?”蘇芷北咀嚼著這兩個字,心里確然翻起一陣波濤。他身體剛恢復就這么著急去見自己的相好?而且昨晚他們才剛……陸明嵐就這么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嗎?蘇芷北雖然深諳男人脾性,但真正輪到自己身上時,仍舊不免酸楚。她怎么會有這種心情?這樣強烈的嫉妒感,真的是單純的朋友關系會產(chǎn)生的嗎?少女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面無表情道:“他想去便去吧?!?/br>本是故作不在意之詞,說出來卻醋味更盛了。丫鬟愈發(fā)誠惶誠恐:“我給仙師沏壺熱茶?!闭f完風一樣跑走了。蘇芷北站在門廊處吹了好一會兒風,才道:“叫輛馬車,我去花樓看看?!?/br>陸寧川剛探望完母親往回走,面前匆匆經(jīng)過一輛馬車。“是誰坐里面?去哪兒的?”他喝道。馬夫連忙勒住韁繩,低頭哈腰道:“稟二公子,小的送蘇仙師去花樓。”“花樓?”男人疑惑道。車簾后伸出一只白凈的手將簾幕挽開:“怎么,二公子要與我同去?”少女的臉色從未如此冰寒。陸寧川眼珠一轉(zhuǎn),懂了大概,笑道:“仙師還是別去的好。我那大哥如何荒唐,你還未見識過,當心氣著了身子?!?/br>“我氣不著?!碧K芷北放下簾子,“二公子不去,我便先走了?!?/br>馬車夫一鞭子揚開,呼起陣陣風聲,噠噠噠的馬蹄踏著滿地的雨跡漸行漸遠。陸寧川望著雨中朦朧的車影,輕輕笑出聲。蘇仙師有趣是有趣,可惜是個看不準人的瞎子,如今可不遭了報應?因著小雨,街上行人甚少。蘇芷北下車時,看見花樓里的老鴇站在門口往外張望,估摸著是想拉客。但她見車上下來個華貴少女,立刻興致缺缺地縮了回去。蘇芷北舉著傘站在花樓披紅掛綠的牌匾下,有些遲疑。她若進去了,說什么呢?說自己是來找朋友的?說她其實和陸明嵐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她為什么偏偏要來花樓下面找不痛快呢?她的出現(xiàn)能有什么用嗎?她難道要沖進去捉jian,然后痛哭流涕大叫道“陸郎負我”?想到這里,少女便萌生退意。老鴇見她站在花樓門口一臉糾結(jié),心道又是個砸場子的,不禁放開了嗓門兒指桑罵槐道:“現(xiàn)在的女人啊,自己沒本事,守不住自家男人便來我好端端一個討生活的地兒找威風。你們說,好笑不好笑?”旁的妓子們立刻掩嘴笑道:“真是丟人。”“我下輩子要是做了男人啊,家里的夫人如此沒有氣度,鐵定立刻下休書?!崩哮d打著扇子陰陽怪氣。有一妓子看蘇芷北還沒有轉(zhuǎn)身離開,大著膽子叫道:“哎喲,這不有位夫人嗎?您不會真的是來找哪位公子爺?shù)陌???/br>蘇芷北怒極,冷呵一聲道:“睜大你們眼睛看看我是誰!”隨著少女話音一落,千萬條雨絲仿佛陷進泥沼里,時間有一瞬間的靜止。然后,雨水立刻拐了個彎兒,迎頭潑進去把花樓門口眾人淋了個透心涼。“哎呀!”妓子們個個如同落湯雞,亂作一團。蘇芷北提著裙子上了馬車:“我們回吧?!?/br>馬車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仙師不進去了?”蘇芷北回望一眼花樓:“不進去了。”一百二十,山雨欲來風滿樓男人見陸明嵐一直站在窗邊眺望老街,不禁道:“想出去解釋就去唄!我還是贊成原來的計劃,她不在我們這邊變數(shù)太大了。而且現(xiàn)在放棄,之前演的戲不就白演了?你也白白手上挨了一刀。”“受傷是其次,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變數(shù)了?!标懨鲘蛊届o道,“許嫣然查到北梔旗艦店了。”“你說什么?”男人拍案而起,“什么時候的事?”“我被陸寧川找人傷了以后?!标懨鲘箵崦夏堑罍\淺的傷口,“這么多年了,許嫣然的戒心還是一如既往地重啊?!?/br>對面男人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論心思重,許嫣然哪里是你對手?“昭河。”陸明嵐嘆了口氣,“棋盤被打亂了,可惜了我這十三年?!?/br>他費盡心思模仿了所有富家子弟的壞脾性,就是為了降低自己的威脅值。許嫣然知道他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自然不會節(jié)外生枝,再臟一次自己的手。廢物是陸明嵐茍延殘喘的資本,一旦被許嫣然察覺了他在外面偷偷經(jīng)商,立刻就能暴露許多問題。陸明嵐為什么要瞞著家里經(jīng)商?他的鋪子開了這么多年,賺的錢去了哪里?結(jié)果不言而喻。所以他在陸家不能認蘇芷北,也不敢認蘇芷北。這個少女可能從未意識到,她處于權利斗爭的風暴中心。“不是,不就被查到了北梔旗艦店嗎?我們還有機會!”陸昭河終于從房間的陰影里走出來,臉上焦急之色不像出自本該不諳世事的少年,“我們都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不要放棄!”“你不了解許嫣然?!标懨鲘雇爝吇颐擅傻脑茖樱褚淮渤睗癜l(fā)霉的被褥透不過陽光,“你以為她是怎么從一個寡婦,勾搭上自己表姐的丈夫,怎么聯(lián)合他殺了我娘,怎么從妾轉(zhuǎn)正,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你以為她是什么好相與的?”陸昭河僵硬道:“你要如何?”“先下手為強。”陸明嵐握緊了左手掌中那條生命線。蘇芷北曾經(jīng)告訴他,線的長短暗示著人生命的長短。他偏偏不信命,又如何?“你瘋了!”陸昭河大叫。“我要是沒瘋,怎么會過了這樣的十三年?!标懨鲘惯肿煲恍?,“我來就是告訴你,趕緊把我們的聯(lián)絡線斷干凈。我要是失敗了,希望能在地底下看到你斗倒陸寧川的那天?!?/br>“你再考慮一下吧!”陸昭河急道,“只要蘇芷北幫咱們。你讓她去把許嫣然和那幾個老不死的婆子通通殺掉,我們就能撇干凈了!”“我說了不要再打蘇芷北的主意!”陸明嵐呵斥道,“修士濫殺凡人會被廢去修為逐出師門的!我勸你最好也管住你自己的嘴!”陸昭河漲著臉憋了許久,道:“反正也是你死,與我無關。還有幾天時間給我用來清理聯(lián)絡線?”“一天?!标懨鲘股斐鲆桓持福懊魈?,我老頭在押貨路上被滾石擊落懸崖摔死的消息就會傳回陸家。許嫣然就算不想懷疑我,也不得不懷疑我了?!?/br>他的動作也太快了吧!陸昭河心里發(fā)涼,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提前計劃到這一步的。幸好,幸好他們倆現(xiàn)在是同盟。許嫣然固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陸明嵐在她眼皮子底下?lián)v鼓了這么多年,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得趕緊去了,陸哥哥就此別過。”陸昭河行了一禮,匆匆離去。他還是太年輕,在這場嗜血的刀光劍影中只能充當弱勢的配角。房間里又只剩下陸明嵐一個人。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掌中短短的生命線。北北,于你而言,究竟哪一種選擇才是更好的結(jié)局呢?一百二十一,那就算了吧馬車夫覺得他今日運氣不大好。早上出門的時候被椅子絆了一跤暫且不提,偷偷藏的私房錢被家里那位發(fā)現(xiàn)了也姑且忍下,碰到這悶熱的陰雨天本想著不用出工,誰知道蘇仙師非要挑雨最大的時候出門?出門也就算了,他吃的就是趕車養(yǎng)馬這碗飯,著實犯不著生出嬌氣。誰承想蘇仙師竟然是去花樓逮大公子的?這誰可遭得住哇!大公子那爛泥扶不上墻的人還沒把蘇仙師給氣死,蘇仙師就已經(jīng)把自己這個趕馬小廝給打死了。不幸中的萬幸,蘇仙師雖然生氣,又被花樓門口那幾個不長眼睛的詆毀了幾句,到底不曾怪罪到他身上,算是祖墳冒煙,撿了條賤命。他劫后余生,心里感激,忍不住打開話匣子:“仙師是人上人,犯不著跟凡人置氣。您的日子千年萬年的,長著哩!要小的說,街上好脾性的公子們一抓一大把,您盡管選去?!?/br>車轱轆嘎吱嘎吱地轉(zhuǎn)。馬車夫差點兒以為蘇芷北沒有在聽自己講話。車簾后卻突然傳來一道疲憊的女聲:“他本來……也不是什么可惡的人……”陸明嵐雖然吃喝嫖賭樣樣都沾,但蘇芷北仍然記得他們小時候一起逛街。陸明嵐看到老人家或者幼童叫賣,攤上貨物滿滿,撈不著飯錢的,不管賣的是什么,都會出幾錠銀子通通包下。那時候,蘇芷北的小金庫里還沒有存銀,存的全是陸明嵐買回來的小絹花,小木頭鐲子和小竹編。他們?nèi)ネ甸僮油迭S瓜偷雞,專挑橫行鄉(xiāng)里的惡霸。陸明嵐還拍著胸脯說,若他不生在富貴人家,肯定會去撿一本秘籍,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劍客。那時候,蘇芷北說自己最喜歡的俠客叫楚留香,陸明嵐便給自己起了個歪名叫陸留香。有一次不知道偷什么東西,蘇芷北跑得慢被地主抓住了。本來已經(jīng)逃跑的陸明嵐又折回來救她,生生挨了頓狠揍,躺在家里兩個月沒出門。那時候,只要叫一聲“陸留香”,陸明嵐就會護在她跟前,用那身細皮嫩rou替她挨揍。“他雖然好玩,但是心腸一直很好……”車窗外的雨一直下,像風一樣涼。“平日里說話不正經(jīng),或許是在花樓里學會了油嘴滑舌,但是從來不會真的強迫我做任何事……”少女的聲音飄飄忽忽,仿佛消散在雨幕中。馬車夫聽著聽著,手里的鞭子漸漸沒了勁兒,也幽幽嘆氣道:“我們做下人的也喜歡伺候大公子。同其他人比,他不怎么發(fā)脾氣,從來都是寬厚的?!?/br>所以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從前的陸明嵐會這么不顧及她的心情,熱絡地往花樓跑嗎?“算了吧?!碧K芷北敲敲車框,“我突然覺得,凡間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了??煨┺k完事情,我想回云霞山了?!?/br>“好嘞,仙師!”馬車夫大聲答應,只覺得蘇芷北是他遇到過,除了大公子以外,第二個如此平易近人的主子。(我知道這章比較短,別打了再打人傻了(つД`)一百二十二,博弈“陸明嵐!好個陸明嵐!”許嫣然氣極反笑,“我小看他了,我小看他了!七八歲的時候居然就敢瞞著我,自己在外經(jīng)商。他這些年過得可真是不容易??!”雨娘子候在一旁不敢說話。剛才探子傳回來的消息仍然讓她不可置信。誰能想得到,當年個頭還沒桌子高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機、演技與耐力,一蟄伏就是十三年,究竟要怎樣恐怖的能力才能騙了陸府整整十三年?而且他付出了這么多,所追求的東西還會少嗎?“寧川,我的兒……”許嫣然絞緊了帕子,“我不會讓陸明嵐得逞的。心機深又如何,他今年才二十歲而已。”“夫人忘了,當年您深謀遠慮,陸大公子無論如何掙扎,不都還在擺布之中嗎?”雨娘子斗膽道。許嫣然剛才被這個消息嚇掉了魂,聽她這么一說,終于平緩下來:“對對對,我怎么忘了……真好笑,人老了記性就不行了?!?/br>“大公子想和二公子爭家產(chǎn),也不看自己夠不夠格?!庇昴镒余托Φ馈?/br>“也得多感謝你從家鄉(xiāng)找來的法子。”許嫣然欣慰道,“我們隨意看他如何做跳梁小丑就好?!?/br>“正是這個理。”雨娘子附和。“但還有一件要緊事……”“夫人還有什么事?”“蘇仙師說我看到的鬼是有人故意作祟,難道也是他?陸明嵐若能潛伏十三年,那也確實干得出來這事。”許嫣然皺眉道,“但蘇仙師又是陸明嵐的人,她總不可能坑自己的朋友吧?我究竟該信誰?”雨娘子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不管什么真什么假,蘇仙師始終是大公子的一大助力。奴婢以為,還是讓她早點離開才好。就算是真的鬧鬼,大不了府里派人去楚國重金請個陌生仙師來。那邊的仙凡隔閡不如我們齊國強烈,仙師的數(shù)量也更多,接些單子糊口是常有的事?!?/br>“甚好甚好?!痹S嫣然頻頻點頭,“你去辦吧?!?/br>“什么?不用我查了?”蘇芷北剛回到陸府,就遇到專程在門口等她的雨娘子。“夫人順著您給的線索,一路搜查下去,發(fā)現(xiàn)是個被處罰的小廝懷了壞心報復。這不,打他幾棍子,趕出府就萬事大吉了?!庇昴镒优阈Φ溃斑@段時間叨擾了仙師,實在對不住。”不可能啊,一個小廝怎么有能力一次又一次地嚇到陸夫人?焰色反應他清楚嗎?蘇芷北剛要說話,雨娘子又打斷道:“來來來,這是陸夫人給您的酬金。您查案辛苦,回云霞山的路上也要萬事小心?!?/br>趕自己走?蘇芷北越發(fā)摸不著頭腦:“陸夫人真的不需要……”“仙師修煉要緊,這種小事不勞您費心的,盡管回去。順便,麻煩代陸府向云翳掌門和折花仙子問好啊?!庇昴镒討┣械馈?/br>自己確實很想快點兒回云霞山,但瞌睡來了立刻有人遞枕頭,也太巧了吧?蘇芷北猶豫著點了點頭:“既然陸夫人說處理妥當了,我是該回門派了?!?/br>雨娘子喜笑顏開:“仙師需要收拾包裹嗎?打算什么時候走,我派人送送您?!?/br>蘇芷北東西倒沒什么落下的,但想著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面,還是打算跟陸明嵐道別:“今晚吧,我稍微歇息會兒就走。陸夫人現(xiàn)在方便見面嗎?按禮數(shù),我應當先辭別主人家?!?/br>“仙師講虛禮作甚?!庇昴镒觿褡璧溃胺蛉私鉀Q了一樁心事,早早睡安穩(wěn)覺去了。她提前吩咐過,不用特地道別。”她們竟像比蘇芷北自己還擔心延誤她修煉進度似的。但無論如何,畢竟是陸家出錢請云霞派仙師驅(qū)鬼,甲方爸爸要求什么,蘇芷北不得拼了老命也給他辦到?既然都這么說了,那就照辦吧。少女點點頭:“如此,多謝陸夫人體恤了。我先回房換身干爽衣服,今日雨斜,身上濕淋淋的?!?/br>“仙師請便,待會兒會有專人送您出城,給您指路的?!庇昴镒宇h首。一群人散去不提。一百二十三,各懷鬼胎一個時辰過后,陸明嵐才姍姍來遲。“我聽說你要回云霞山了?”男人不急不緩道。“是啊?!碧K芷北亦平靜道,“我就是留下來知會你一聲?!?/br>“哦,那挺好?!标懨鲘刮⑽⒁恍?,“來,送你最后的禮物?!?/br>他從懷中摸出一支金簪,樣式很簡單,沒有什么獨特。“我不戴金簪?!碧K芷北道。兩個人好像從未如此生疏過。“就當我們十幾年交情的念想吧,總不至于這個面子都不給我?”陸明嵐把它鄭重其事地放到蘇芷北手中,“別弄丟了,很貴的?!?/br>簪子拿在手中確實有分量,畢竟是實心的,但要說貴,堂堂陸家的大公子會覺得一根簪子貴嗎?蘇芷北敷衍地笑笑,隨手把它插在發(fā)髻里:“好?!?/br>“那就沒事了,你走吧。”陸明嵐想再去拉一次少女的手,被她躲開了。“不勞煩陸大公子送?!碧K芷北轉(zhuǎn)身出了房間。陸明嵐就這么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發(fā)呆。“陸大公子剛回來的時候去了一趟祖祠。”雨娘子事無巨細地向陸夫人匯報。“去祖祠做什么?”“奴婢不清楚,也就進去小半刻時間,估摸著是去祭拜他親娘?”“無論如何,把他給我盯緊了。”許嫣然抿了一口茶,“我倒要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一旦被我抓著錯處,還不好好收拾他?”“陸大公子恐怕也想不到,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已經(jīng)被夫人您察覺了?!庇昴镒有Φ溃胺蛉讼胍嗡?,還不易如反掌?”“且容他蹦跶會兒?!痹S嫣然冷笑。“這事需要通知二公子嗎?”“煩不著他,我來解決就是了?!?/br>蘇芷北出了院子,一直往北門走,路經(jīng)小花園的時候看見陸昭河坐在亭子里賞風景。“這么巧,遇到陸公子?!鄙倥S口打了個招呼。“不巧,我專程等你的?!标懻押訐u著折扇,邀她進亭小坐,“仙師怎么走得這么急?現(xiàn)在就要回云霞山嗎?”“陸府鬧鬼的事處理完了,我也不當再在這里偷懶,拖慢我修煉的進度了。”蘇芷北答道。“可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标懻押有Φ?,“你不會真的沒發(fā)現(xiàn)蹊蹺吧?”“你要跟我說什么?”蘇芷北滿臉戒備。“我有好多東西給你說,比如陸明嵐,比如許嫣然?!标懻押又惫垂吹囟⒅?,仿佛一只嘶嘶吐著紅信的蛇,“你不想知道鬧鬼的真相嗎?你不想知道陸夫人為什么這么著急趕你走嗎?”“我憑什么信你!”蘇芷北上次看到他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行事莽撞又心思單純,如今竟讓人不敢親近。“那就先給你說一件吧……”陸昭河覆到她耳上,輕聲道,“鬧鬼,是我做的?!?/br>蘇芷北不敢相信幕后黑手居然會自爆,瞪大了雙眼震驚道:“你憑什么這么做?”“那我再告訴你,是陸明嵐指使我的?!标懻押诱UQ劬?,像個整蠱成功的小孩,“燈芯的銅絲被你發(fā)現(xiàn)了,但是拉動燭臺的透明魚線你沒找到哦。早就被我的小丫鬟收走了?!?/br>除了真正參與設計機關的人,誰能說得這么詳細?蘇芷北仍然陷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你沒有理由,你跟陸寧川那么好……”“仙師長我許多歲,居然這么單純啊。”陸昭河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我沒有理由,可我明嵐哥哥有啊。他親生母親被許嫣然害死,自己茍且偷生。他早恨不得許嫣然去死了。”“陸明嵐……”蘇芷北囁嚅道。他不就是個整日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嗎?他什么時候有的這種心思?“仙師好好想想,你們倆當初是為什么認識的?他私自開店是為什么?明嵐哥哥籌備此事已經(jīng)十三年了?!?/br>可這,跟自己認識的陸明嵐完全是兩個人。一個少年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心機深重嗎?蘇芷北背后一陣冷汗,白著臉道:“那又如何呢?我已經(jīng)決意不再回凡塵了,你告訴我也沒用?!?/br>“明嵐哥哥為了保你的仙途,放棄了原本的計劃,逼你離開。他明天就會向許嫣然動手,仙師真的不留下來幫他?”陸昭河步步緊逼。蘇芷北心神大亂,強行定了定神道:“他自己家的恩怨,我插手做什么?他愛如何斗,便讓他如何斗去。”“那真是可憐我明嵐哥哥,明天勝負未定,生死未卜咯?!标懻押訐u著頭踏出小亭。蘇芷北立刻轉(zhuǎn)身,繼續(xù)向著北門去了。凡間的事,陸明嵐的事,她已經(jīng)不愿意多想,不愿意多管了。一百二十四,前夕雨娘子帶著一眾人馬候在北門門口,見蘇芷北如約而至,興高采烈道:“仙師來了?!?/br>仆從們紛紛行禮。蘇芷北這才發(fā)現(xiàn)人群中一個顯眼的存在。“她來做什么?”少女指著白發(fā)老嫗問道。“為仙師開路的婆子,她年紀大,記性卻好得很呢,永州沒有她不熟悉的路?!庇昴镒诱\心誠意道。蘇芷北心底冷了幾分,語氣不禁生硬了些:“用不著這么多人送我,我自己找得到路?!?/br>“仙師別客氣,這是我陸家待客的禮節(jié),您千萬別推辭,不然就是不賞面子啦。”雨娘子笑嘻嘻道。你家的待客禮節(jié)就是安排功夫最厲害的人來押送我出城啊?蘇芷北聽過陸昭河一番解說,大概懂了陸明嵐與許嫣然之間的明爭暗斗。她現(xiàn)在心情很亂,偏偏許嫣然還要往她眼前使伎倆,招人煩得很。可她同樣也氣著陸明嵐。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她竟然一絲一毫都看不懂了。少女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吃人游戲。“那就走吧?!碧K芷北翻身騎上一匹大馬,“你們愿意送,我卻之不恭?!?/br>白發(fā)老嫗和四個壯漢同樣跨上馬背:“仙師請?!?/br>蘇芷北側(cè)頭看了老嫗一眼。她低著頭,滿頭銀絲格外亮眼,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沒事。蘇芷北自我安慰道。她們不過是擔心我使詐,只要我不回來,哪怕讓老嫗跟著又何妨?“就此別過。”蘇芷北策馬而出,將陸府遠遠甩在身后。陸昭河將聯(lián)絡人約在他們最常去的天香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面對幾十歲的成年人,未曾露出半點稚嫩之態(tài)。“公子叫小的來有什么吩咐?”黑衣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地上。“近來,明嵐哥哥要干一件大事,你知道了吧?”少年把玩著手中精致的紫砂茶壺,漫不經(jīng)心道。“小的知道?!?/br>陸明嵐要與許嫣然殊死一戰(zhàn),自然得把消息通知給手下人,號召他們集結(jié)。“為了助明嵐哥哥一臂之力,我也有件小事要吩咐你?!标懻押映谝氯苏姓惺?,“來,你過來。”仆從湊近道:“公子盡管吩……”一柄精致的小刀,分毫不差地刺進他心臟。“我要你去陰間繼續(xù)幫明嵐哥哥的忙?!?/br>陸昭河輕輕抽出手,拿白帕子把沾染的血跡擦凈:“收拾了?!?/br>屋頂上跳下來兩個人,將死不瞑目的黑衣人尸體抬走。陸家的公子們,狠厲一脈相承。許嫣然好不容易做了一個沒有鬼怪的夢。夢里的她回到了十三年前。許蘭婷漲紅著一張臉,艱澀地問她:“我對你還不夠好么?你為什么非要這么做……”許嫣然笑道:“你對我很好,沒有你我會更好。憑什么同是一家姐妹,你夫君風度翩翩,家財萬貫,我夫君英年早逝,一貧如洗?”就因為她是嫡女嗎?所以向來一帆風順,無憂無慮?“放……放過我……兒子……”許蘭婷一邊咳一邊喘道。“他不會死得那么快的。你們倆接連去世,會有人懷疑我的?!痹S嫣然掩嘴笑道。天空中劈下一道悶雷。許嫣然從夢中驚醒,尚還在想,當初要是大膽一點,直接弄死陸明嵐就好了,省去許多麻煩。仆從在屋外急切地敲著門:“夫人不好啦!外頭傳來消息,老爺他……他押貨出了意外,掉下懸崖……”許嫣然的心中驟然也閃過一道驚雷:陸明嵐想要的,恐怕不是家產(chǎn)。他要她的命。陸明嵐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面前是個灼燙的火堆。他身旁壘著一摞一摞的賬本與紙張,都被他挨個丟進火堆里。橙黃色的火舌舔舐過沾滿了墨跡的紙張,將一切痕跡都燃燒殆盡。從今以后,或許沒人會知道他為了復仇做過什么,知道他的每一筆資金流轉(zhuǎn),知道他所有不能外言的秘密。最后一張紙燃盡的時候,屋里跳出兩個黑衣人:“公子,準備妥當了?!?/br>屋外經(jīng)過漫長的黑夜,天際泛起魚肚白般的曙光。陸明嵐說:“很好?!?/br>他望著窗外的曙光。不知道,這是誰的曙光?一百二十五,清平樂“叫上所有護衛(wèi),跟我去殺了陸明嵐!”許嫣然咬牙切齒地嘶吼。“夫人怎么了?”雨娘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昨兒送走蘇仙師時還好好的,怎么一覺驚醒突然要殺大公子了?這么明目張膽的,不怕授人以柄嗎?“夫君死的時間太巧,絕非偶然。他連他親生父親都敢殺,對我這個后娘還能有什么善心?”許嫣然急匆匆地套上衣服,“快!一定要快!在他動手之前先殺了他!”浩浩蕩蕩的護衛(wèi)沖向陸明嵐的庭院,將方寸之地包圍得水泄不通。一如既往的花香與蟬鳴仿佛把凝重的殺氣隔絕在青墻黛瓦之外。許嫣然站在人群后方,剛要支使個小廝去探探路,耳畔卻突然響起裊裊琴音。那琴音平和舒緩,圓潤飽滿,仿佛斷了線的珍珠一粒粒滾落在白玉盤中。若細細聽,似已看到指尖彈動過后,琴弦顫動的朦朧余影。這是一首。最是修身養(yǎng)性,平心靜氣。許嫣然卻被氣得發(fā)抖。誰都知道陸明嵐七歲以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七歲之后卻沉迷玩樂,一切才藝通通荒廢了。原來,他竟然還在偷偷練琴,而且彈得如此精妙,與國手相比也不遑多讓。他在赤裸裸地示威。“沖進去!斬下陸明嵐頭顱的,我賞黃金一千兩!”許嫣然大叫。黃金一千兩,已經(jīng)夠一個普通家庭舒舒服服地揮霍好幾輩子了。護衛(wèi)們激紅了眼,張牙舞爪地往院門上撞。脆弱的木板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崩裂聲。琴音被院內(nèi)另一種聲音掩蓋過去。是風聲。密密麻麻的箭矢從房頂飛出,將頂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射倒。但瘋狂的護衛(wèi)們踩著前人的尸體,一波一波地往門上撞。箭矢不停,護衛(wèi)不停。院門外很快厚厚摞了一層血腥。許嫣然笑了:“這還撞什么門?直接踩著尸體翻墻過去就行了。”陸家什么都沒有,最多的就是錢,因此多的是愿意為此送命的人。他陸明嵐就算是戰(zhàn)神在世,諸葛重生,也抵擋不住千軍萬馬的連續(xù)進攻。終于不再清平了。蘇芷北和陸家一群人連夜趕路出了永州。她是修仙者,經(jīng)過許久的跋涉,依然神采奕奕。四個壯漢雖然嘴上不說,精神卻有些萎靡了。為了活動活動腦子,幾個男人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從屋頭的婆娘聊到城里的八卦,見蘇芷北沒有出聲制止,越發(fā)地自由自在起來。一個壯漢見少女頭上插這一金一玉兩根簪子,不禁問道:“仙師這么打扮,有沒有什么說法?”“沒什么說法,旁人送的?!碧K芷北不咸不淡道。“我瞧著這金簪子素凈好看,不知道做個空心的能花多少錢?我想攢夠了錢,給婆娘送一個做傳家寶哩!”漢子美滋滋道。“我便是送你也可以。”蘇芷北從頭上拔下金簪,“我不喜歡這根?!?/br>壯漢愣了一秒,開心道:“仙師是個好人,我跟您不過剛見過面,隨便拿東西實在不合適。要是方便,仙師便借我瞧會兒樣式吧。”小巧的簪子落在男人手上,像一根繡花針落在臉盆里,著實可憐得緊。壯漢剛擺弄了兩下,簪子便從指縫里滑出去,叮當落在地上,斷了。“啥?”男人大驚。實心的金簪居然被他摔斷了?眾人紛紛低頭,發(fā)現(xiàn)簪頭只是用膠水黏在簪管上,因為做工細膩,粗略一瞟竟然難以察覺。一截小拇指長的黃金從空心簪管里掉落出來,安靜地躺在泥地中。這是什么設計?黃金里面裹黃金?一百二十六,破陣子說時遲,那時快。白發(fā)老嫗伸出的手被蘇芷北牢牢握?。骸鞍⑵艅e動,這是我的東西?!?/br>兩雙眼睛對到一處,一雙渾濁,一雙清澈,同樣是滿滿的戒備。四個壯漢手足無措,不知道她們倆怎么突然杠上了。“什么你的東西?這簪子是大公子送你的吧?”老嫗慢條斯理道,“簪管中金條是前夫人的陪嫁,如今陸夫人掌家,一切財物自然都歸她管。陸大公子私藏金條許多年,就算要送人,也得陸夫人點頭才行?!?/br>論講道理,蘇芷北當然講不過老嫗,但哪里能由著送到嘴的鴨子飛了?“它既然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東西。您是非要明搶咯?”少女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