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斷西川(2)
番外三:魂斷西川(2)
江韞之漫長的回家路走得一點也不舒坦,康里的狗腿子一路跟著她到望西城,形影不離,態(tài)度恭敬,像塊狗皮膏藥怎么趕也趕不走。 抵達望西城,狗腿子們不知去哪里找來接頭人,是望西城本地人,都是白白凈凈的年輕人。他們招呼母子到城外一處僻靜的地方,有一座氣派的府邸,比江韞之印象中的江家祖宅還要大上幾倍,門口招搖地刻著佐府二字,是某人祖籍所在。 江韞之神色冷漠,道:來這里做什么?我是這里的人,我有家,用不著住不相干的人的房子。 年輕人里帶頭的名叫左誓,他面不改色道:來都來了,夫人,就進去休息一下吧,天色不早,我看小少爺也困了。 佐銘謙的確困了,耷拉著腦袋趴在江韞之肩頭。 不得已在佐家祖宅留宿,江韞之睡不著,找左誓等人問了幾句話,只因好奇康里的祖父遠走異國多年,家中祖宅竟還能落到康里頭上,宮殿般顯赫的大宅院里,已然無人居住。 狗腿子們有問有答。 這里叫望西頭,是佐家的根基,周遭一帶大多是佐家名下的土地。佐家世代勾政經(jīng)商,家業(yè)龐大,源遠流長且輝煌的家族歷史上本未出現(xiàn)過黯淡時期,在為富不仁的路上走得風調(diào)雨順。可惜到了康里祖父佐徹一代,由于佐徹下落不明而經(jīng)歷了無可挽救的分裂,導致佐家氣運衰敗。 佐徹是嫡系子孫,本該繼承家業(yè),有一天,他失蹤了。佐家動用各路人脈,最終得知,他上了大船,跑洋鬼子的老窩去,生死不明。 當年佐家的當家人只有兩個兒子,嫡出的佐徹,外室生的佐呈。在佐徹失蹤之前,不被在意的佐呈早就不知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佐徹失蹤后,當家人沒了兒子,一時之間,佐氏宗族的局勢猶如空蕩天地間矗立著的蒼天大樹,枝繁葉茂,大風呼嘯,枝葉簌簌作響,不絕于耳。 十三年后,當家的因病逝世,佐家根基瓦解,如一頭被宰的肥豬,有人各分了一只豬蹄,有人各分了一半豬頭,有人分了豬頸,豬身又劈成八九塊,一人扛一塊喜滋滋地回家開灶起火下鍋,滿心歡喜吃得心寬體胖。 這些人遠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再看到佐家的嫡系子孫,佐徹的長孫,即是康里·佐-法蘭杰斯,雖然摻了洋血統(tǒng),但嫡系終究是嫡系,那張臉化成灰也是姓佐的??墒堑障涤秩绾?,孤身一人,毛都沒長齊呢,就妄想拿回佐家的東西,真是白日做夢。再說了,拿回佐家的東西,這話說的,好像他們就不是姓佐的一樣。 這一次,除去那些已經(jīng)遠走周邊國家落地生根的人,他們就像當初宰豬分配一樣,同心同德,眾志成城,在佐家祖宅擺鴻門宴,十足十把握要讓目中無人的康里·佐-法蘭杰斯葬身望西頭。 鴻門宴當天,康里帶了一眾黑衣洋人出現(xiàn),滴酒不沾,專心致志,只想跟他們算賬。他手上拿了一本厚厚的舊賬本,是當年佐徹離家出走漂洋過海前隨手揣上的,里面記載了應屬于佐徹的東西,佐家在各地的資本和土地。 這是康里在戰(zhàn)后從破落的家里找到的。康里自認很厚道,時過境遷,憑這群狡猾多端的人的手段,現(xiàn)在肯定是不止賬本里記載的,但畢竟那是人家辛勤勞作的成果,跟他沒關(guān)系,因此他不要多,就要賬本里的數(shù)目,多的他不要。 人都到齊了沒多久,宴席剛開始沒多久,便完全談不攏。 在他們看來,康里獅子大開口,實在狂妄,他們根本想不出來自己有何理由要滿足他。講道理,是他的祖父自己一聲不吭拋棄家業(yè)遠走異國他鄉(xiāng)的,他們憑本事得到的東西憑什么現(xiàn)在要吐出來?如果向這小子低頭,滿足他,他們跟割地賠款,簽不平等條約有何區(qū)別?道理哪有這樣的?大清都亡了。 在康里看來,他沒什么好說的,他目標明確,態(tài)度強硬,就是要錢,要地,要房子,要商鋪,什么都要。 宴席上迅速劍拔弩張,在彼此眼里,對方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貨色,于是某位說話有分量的長輩拍案而起,局勢爆發(fā),桌布一掀,瓷碗銀盤稀里嘩啦在地上相繼綻放,明槍暗箭砰砰砰接連響起。 沖突持續(xù)了半個時辰左右,佐氏一族死傷慘重,康里完好無損,拍拍自己的手,掃了掃賬本封面的灰塵,跨過一具具尸體,朝那位此刻癱坐在柱子邊顫抖著枯藤老手舉著手槍指著自己的先前拍案而起的長輩走去,他嘶吼著叫他遠離他,否則他就要開槍。 康里無所畏懼走到他面前,膝蓋抵住他的槍口,輕笑著抬腳踢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槍踢掉。 伯父,你很喜歡玩沒子彈的槍嗎?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帶著絲絲笑意,聽起來格外悅耳又帶著莫名的寵溺。 這回,康里要的不僅是賬本上的數(shù)目,連同他們的棺材本,他都一并要了。他粗略衡量了一下,他的這些親戚資本勢力厚重,人脈關(guān)系豐富,隨便一家子的生意脈絡都足夠讓他少干幾年。因此,他豪不客氣地全接收了。 無法估價的佐家祖宅自此也回到佐徹的孫子手里。 聽康里的過去,得知他和他的親戚之間至今未了的恩怨情仇,江韞之只有一個想法狗咬狗,一嘴毛。 西川在望西城的西邊,江韞之在午后才到碼頭。眼前是平靜的河面,懷里抱著佐銘謙,江韞之回頭對送她來的三個男人說:就到這里,別再跟著我。 我們再送你過去吧。 不需要。 我們就送你過去,幫你拿行李,不然你抱著孩子不方便。 兩歲的佐銘謙不是什么輕便小玩意,他還不想自己走路,江韞之一個瘦弱的女人一手抱著他一手提行李,負擔之重不言而喻。 江韞之不想再糾纏下去,冷聲道:如果你們還不走,我敢保證你們先生這輩子都別想再看到他的兒子。 三個男子面面相覷,硬著頭皮說:我們現(xiàn)在就走。夫人,我們就在這附近的村子住,你要是什么時候要去哪里請一定要通知我們 說著,左誓恭敬地遞出一張紙,上面正寫了他們的住址,還貼心地畫了地圖。 江韞之冷眼看著他們,伸手接過紙張,忽然想知道,在康里的心里,是估算她幾個月或者幾年后再去美國的? 在村民難以置信的目光里,江韞之久違地回到家里,來開門的女仆阿秀高興得淚流滿面,圍著江韞之噓寒問暖,幫她提行李,又是哭又是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江玉之要出門,見到江韞之和佐銘謙時愣了一下,匆匆留下一句話,jiejie想通了?趕忙走了。 不等江韞之問,阿秀什么都說給她知。江玉之回來后不久在城里創(chuàng)辦了一個書店,在除夕夜決定的,就叫除夕書局。因此她時不時就得到城里去,忙著處理一些事情。在西川,江玉之也辦了個學堂,當教書先生。 幾天后,江玉之外出歸來,帶了書本筆墨紙什么的去學堂,又帶了一些回家,還有布匹、針線、茶葉、干果等等。 姐妹兩人在一棵龍眼樹下的石桌邊喝茶,樹上的知了有一下沒一下地叫著。 江玉之忙著沏茶,嘴角漾著笑意,始終沒說話,仿佛是在等江韞之先開口。 江韞之一直看著銀灰的桌面,腦里眼里一切虛無縹緲。 第三泡茶喝完,江韞之才開口,你在教書? 嗯,jiejie很好奇吧。江玉之雙手捧著臉看著她,一瞬間令江韞之以為,當年不諳世事,純真活潑的江玉之又回來了,更甚的,是她們?nèi)允呛⑼哪?,這些年的荒唐全然不曾存在。 我還不知道你有這個興趣。 江玉之眨眨眼,像看透她的內(nèi)心一樣,撲哧一聲笑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適合做這種教書育人的事,不過我沒事干,總得找樣事來打發(fā)時間。事實上,我也沒教他們什么,書里寫了什么,我就教什么,充其量就是教他們識字。別的東西,我也懶得多說。 江玉之就是個誤人子弟的,村民背后都這么說,都怕自己的孩子被她教成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東西,日后自己死了也被燒成一把灰扔進河里,干干凈凈,一了百了。不過,還是有膽大的,愿意讓孩子讀書的,想著反正不用錢,就送過來跟她學認字,如此一來,別人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落于人后,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孩子跟著她。 江韞之不動聲色拿過茶壺沏茶。 這幾天阿秀的話說不完,什么都和她說。村里的人都忌憚江玉之,因為親眼看見她一個姑娘家將自己的父親挫骨揚灰??墒菍⑸复旃菗P灰啊,有幾個人做得出這種事?村里人當著江玉之的面都叫先生,背地里都罵蛇蝎心腸、千古毒婦。 都說人老了,就喜歡孩子了??晌颐刻炜粗侨汉⒆?,就覺得鬧騰,心里煩躁得很。 你還年輕,不喜歡就別干了。江韞之本能向著自己的meimei,不覺得她處置父母的骨灰有何不當,不希望她費力不討好,教人家的孩子讀書習字還要被罵毒婦。 雖然煩躁,但我還是喜歡跟他們待在一塊。孩子啊,現(xiàn)在還小,出于生性頑皮想搗蛋,讓人眼一瞪,還是會畏畏縮縮,聽話乖下來。平時問什么說什么,教什么記什么,都挺好相處的。等他們再長大些,就不好相處了,特別是男孩子,一個個都會變得讓人難以忍受,叫人厭惡。 江玉之漫不經(jīng)心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話鋒一轉(zhuǎn)道:當然也不是所有男孩子都這樣。那孩子,是叫銘謙?我看他不像是個頑皮的。 江韞之喃喃:是吧。 jiejie,你們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不是回來住幾天就要走的樣子。 院子里的鵝卵石小道上枯葉窸窣作響,微風吹拂,兩人的發(fā)絲縷縷飄逸起來。 江韞之淡然說道:你不是知道我想通了? 江玉之心領神會,幸災樂禍打趣道:是哪個女人這么厲害?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