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

    皇叔已經(jīng)三月未來這坤翎宮了。

    坤翎宮內(nèi)，一面容清麗的素衣女子坐著，手執(zhí)杯盞，面對來人道。

    最近北地形勢嚴(yán)峻，朝中事務(wù)繁忙，皇嫂勿怪于朕。來人淡淡道，聲音悅耳沉穩(wěn)，又威儀非常。

    男子龍袍在身，貴氣縈縈。長眉入鬢，眸如點(diǎn)漆，膚白勝雪，面似好女，是世間少有的神仙人物，足以讓天下女子為之瘋狂。而他神色冷淡，眉目微蹙，這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情將與之相配的雍容昳麗中和了不少，顯得他好似不是這俗世中人。

    從小長在深宮受禮儀教化，正是這份教化將凌幼桓的不耐蓋住了八九分。

    女子看了眼身邊那些垂首危立的宮人們，道：下去吧。

    是，娘娘。坤翎宮的宮人們平常服侍先帝的遺孀--仁貞皇后，很少能見天子圣顏，有些宮人自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凌幼桓，一時(shí)之間心中震驚非常，緋紅著臉，道：奴婢告退。

    凌幼桓見狀，輕輕擺手，立在他身后的兩位內(nèi)侍便懂了他的意思，不用皇帝開口，便道了聲奴婢告退，與宮人一并退下了。

    皇叔站著受累，且坐吧。楚逢蕓道，將手中的茶盞攥得更緊，茶水才沏不久，她也絲毫不絕燙手。屏退了宮人，她不再壓抑神色，看著凌幼桓的面容，三分癡態(tài)浮于臉上。

    凌幼桓一皺眉，他最厭煩楚逢蕓面露癡態(tài)地望著自己。叔嫂有別，更何況這天下最威儀最應(yīng)守禮法的皇家！若不是兄長駕崩前將皇后托付于自己，他只當(dāng)這坤翎宮是冷宮，不會踏入一步。

    不必了。

    楚逢蕓看見凌幼桓眼底的厭惡，這十年如一日的冰涼她原以為自己早已習(xí)慣了，但為何心里還是如針扎般泛起綿密的疼？為何這么多年過去，她還對這冷若冰霜的男子念念不忘不忘，心存不可能的癡念？

    楚逢蕓正了正神色，道：定王最近可好？

    頗為乖戾，與首輔商量了，需嚴(yán)加管教。

    爭兒才四歲，還是個孩子......況且袁妃才去不久......

    凌幼桓嘲弄似的輕笑了下，道：皇嫂什么時(shí)候關(guān)心起定王來了？是后悔未給皇兄留下個子嗣？

    提到兩年前故去的先帝凌幼璽，楚逢蕓激動起來，滔天的委屈襲來，顫聲道：關(guān)心皇嗣本是哀家本份。況且陛下明明知道你皇兄他、先帝他對女子不敢興趣！又為何用子嗣之言....

    不是正和了皇嫂之意？不待楚逢蕓的折辱于我說完，凌幼桓便打斷了她。

    最近朝中那幫言官對皇帝立后納妃一事窮追不舍，生怕凌幼桓和他的倒霉皇兄一樣一命嗚呼后后繼無人，只能傳位藩王?？伤幌窕市帜菢硬唤?，只是不耽溺于此，昔日在藩邸時(shí)娶了側(cè)妃袁氏，誕下定王凌爭。登基后封了貴妃。只是袁氏福淺不久便撒手人寰。凌幼桓被忠心耿耿的言官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前幾日甚至有不怕死的直諫他違背祖宗不恭大鄢江山，他賜此人廷杖五十，將人打了個半死，如今心中怒氣亦未消。

    他見女子的肩頭輕輕顫抖起來，眼眶發(fā)紅，那清麗的臉龐本來無特別出彩之處--符合選后標(biāo)準(zhǔn)的一張臉，如今滿面通紅，惡毒的趣味涌上心頭。便又道：仁、貞、皇后還記得自己的本份就好。

    凌幼桓將仁貞二字咬得極重。渙渙玉音，卻字字誅心。

    楚逢蕓心里存了什么心思，二人心如明鏡，自她十七入宮初見凌幼桓之時(shí)，驚鴻一瞥，一見鐘情，哪怕當(dāng)時(shí)凌幼桓只有十四歲，哪怕她已被定位凌幼璽的皇后。

    凌幼璽不同于凌幼桓，自小便同太監(jiān)廝混在一起，登基后甚至與朝中之人也有些隱晦的關(guān)系......

    大婚那日，是楚逢蕓的噩夢，她心中存了個少年，還要面對她那流言漫天的夫君，心中難免苦楚悲涼。小她一歲的帝王讓她自己脫盡衣物，沒有正眼看她，讓太監(jiān)口硬龍根后完成任務(wù)似的破了她的身子，過程粗暴非常，結(jié)束后甚至沒有留宿在帝后婚房便離開了。

    守了活寡五年，真正守寡三年，八年！她也肖想了凌幼桓八年！看他從翩翩少年長成一代人君，從前她還是皇后時(shí)只能克制地望著他，如今叔嫂身份又隔閡著他們，當(dāng)然，橫亙在他們之中的，最不過是妾有情、郎無意！

    未曾真正嘗過男歡女愛的她，每次見過他，只能憑著本能、在午夜夢回的時(shí)候想著他的眉眼，他的身形，他的聲音，用手撫慰自己。楚逢蕓甚至恨自己不是袁妃，哪怕能與凌幼桓做一日夫妻，她死也甘愿！

    他以為她是死了夫君耐不住寂寞不守禮教的蕩婦，但他不知她苦戀他八年，愛意欲燒越烈，人非草木，她是被愛火焚得只剩一顆真心的深宮怨婦。

    二人之間的交集，自他登基后的三年才陸續(xù)有了些，凌幼璽知道自己虧待皇后，死前傳位潞王凌幼桓時(shí)將楚逢蕓托付于他，他循凌幼璽遺言對她以叔嫂之禮相待。還賜她仁貞二字。

    凌幼桓不知道，每次克制的接觸后，她有多心酸心碎，這心碎日復(fù)一日侵蝕了她的理智。昭炎三年的盛夏，他來坤翎宮看她，著了件似初見那年般的月白錦衣，她屏退宮人后，情難自禁地抱住了他，哀求他愛她一回。他推開她，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離開。

    楚逢蕓以為凌幼桓不會再來見自己，往日是半月來一次坤翎宮問安，但這次隔了足足有三月。她怎能不絕望？凌幼桓輕視她也好，厭棄她也罷，只要他還來看他，只要還能再見到他......

    凌幼桓見楚逢蕓沒有答話，只是低頭，以為她是知羞恥了，道；深秋天冷，皇嫂好生休息，平日有空應(yīng)多為皇兄積累冥福。隨即便轉(zhuǎn)身欲離開。

    陛下飲了這茶再走吧。楚逢蕓不知想到什么，為凌幼桓沏了茶水，挽留道。

    凌幼桓心想今日是否有些言過了，便轉(zhuǎn)身接過楚逢蕓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意識漸漸離散了，凌幼桓在昏迷之前，只看見楚逢蕓那雙噙著淚的眼，眼中之糾結(jié)決絕，這位年輕冷情的皇帝沒辦法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