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室內(nèi)沒有熏香,半開著窗戶吹進(jìn)絲絲初秋的涼意,空氣變得干凈,感官也格外靈敏。說來姚織還是第一次在神智清明時與這人對視,那晚膩人的花粉香氣熏陶出的矯揉造作的戲子形象,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此時舉手投足的尊貴氣派來得深刻震撼。 她手撐在地上往后蹭了蹭,背抵著墻壁沒有退路,斜著眼睛飛快瞟了眼窗戶,小心翼翼的模樣把聶辛逗樂了,他起身躺回貴妃榻, 怕什么,今天不吃你,別想著跳樓。算命的說我這兩年都不能流淚,好歹咱們做過一夜露水夫妻,你要死了,我還不得哭個喪? 這話一出口,姚織立刻撇下臉,哭哭不出,氣氣不得,把頭枕在膝蓋里干脆不看他,團(tuán)出一副拒絕的姿態(tài),悶聲道, 你強(qiáng)搶民女 聶辛點頭,沒錯,你可以去衙門擊鼓告我,押送上京說不準(zhǔn)和你那倒霉相公一個牢房,來探一次監(jiān)都不用跑兩趟。 姚織被這話中話羞得滿臉通紅,惡狠狠瞪他一眼,把衣衫領(lǐng)子掖得再嚴(yán)實點。她只知他身份顯赫,并不清楚為人。要讓隨便一個熟人看見公子辛挨了白眼還沒垮臉,定要伸出手去探探天上是不是下了紅雨。 倒不是他看重姚織。金鑲玉,翡翠珠,綾羅綢緞穿膩,奇珍異獸見慣,突然竄出來只臟兮兮的小土貓,長得又漂亮,逗上一逗也無妨。 他捏著鼻子假裝嫌棄,你這衣裳連我家的廚娘都看不上,什么夫君,不如跟我過好日子。 姚織撇嘴,我過的是好日子,膽子上來又怨懟地斜他一眼,小聲嘀咕,沒你就是好日子。 聶辛故作為難,搔搔修長的白潤脖頸,鳳眼瞇出一線光,那怎么辦,女子名節(jié)最重要,你既已委身于我,你那相公回來肯定要偏信他親姐,和離還是好的,一封休書下去可是要下堂啦。 他說得事不關(guān)己,語氣輕快,卻字字句句扎在姚織心上。見她眼圈迅速泛紅,咬著下唇抵在手臂上死撐,干脆再添一把柴, 要不人就不救了?讓他在京城自生自滅,你在千里之外還能繼續(xù)做個體面的小寡婦。 姚織想都不想,要救的。 她意識到掉入陷阱,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淚也倒回去,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調(diào)嘆道,要救的。 于是起身走向貴妃榻,在地上抱膝坐久了腿腳酸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噗通一聲跪下,深深伏下去,求聶公子大發(fā)慈悲,救我相公一命。姚織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等相公平安歸家,之后的事您說了算。 聶辛如愿以償聽到這句話,從榻上滑坐在她面前,兩人相隔不過半臂距離,眼睛對著眼睛,鼻子對著鼻子,彼此互相看得清清楚楚。 好姑娘,你可愿意和我打個賭? 姚織目光被他比女人還白的臉蛋和嘴角的淺窩吸引,盯著兩瓣紅唇啟啟合合。 我呀,最不信世間男歡女愛能有真情,尤其是文人,不是有句俗話,負(fù)心多是讀書人?你肯為了相公獻(xiàn)身,真真是感人。不如這般,我把他救出來,你與我一道,去京城看一眼,他若愿意和你走,從此你去過你快活的窮日子,我們之間再無瓜葛。他若不跟你,又或是你中途改變主意, 指尖彈了彈姚織臉頰垂下來的碎發(fā),笑得像只狐貍, 你就是我的了。 姚織眼中浮上神采,傾身湊近,急急問道,你、你說真的?是實話么?不會再來找我們,也不會告訴他? 當(dāng)然,說到做到。我們拉鉤。 他伸出一截細(xì)長的尾指晃了晃,像是在催促姚織盡快推籌碼。她猶豫半刻,咬咬牙抻出小指,顫巍巍舉到他手邊,兩根潔白細(xì)指輕輕擦過,彎成魚鉤纏在一起,仿佛就此綁定了彼此的宿命。 公子辛的聲音又變得飄忽不定,像唱小曲兒一樣哼著調(diào),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的人 姚織屏住呼吸,圓溜溜大眼睛里的驚恐被他盡收眼底。 要聽話。 她瞳孔噌地放大,一瞬間似乎被繩索套牢,繩結(jié)扣住喉口,至死方休。 直到聶辛松開手,她才猛地喘上氣。 事情了了,他又軟回榻上躺著,一身懶骨頭動一下都要命。 好了,你走吧。他打了個哈欠,明顯沒了方才逗人的興致。 姚織不敢相信就這么簡單,豎著那根小指追問,...就這樣? 聶辛偏過頭,把她上下打量一番,你還想留下來伺候?也不是不行,他蹙起眉頭回憶,吃糠咽菜倒是吃出來一副好身子。 姚織急急忙忙手腳并用離他三丈遠(yuǎn),縮回墻角戒備,我、我是問,什么時候去京城。她突然想起姚秀才也在路上,不知是否能在京城碰面,最好能一家人一起回來。 聶辛掰著指頭算,口中念念有詞,十一月十五日六皇子大婚,此前所有在冊的案子都不會審。我過兩天便要提早動身,你與我一趟? 不不,她忙不迭搖頭,不勞煩聶公子,我自己坐車去。 可也行。你到了京城,去金又還找人傳話。明日我再讓人去打點打點,可別還沒開審,你那相公熬不住在牢里自盡了,咱倆這賭也作廢。 姚織被他一嚇,心里也七上八下,作勢又要磕頭謝恩,突然被拋來的一塊蓮花玉佩打斷。通體白潤,若不是有條紅繩系著,落在白狐皮子上輕易發(fā)現(xiàn)不了。 拿著當(dāng)信物,丟了就把你賣了還錢。 姚織連忙攥在手心,信誓旦旦她沒了玉都不會沒。 哈欠越打越多,他揮手趕人,樓下有人送,滾吧。 姚織劫后余生,握緊玉佩貓著身子往外溜,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惹那人生氣,連關(guān)門都沒動靜。 公子辛啼笑皆非,伸了個懶腰枕著雙臂高聲喊,你也滾出來,戲看得可好? 衛(wèi)照從里間走出,一身白衣,練色清舉,撲面而來一股暢朗江風(fēng)。 好得很,你描眉涂粉,就能上臺開唱了。 公子辛嗤笑,我可不敢嚇?biāo)?,將來還有用處。不過也確實有幾分意思,他回想起兩人近在咫尺的對視,那雙眼睛當(dāng)真一塵不染。 喜歡? 不敢,你看上的。 我不娶妻,更何況這般出身。 公子辛不以為然,那就納妾,再不行收房,還能一起cao她。 衛(wèi)照不接腔,轉(zhuǎn)過話頭道,都計劃好了? 他從袖口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紙球扔過去,自顧自說道,費(fèi)了些功夫,好在成了。 紙條攤平,上只有一句話:十五月亮十六圓,臘八好事近。 要我說,唐家蠢就蠢在大張旗鼓不說,打著串門這種昭然若揭的幌子,更可笑是派了倆一問三不知的傻子?哈哈,真他娘的啞巴說給聾子聽,回去后估計鬧翻了天。 公子辛?xí)r隔數(shù)月,一語成讖。 唐柳和姑母本來還洋洋自得,你安慰我你感謝你的,沒料想回到家中說清始末,族里長輩大發(fā)雷霆,不僅關(guān)她禁閉,一屋子閑書也燒得干凈,還把唐姑奶奶轟出門,不準(zhǔn)她踏進(jìn)一步。 唐柳初時不服氣,總覺得自己掌握了命運(yùn),一直拗著性子和爹娘慪氣。 直到圣旨蒞臨,祥云瑞獸金翻巨龍,寫得清楚明白,指曲風(fēng)唐家三小姐唐柳為八皇子側(cè)妃,待明年授封親王,與之一同前往封地。 她一下子軟了手腳,明黃的絹綢攤在腿上,與怒目猙獰的金龍對視,頓時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