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藏書

    幕僚長許諾三日內(nèi)找出入侵者的身份，維爾利加相信他的能力。這三日之內(nèi)她有更重要的問題要解決

    圣骸。

    入侵者們不惜全軍覆沒也要尋找的東西。

    圣骸，能擔得起這個名字的事物，大概率與諸神殿有所關聯(lián)。

    維爾利加在威廉堡生活了十七年，自認為是虔誠的信徒，卻從沒聽說過所謂圣骸的存在，身為諸神殿長老之一的前公爵亦從未提起。

    不，不如說，關于諸神殿的一切，除了眾所周知的那部分，前公爵都諱莫如深，從未在妻女和下屬面前透露過只言片語。連隱藏在地下堡壘中的巡游者軍隊，都是前公爵死后維爾利加才驟然得知的。

    卻更加印證了維爾利加的猜測：前公爵刻意隱藏的秘密中，不僅有巡游者軍隊，圣骸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它真的藏在家族墓地里，必將成為圍獵計劃中最大的變數(shù)。

    沒有人知道，女公爵已經(jīng)從入侵者口中得知了圣骸的存在，她也無意和別人分享信息，只能先試著在圖書館里尋找答案。

    公爵的私人圖書館位于主堡的副樓，和半廢棄的法師塔相依，從外部看有三層樓高，內(nèi)部則通過魔法構(gòu)建了更恢宏的空間。

    圖書管理員是個看不出年紀的老太婆，松弛的皮膚帷幔般掛在細瘦伶仃的骨架上，蒙翳的眼睛大得嚇人，仿佛兩盞搖曳的風燈。維爾利加小時候總有些怵她，但如今再看，也不過是個眼神不好的普通老人而已。

    她盡量溫和地叫醒了管理員，遭到一頓白眼，好不容易才向老人家解釋清楚她的來意。

    圣?。楷F(xiàn)在的孩子都這么沒常識嗎？老人氣鼓鼓地，手腳并用爬上架子，在存放目錄的柜子中翻找，口中絮絮叨叨：你在架子上隨便找一本神話故事，就能知道圣骸是什么專門的研究文獻我也收錄了幾十冊奇怪了怎么找不到？

    她思考許久，一拍腦袋：難道是借出去了？讓我看看記錄言罷顫顫巍巍地從高處挪下來。

    維爾利加看得心驚膽戰(zhàn)，生怕她一不小心踏空，直接摔散架。

    老人調(diào)亮翎晶燈，從壁柜里抬出古舊的硬皮本，指節(jié)畸凸的手劃過紙面，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過了好一會兒，硬皮本被推到維爾利加面前：這里，看到了嗎？有關圣骸的所有藏書，都被一個叫科里斯的小子借走了，沒還。

    仿佛被冷水當頭淋下，維爾利加難以置信：全部？都被科里斯借走了？

    這里寫得明明白白，你不識字？老人鄙夷道。

    即使多年沒有見過渣爹的字跡，維爾利加仍認出了硬皮本上的簽名。

    前公爵在自己的私人圖書館里取書，本不會留有外借記錄，但老人在與世隔絕的藏書室里蝸居了大半輩子，早已分不清如今的威廉堡公爵傳到了哪一代，對所有讀者一視同仁，這才留下了前公爵的借書記錄。

    非常感謝您。維爾利加告辭前，突然想起老人說過的話：您之前說，圣骸是常識？所以您能告訴我，關于圣骸，我應該知道什么樣的常識嗎？

    孩子，你總該知道圣骸是什么吧？不知道？老人渾濁的眼珠一轉(zhuǎn)，落在圖書館的天頂畫上，光線昏暗，無法窺見天頂畫全貌，只能隱約看出上面繪制的是黎明之戰(zhàn)的場景。

    圣骸，就是字面意思，圣人的骸骨。老人緩緩開口：黑暗時代末期，四位圣人得到神啟，帶領人類反抗翼族，最終戰(zhàn)勝翼族，而后建立了諸神殿。其中最著名的一場戰(zhàn)役，就是黎明之戰(zhàn)。那一戰(zhàn)損耗了四圣人的力量與生命。之后不久，四圣人陸續(xù)隕落。

    他們剩余的力量并未消散，而是留存在遺骸中，引發(fā)世人爭奪。那是神賜之力，是世間一切魔力的源泉，只要得到圣骸，任何人都能一舉成為世間最強大的魔法師，統(tǒng)帥那支戰(zhàn)勝過翼族的鬼神之軍?；靵y之中，只有圣洛林菲亞的遺骸得到了諸神殿妥善保管。圣法拉厄的遺骸落入深淵。另外兩具圣骸，至今仍不知所蹤。

    但更多的細節(jié)，老人卻記不清了，只說在某幾部文獻中有記載。毫無疑問，它們都在前公爵的借書單上。

    那之后，維爾利加仔細搜尋了城堡中各種可能藏書的地方，公爵的小書房、大書房、議政廳、休息室終于在密室的暗架上發(fā)現(xiàn)了幾本書的空缺那間曾丟失了秘密宴會名單的密室。

    被銷毀的賓客名單、被cao控的老管家、逃入獸人領地的首席法師、獸人夜襲者、家族墓地、公爵葬禮、與赴宴名單高度重合的的葬禮賓客、前公爵的秘密宴會以及，圣骸。

    仿佛有根無形的線，將散亂的疑點一一串起。

    銜接，纏繞，織成細密的網(wǎng)，將維爾利加層層籠罩。

    只是，還有幾片關鍵的拼圖缺失，令人無法窺見這張大網(wǎng)的全貌。

    翎晶燈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嗡鳴，魔力耗盡，熄滅了。

    這可真是一份危險又迷人的遺產(chǎn)啊，科里斯。她輕聲說。黑暗中，公爵戒指閃爍著詭譎的光。

    從密室中出來，鐵皮侍衛(wèi)正等在外面：大人，幕僚長來過，在四處找您。我沒有讓他看見。

    現(xiàn)在就找我？他不是說需要三天的時間嗎？維爾利加挑眉。

    幕僚長似乎是在找您上課。鐵皮侍衛(wèi)的語氣仍是機械式地無波無瀾，但維爾利加已經(jīng)能聽出其中的不快。

    只有這種時候，鐵皮侍衛(wèi)顯得尤其鮮活，不再像尊行走的盔甲。

    少女決定逗逗他：學習處理威廉堡的日常事物，是我身為公爵的職責。賽文，你不希望我去上課嗎？

    不、沒、沒有。令人熟悉的卡殼。

    你猶豫了呢。她彎了彎眼睛，看著大鐵塊絞盡腦汁搜尋借口，繃直的身體出現(xiàn)小幅度顫抖，手甲的倒刺把邊上的帷幔都刮壞了。戲弄大鐵塊令人心情大好，驅(qū)散了些圣骸帶來的陰霾。

    緊張什么？我逗你玩的。我今天本就不打算上課。我們還有最后一個地方要去。

    幕僚長的辦公室。最后一個可能藏書的地方。

    此刻幕僚長應該等在公爵的書房里準備上課，正是檢查他辦公室的好時機。

    由于公務繁忙，幕僚長幾乎完全住在主堡里。他的辦公室面積不小，外間用來辦公和會客，內(nèi)間用于生活起居，除了統(tǒng)一采購的生活必需品，房間內(nèi)個人物品少得可憐，恐怕連傭人的房間都比這里充實得多。難以想象，幕僚長多年來屢屢上調(diào)的工資和獎金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也許是用來購買魔藥材料了。維爾利加想起地下堡壘倉庫里鱗次櫛比的魔藥，以及內(nèi)園里隨處可見的催情劑。幕僚長的體質(zhì)無法使用魔法，但調(diào)配藥劑不需要魔法親和體質(zhì)，只需要一雙穩(wěn)定的手。

    搜遍了整個房間，他們果然一無所獲。準備離開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散漫，疲憊，仿佛隨時就會消散的，幕僚長的腳步聲。

    維爾利加一時拿不定到底要不要躲起來。反而是鐵皮侍衛(wèi)反應迅速，將主人一把撈進懷里，熟練地找了一個視覺死角，將自己塞了進去。

    維爾利加：？

    震驚過后，她發(fā)現(xiàn)，這個視覺死角選得是真好，不僅難以被他人察覺，還能清晰地觀察到房間內(nèi)的一切。

    幕僚長看起來累極了，進了房間，長嘆一口氣后，隨便把自己扔在床上，衣服也沒脫就睡著了。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女公爵的存在。

    睡熟的男人褪去了八面玲瓏的外殼，顯得格外脆弱疲憊，由于長時間cao勞，兩鬢已經(jīng)染上了斑白，看起來的年紀比實際更大。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十分英俊從霍爾身上可以看得出來，加上歲月洗練，本應是一副沉穩(wěn)可靠的樣子，鬼知道為什么面對維爾利加時，他總表現(xiàn)得不夠正經(jīng)，要么太浮夸，要么太狡猾，要么就是太懶散。

    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時，維爾利加偶然看了眼窗外的景象，倏地愣住了。

    幕僚長的辦公室位于主堡的最西端，視野開闊，幾無遮攔。

    目之所及，只有一幢高聳而孤寂的建筑。

    夕陽將建筑的影子拉得極長，攀過窗沿，斜斜地覆在沉睡的男人身上，使他一半沐浴在陽光下，一半浸沒在陰影中。

    那是維爾利加再熟悉不過的建筑，她在里面度過了自己絕大部分少女時光。

    孤塔。

    幕僚長的辦公室與孤塔遙遙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