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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嬌

    

藏嬌



    沈玠下了朝以后,步履匆忙地走出金鑾殿,正準備乘馬車回王府,卻在宮門前被沈毓攔住了。

    沈毓的目光在沈玠略帶青黑的眼周停留了片刻,面上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神色,仍故作慍道:你這幾天一直悶在王府里做些什么,我同衛(wèi)虞幾次叫你出來飲酒,都不肯賞臉。連給母妃的請安也愈發(fā)倦怠了,皆以為你修身養(yǎng)性,瞧著模樣,似乎每天夜里憊累得緊啊?

    沈玠稍稍一愣,已經(jīng)不再似少年時那樣皮薄易赧,而是風(fēng)輕云淡地一笑:父皇命我尋找魏王世子,那孩子自出生時就流落塞外,生死未卜,我只是苦于不知該從何處尋起罷了。

    見他裝得清正高潔,煞有其事,沈毓簡直嗤之以鼻,但聽到兄長的孩子還活在這世上,心里也有些欣然。只是若真得找回了小世子,宮中的格局又要翻天覆地般大變動了。

    沈毓沒有將內(nèi)心的憂慮表露出來,也許江山易主,在沈玠心里還不如他府里藏著的那位紅粉佳人重要。因父皇過于暴戾,敏感多疑,天家親情淡薄,他們兄弟二人對皇權(quán)已經(jīng)看得極輕。

    但沈玠出身尊貴,是天命所歸,與他自己,本質(zhì)上還是不同的。況且,只有沈玠當(dāng)了皇帝,沈毓閑散王爺?shù)牡匚徊拍荛L長久久。

    沈毓思忖片刻,繼續(xù)道:晨時我去宮中向母妃請安,遇到昭陽,她同我抱怨你將一位世家小姐接到王府,卻借著她的名義,同那小姐府中的長輩說是進宮陪昭陽公主讀書,可有此事?

    沈玠見被拆穿,也不再隱瞞:昭陽詐走本王十顆夜明珠。

    好一個金屋藏嬌,你真是天大的膽子,王室和相府還沒有退婚,若是父皇知道了,你喜歡的那女子,恐怕朝夕之間便魂斷香樓。沈毓俊眉微微皺起,又忍不住笑道,你素日也不是這種膽大妄為的性子,那女子是不是十分絕色,竟然讓你敢違抗父皇的旨意。

    的確傾國傾城。沈玠含笑點頭,目中帶著三分春意,須臾收回笑意,正色道,我自有分寸。他辭別了沈毓,鉆進馬車里,歸心似箭。

    沈毓立在原處,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影隱匿在朱紅的宮墻之中,看著眼前的沈玠,想起了他英年早逝的王兄。

    個個皆是深情種,唯獨他沈毓,看似多情,實則最薄情。

    兒時他曾看上一個宮女,已經(jīng)記不清那女子的容顏了,唯獨記得她后來被母妃命宮人仗殺,死相極為凄慘。他自那時便失去了喜歡一個人的能力,后來混沌長大,再也不知道少年心動應(yīng)該是何物。

    一開始,他也只把阿芷當(dāng)做meimei,寵溺甚于歡喜,因知道她是他未來的妻子,便努力喜歡上她,這樣他的人生看起來才不至于太任人擺布。她陪在他身邊整整十余年,沈毓也早已在朝朝暮暮的相伴中情根深種,后來才發(fā)覺其實他早就心動,只是兒時的陰影太過沉重,他不敢再輕易表露心跡。

    可惜好景不長,后來皇帝下旨,將御史中丞的女兒許配給他做側(cè)妃。

    每每沈毓想反抗,總是會想起那個宮女?dāng)鄽鈺r滿身是血的模樣,他害怕有一日阿芷也會這樣死在他面前,于是沉默接受了他的第一個妾,然后,第二個,第三個直至他徹底失去了阿芷。

    他如今已經(jīng)二十四歲,絕望地活在他的府邸里,幾乎不問朝事,將書法畫技、聲樂美酒鉆研到極致,深覺人生唯一的希望,便是等著皇帝死去。

    而今沈玠才十八歲,鮮衣怒馬,年少氣盛,肯為心儀的女子違抗皇命。沈毓亦很想回到十八歲,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他絕不會再令她失望。

    沈玠坐在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回想起沈毓對他的警告,頓覺十分頭疼。

    這幾日他在王府中耽于美色,兩耳不聞窗外事,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那般,為了贏得紅顏一笑費盡心神,荒唐得有些不像他自己。

    在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里,不知為何,后來他對她并不好,甚至不肯見她,最后她心灰意冷,抱著綠枝芙蓉葬身火海。

    盡管只是一場夢境,無根無據(jù),沈玠醒來后,一直無法釋懷,于是對關(guān)泠愈發(fā)寵愛,心中的悵然才稍有緩解。

    他命國師替他解夢,老國師卻道,天機不可泄露。

    他不肯罷休,國師只好道:或許那些夢境,只是影射王爺內(nèi)心的恐懼,是同皇權(quán)爭斗失敗之后的另一種結(jié)局。所幸一切尚未發(fā)生,王爺不應(yīng)該糾結(jié)于過往那些沉痛破裂的夢境,而是想一想,此生,應(yīng)當(dāng)如何圖謀。

    沈玠總會在關(guān)泠睡著后凝視她的睡顏,想起國師的那句話,此生,究竟該如何圖謀。

    若放棄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帶著她離開長安,或許一輩子都要面臨追兵的圍剿。若直接娶她為妻,因她是將軍之女的緣故,無論如何都不能得到父皇的認可。如果讓她自棄名姓,只陪在他身邊,做一個無名無分的寵姬,父皇或許可以容得下她。但以關(guān)泠的氣性,怕是會一把火燒了王府,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他。

    沈玠嘆了一口氣,世間安得雙全法。

    王府里的下人并不認得關(guān)泠,只當(dāng)是小王爺難得納了一位容色傾城的美姬,寵愛得很。因與相府的婚約還在,誰也不敢四處聲張,唯恐招惹是非。

    沈玠雖金屋藏嬌,同關(guān)泠有了夫妻之實,可終究名不正言不順。他的未婚妻還在浮山寺中養(yǎng)病,皇帝的旨意被他壓了數(shù)日,只待寧葭病愈,便盡快完婚。

    他準備借尋找魏王世子一事帶著關(guān)泠離開長安,去一趟江南。此為緩兵之計,屆時再同寧相協(xié)議,將這樁婚事徹底解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