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武寧侯府和曲風(fēng)唐家的婚事黃了城中小道兒消息不脛而走,那日在城門口鬧多大陣勢,事后就要費多大勁補這個窟窿。半月來侯夫人四處奔走,今日去王夫人家賞花,明日約張夫人禮佛,千篇一律的說辭,說到最后連自己都快信了。 是隨她姑母來云州串門,怎么就傳成要結(jié)親家?我家小子你不是不知道,悶葫蘆皮厚,可別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說得嘴巴起癤子,好歹是把火撲滅一半。 另一半,還得亟待秋菊榮茂,金桂馥郁的時節(jié)再轟轟烈烈燒上一場。 且說回眼下。 唐柳來時坐在馬車里偷瞧一眼,心下暗許這樁婚事,那晚同樣是坐在馬車里,回府的一路上又下了決心。 面上不顯,等夜里關(guān)上門窗在姑母面前好好訴了訴委屈。她分寸拿捏得極好,也是和申屠胥沒處出多少意思,不僅沒無理取鬧,還勸說姑母息事寧人,算給兩家留點體面。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侯府的貴客就指揮起下人收斂行裝,武寧侯夫婦聞訊趕來也留客不住,正是百思不得其解,臨行前唐家姑母與侯夫人附耳私語,余下一地雞毛,讓侯府好好吃上一壺。 申屠胥衣著嶄新地進門,迎接他的是父母鐵青的臉色和一頓夠味兒的鞭子。 武寧侯恨道,你母親買來的清白丫鬟不要,老子還以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結(jié)果是在外面打野食兒!還當著人家姑娘的面,和聶辛那個畜生一起廝混!我早說過,那狼崽子打小兒不是吃素的,你你你就上趕著著他的道! 他捂著胸口跌坐在太師椅上,這廂唱罷,侯夫人登場。 捂著臉嗚嗚哭,把申屠胥自小的雞毛蒜皮翻出來數(shù)落,末了是萬年不動的結(jié)尾,羿就從來不會 他只會先斬后奏,鞭子還沒挨到,人已跑到天邊去了。 侯夫人抬起淚目,沒想過沉默寡言的二子會出口頂撞,她嘴唇翕動,卻想不出駁回的話。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都是意料之外。 武寧侯的大掌還沒拍上桌子,就見申屠胥咬牙撐著膝蓋起身,連頭也不抬,悶頭悶?zāi)X一句,我去跪祠堂。 頂著后背洇血的破爛衣裳往外走,疼得彎不了腰,兩條腿像打直的木棍,每一步都踏得沉重。 直到走得看不見,侯夫人突然痛哭出聲,抓起手邊的茶具砸向夫君,誰叫你下手那么重!說完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出門,急著喊侍女請大夫,根本沒顧上武寧侯怒意散盡,神色愈發(fā)凝重。 申屠胥在床上前后趴了十天,侯夫人允許他被下人攙著在院子里走一走。也不能多走,一刻鐘頂天了。十日過后,他不顧母親反對,硬是把自己打扮干凈,起居與平時無異。 侯夫人嘟囔兩聲也就忘了,她忙著把一雙心肝rou摟在膝頭親近,邊和剛到家的兒媳抱怨,你沒見唐家姑娘,長得還不如外院的丫鬟,脾氣大得很,和她姑母年輕時一個模樣,她能找到比老二還好的?我不信。不成正好,侯爺要是不提,誰還記得她? 卓卓但笑不語,她漢話已經(jīng)說得很流利,也掌握了與婆母相處的技巧,于是岔開話題問,聽說二叔受了傷? 侯夫人果然上鉤,又開始愁眉苦臉念叨幼子的事,聶家那個禍害,當年就不該留在云州 她是沒想到口中的禍害從眼皮子底下溜著墻根偷跑來,熟門熟路找到院子,一腳踢開房門,半點沒有來客的自覺,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往桌前一坐,掩住鼻子把人打量個遍, 清減不少,我給你搭個脈? 衛(wèi)照慢了一步,時機卻是正好。屋里茶壺瓷杯碎了一地,下人要進門收拾被一聲低吼呵斥在原地,都滾 他遞過安撫的眼神,順手把門合死,擋住一眾窺視。 內(nèi)室的地磚上有深色的水漬,有碎瓷破陶,還有捂著臉被掀翻在地,氣得直蹬腿的公子辛,自下而上指著黑臉的申屠胥破口大罵, 狗cao的王八孫子,老子好心來看你,往你爺爺臉上揮拳? 他今日穿了身竹青綠,長手長腿坐在地上撒潑,活似一只張牙舞爪的大螳螂。衛(wèi)照沒忍住笑,挨了一頓怒目。 看你娘的看,還不扶老子起來,怕是腰要斷了。 衛(wèi)照連忙搭手,把捂著屁股的公子辛扶到椅子上,他又嚷嚷疼,指揮人把榻上的軟墊拿來坐,實在不把自己當外人,看得申屠胥眉峰直跳,咬緊腮幫子從牙縫里擠話, 你又來做什么? 公子辛不以為然,做什么?當然是探???呵,誰想到病沒探到,反被咬一口。 少放屁!申屠胥難得罵粗,隔日從母親口中聽說過始末,雖然記憶缺了一環(huán),并不影響他猜出公子辛下了什么絆子。養(yǎng)病的這幾天,他日日撅著腚趴在床上推敲細節(jié),等縷得八九不離十,恨不得立下長翅膀飛去聶家算賬。 用迷香這種下賤的手段,也只有你們姓聶的使得出 公子辛臉色驟變,衛(wèi)照甚至來不及打圓場,他撐著一側(cè)腦袋陰惻惻地瞪回去, 哦?我下賤?你跟個公狗似的挺著jiba邊cao逼邊喊嫂子,下不下賤?射了人一肚子精扭頭睡覺,是哪個下賤的東西給你善后?少給老子裝無辜清高,你摸著良心自問,這門婚事退了,你是不是高興得屁眼兒朝天了? 你 申屠胥沒料想心中深埋的秘密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被揭露,仿佛被扒光衣服推到大庭廣眾下,胸口還掛塊牌子寫著大名。往昔維系的假惺惺情誼不足以壓抑憤怒,他雙目噴火,顧不上剛結(jié)痂的傷口,合身撲上去要與公子辛拼個你死我活。 他自幼習(xí)武,力氣不是一般大,衛(wèi)照費了一番功夫把人攔住,申屠胥怒火攻心,見人就咬,鼻子要頂上他的臉,吼道, 衛(wèi)伯夷,你向著誰? 衛(wèi)照把近在咫尺的扭曲黑臉推開,擦了把臉上的吐沫,慢悠悠道,誰也不向。只想你倆小聲點,門都被吵穿了。 申屠胥頓時啞炮,飛速地瞥了眼外室,扶著桌幾怔怔地倒坐在凳子上,后知后覺后怕,背上有汗珠順著脊椎流到腰后,他反手摸了摸,印了一手心血。 衛(wèi)照去喊下人拿藥來包扎,臨走前在他二人間虛空一指,算作警告。 室內(nèi)徒然安靜,相隔不過幾步,能清楚地聽到彼此呼吸聲,申屠胥不自在地別過頭,公子辛哼了聲,舉著扇面遮臉不看他。 良久,背上的血都黏了,他清清嗓子,干巴巴問,那人哪兒來的? 公子辛裝模作樣,誰?你說誰哪兒來的?反正不是曲風(fēng)來的。 申屠胥擱在茶桌上的手捏出青筋,聲音沙啞,那個那個那夜的女人,你從哪兒找的? 公子辛回他倆大白眼,你管那么多?老子尋來孝敬你的。怎么,還想睡?就不告訴你。 申屠胥起身要去打他,那人跟被掐著脖子的雞似的,嘰嘰歪歪叫起來,衛(wèi)伯夷?黑閻王又要殺人啦 衛(wèi)照推門進來,手里端著圓盤,上面藥酒跌打粉紗布一應(yīng)俱全。他把申屠胥按回原位,仔細把裂開的傷口重新綁好, 和他置什么氣,這么多年,你見誰從那張嘴里討過好么? 申屠胥詞窮,憋得臉黑紅,泄氣道,我只想知道 是金又還里還沒掛牌的伶人,干凈的。 衛(wèi)照感覺到手底下的肌rou松了沒一半又緊繃起來,道,還想問什么一并說了。 申屠胥深吸一口氣,我我想見見她一個清白姑娘,就算是還沒來得及掛牌的女伶,也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可憐人。 公子辛上身陷在椅座里,腿彎搭在扶手上,聞言嗤笑一聲。 衛(wèi)照語氣平淡,見她做什么?怕聶四知道后她死得不夠快?拿銀子贖身回鄉(xiāng)下去了。 ... 你當做了場夢,夢醒后她纏不上你,你也礙不上她。 申屠胥擰著眉頭回望,愛她? 衛(wèi)照在肩頭打了個死結(jié),順手推了榆木腦袋一把,礙事。 他在銅盆盥洗凈血水和藥粉,也不多待,提著公子辛的后領(lǐng)要走,囑咐他養(yǎng)好身子,下月去給蕣華過生。 鄂國公家小姐比蕣華要小一月,等她九月動身進京,溫和蕣華也就定下來了。 公子辛搞黃了申屠和唐家的好事,武寧侯府吃了一頓悶虧??稍俨淮娔且患易?,衛(wèi)氏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衛(wèi)照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勸說動他家老祖宗下山,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去拜會的。 衛(wèi)照側(cè)了側(cè)頭,笑容和煦坦蕩,替我向侯夫人問好。 一出侯府大門,拐過一道彎,鸞鳥標識的馬車大喇喇地停在路中,橫占了整個入口。公子辛半只腳踏上車凳,忽然扭頭笑起來,側(cè)著半張臉的角度尤顯他一雙醒目鳳眼,眼尾和嘴角十分張揚,瓷白的臉在云州的艷陽下格外明媚,哪怕唇邊皮下腫起淤青也不掩盛色。 能叫人把臉上的嘲諷看得一清二楚。 礙不上?這話也就騙騙里面的小傻子。武寧侯要真有腦子,當日就該把他打包送去萬仞山守關(guān)隘。 我以為他有多大能耐,不過是只沒牙的老虎,也有人稀罕牽去看門。 敢把手伸到云州,就得嘗嘗斷腕的滋味。 公子辛有點傻逼,但他確實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