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如影隨形（2）

    佐銘謙不動(dòng)聲色地吃完早飯，擦拭嘴角便向江韞之告退，起身要走，誰曾想衣袖被揪住，一個(gè)稚氣的嗓音緊張問：你要去哪里？

    一桌的人，都有些意外。

    江玉之含著筷子一頭，靜靜地看著。

    佐銘謙一頭霧水地要拉開郗良的手，誰知道她揪得用力，輕易掰不開，他只好說：書房。

    帶我一起去好不好，牧銘謙哥哥？

    佐銘謙看向江韞之，江韞之垂眸看著郗良才吃了半碗的粥，淡淡說道：你先把粥吃了。

    郗良忙點(diǎn)頭，揪著佐銘謙的手不肯松開，銘謙哥哥，你等我，等我。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粥，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塞，粥液流了一下巴。

    在幾個(gè)人詫異的目光里，郗良旁若無人地吃完粥，碗里剩下一星半點(diǎn)的米粒，她也用勺子扒得干干凈凈。

    我吃好了。

    郗良抬手用袖子抹抹嘴巴，起身就想跟佐銘謙走，江韞之微蹙眉頭實(shí)在看不過去，才起身拿起手帕將她的下半張臉擦干凈，再擦拭她的袖子。

    銘謙，好好照顧她，知道嗎？

    噢。佐銘謙垂眸瞥過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拿也拿不開，無奈道，跟我來。

    銘謙哥哥。郗良笑著，蹦蹦跳跳地黏著佐銘謙出了小廳。

    江玉之看著江韞之坐回來，笑著道：真有趣，這丫頭眼里，好像只有銘謙一人，至于我們，她好像看不見呢。

    是嗎。江韞之無心揣摩她話里的意思。

    jiejie，你不覺得奇怪嗎？她這一覺醒來，就只盯著銘謙，剛才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銘謙早就認(rèn)識(shí)了。

    江韞之抬眸，無意間對(duì)上江彧志的眼睛，他垂下目光，就是這一瞬，她想起小林。也不管江玉之在想什么，她漠然說：小孩子的事，哪有什么熟不熟的？她剛沒了家人，銘謙和她年齡相近，比起我們，她自然更容易接受銘謙。

    孩子對(duì)孩子，是沒有防備的。

    書房的圓桌旁，郗良托腮，晶亮的眼睛毫不收斂地凝視旁邊整理書本的佐銘謙，癡癡的傻笑無聲。

    佐銘謙在這種熾熱的目光里，書是看不下去的，雙腿被主動(dòng)靠近的陌生女孩的膝蓋挨著，也是叫他別扭極了。

    在自己家里，在每日每夜都待的這個(gè)書房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如坐針氈。

    終于，佐銘謙放下書籍，正視郗良，你為什么一直看我？

    望著佐銘謙面無表情的臉，深邃而冷淡的眼睛，郗良微微歪過腦袋，眼珠子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小聲嘀咕：銘謙哥哥好看啊

    聞言，佐銘謙蹙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郗良眨眨眼，又來了膽量，神情雀躍起來，就是說銘謙哥哥很好看，很英俊呀！

    佐銘謙忽而手足無措，垂下眼眸，感覺臉頰正熱乎乎的，不知道紅了沒有。明明聽得懂她的意思，不該再問的，可惜他沒料到，郗良會(huì)這么直白，毫不害臊。

    銘謙哥哥，你真好看。郗良捧著小臉又湊近了幾分。

    眼看著郗良幾乎要貼上來，佐銘謙顧不得臉紅了，抬手輕輕推開她，坐好，別動(dòng)。

    銘謙哥哥郗良撓撓耳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佐銘謙的臉色，唯恐他會(huì)不要她。

    看書。

    我可以不看嗎？我看不懂。

    那你想干什么？寫字？

    郗良思忖片刻，勉為其難地選擇了后者，好。

    佐銘謙將紙筆放在郗良面前，見她拿起筆，這才放心地繼續(xù)看書，不怕她再盯著自己看。

    江韞之走過來時(shí)，只站在窗邊悄悄地看，佐銘謙在看書，郗良趴在桌上，她看不見她的神情，只看見她握著的毛筆桿在游動(dòng)，在寫字?？戳艘粫?huì)兒，知道兩人沒有鬧不愉快，她也就放心地走開了。

    郗良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大名，兩個(gè)字寫得歪歪扭扭的，墨跡都要浸染在一起，她放下筆指給佐銘謙看，銘謙哥哥，這是我的名字，郗良。

    佐銘謙瞥了一眼，郗良寫的兩個(gè)字，要是她不說，他還真看不懂寫的是什么。

    銘謙哥哥，你寫你的名字給我看。

    佐銘謙默默鋪開紙，寫下自己的名字。

    銘謙哥哥寫字真好看。

    不知不覺郗良又湊近了些，歡喜專注地看著佐銘謙的字。他的名字，也是三個(gè)字，寫起來也是好看。

    銘謙哥哥，你怎么不是姓江？郗良記得，澤牧遠(yuǎn)和他的母親是一個(gè)姓。

    我父親姓佐。

    父親？郗良不由想起那個(gè)當(dāng)著她的面把澤牧遠(yuǎn)從她身邊搶走的男人，就是澤牧遠(yuǎn)的父親，她警覺起來，問，銘謙哥哥的父親在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他在美國，離這里很遠(yuǎn)。佐銘謙輕聲道。

    離這里很遠(yuǎn)

    郗良稍稍寬心，轉(zhuǎn)念一想，想起自己的父親，她記得jiejie說他死了，具體是怎么死的她不知道，母親哭著叫她們不要胡說，后來，砰

    痛苦的記憶帶著千斤錘鑿下般的巨響一擁而上，那個(gè)下午的寒冷透過舊棉襖滲入骨髓，郗良熱淚盈眶，不能自己地攥緊小拳頭抽噎著。

    你怎么了？佐銘謙措手不及，捉摸不清女孩的脾氣，說笑就笑，說哭就哭，他根本招架不住，生硬說，別哭。

    她來到這里還沒一天，帶給他的全是陌生的感覺，令他無從適應(yīng)，也無從拒絕，就仿佛一棵狗尾巴草在拂掃胸口，他癢得撓心撓肺，卻又覺好笑，想對(duì)她笑，想當(dāng)她的哥哥。

    銘謙哥哥，郗良盯著紙上的名字，哽咽問，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名字母親說過，是希望我永遠(yuǎn)謙遜，不驕不躁。

    郗良聽著，自顧自松一口氣，抽泣道：銘謙哥哥，我的名字，是mama希望我善良。

    佐銘謙輕輕點(diǎn)頭，你的名字很好聽。

    銘謙哥哥，我想mama了郗良忍不住，愁眉皺眼趴在桌上，鼻子一陣酸楚，淚水漣漣往下淌。

    郗良的家人都死了，今早佐銘謙才聽江韞之遺憾地說。這會(huì)兒，他聽她低低嗚咽，像在極力忍著不哭，又見她雙眼通紅，一眨一眨，淚水都流了下來，可憐兮兮的模樣實(shí)在惹人疼愛?？上粫?huì)安慰人，只好默默看著她，無聲勝有聲。

    雖然父親沒在身邊，但他始終有母親陪伴，對(duì)比起江彧志，再對(duì)比起如今的郗良，他太幸運(yùn)了。

    良久，在佐銘謙略帶憐憫的目光里，郗良揉眼抹淚，壓下內(nèi)心的悲慟，吸著鼻子問佐銘謙，銘謙哥哥，你會(huì)畫畫嗎？

    佐銘謙不動(dòng)聲色地?fù)u搖頭。

    不會(huì)?。扣颊Ｖ鴿駶櫟难劬?，眼底飄起一抹失望，繼而嘀咕道，我也不會(huì)

    可澤牧遠(yuǎn)就會(huì)畫畫，不常畫卻能畫得很好，和她的jiejie一樣。

    佐銘謙見她冷靜了，便繼續(xù)看書，卻一個(gè)字也看不下去，一心系在抽泣的郗良身上，期待著她的話語。

    銘謙哥哥，你喜歡楓葉嗎？

    不喜歡。

    不喜歡啊那你見過楓葉嗎？

    沒。

    沒郗良茫茫思索著，那你有meimei嗎？

    佐銘謙輕輕瞥了她一眼，沒。

    郗良濕漉漉的大眼睛忽然有了一抹光亮，咬著手指頭，難以置信，沒有澤水光和澤水心，佐銘謙真是她一個(gè)人的。

    別吃手。佐銘謙將她的小手撥開。

    午后，佐銘謙坐在窗邊，透過窗，他可以看見郗良坐在門外的臺(tái)階上，百無聊賴地用瓦片在地上劃出聲響。她太冷了，不肯在屋里待著，屋外的天空清明，冷風(fēng)陣陣，沒有太陽，但到底比屋里還未褪去的冷潮舒服得多。

    佐銘謙時(shí)不時(shí)望向郗良，她是從外邊來的，遙遠(yuǎn)的及南。

    其實(shí)，他想問問她，那里是什么景象，她有什么朋友應(yīng)該有很多朋友，和江彧志在學(xué)堂呼風(fēng)喚雨那樣。然而他不敢問，生怕郗良像江彧志一樣覺得他是個(gè)傻呆子，沒見過世面。

    經(jīng)過一個(gè)上午的相處，他已經(jīng)大概摸清郗良的性子，她喜歡說話，會(huì)自己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他只要等她自己說就行，不用問。

    過去的夜，有時(shí)他偷偷溜出門，在和蘇白塵待在一塊兒時(shí)，他也從不問她什么，只等她自己說。只可惜蘇白塵喜歡問他問題，問很多，他根本答不上來，包括她總問，為何江彧志能去學(xué)堂，而他不能去。

    比起蘇白塵，郗良問的問題，佐銘謙都能輕松回答，這興許是她年紀(jì)比他還小的原因，可也是這樣，佐銘謙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傻呆子，也能做人家的哥哥。

    就在郗良埋頭劃地板的時(shí)候，佐銘謙聽見腳步聲，聽見劃地板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在干什么？

    你是誰？

    我叫江彧志。

    郗良沒有回應(yīng)，江彧志又問：你叫郗良？

    我叫郗良，善良的良。

    江彧志笑了，我可以叫你良兒？

    良兒？

    佐銘謙抬眸望去時(shí)，江彧志故意看了他一眼，接著坐在郗良身邊，眼角不屑的余光令佐銘謙蹙起眉頭。

    但是，郗良挪開了距離，佐銘謙看不見她的臉，可單單是看見她的后腦勺，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疑惑和不安。

    我不想跟你玩。郗良聲音怯怯。

    江彧志臉上仿佛有什么塌了，他沉了臉色，盯著郗良，郗良不看他，繼續(xù)在地上劃出灰白的瓦片痕。

    佐銘謙想了想，朝窗外輕聲喚道：良兒，進(jìn)來。

    郗良回頭望，意識(shí)到是佐銘謙在叫自己，連忙丟下瓦片起身跑進(jìn)屋，銘謙哥哥，你叫我？

    見狀，江彧志感覺自己被羞辱了一番，當(dāng)即起身走人。

    佐銘謙見他氣走了，再看眼前的郗良，不禁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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