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五)
無名(五)
雪夜,整條街寂靜無聲,唯有雪無聲無息地落著,天地間一片蒼茫。 無名靠墻立在巷子拐角,斗笠拉得低低的,蓋住了大半張臉。他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一個時辰,他在等一輛馬車,四周那樣靜,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天都城,大燮最繁華的都城,已經(jīng)是個死城了么? 遠(yuǎn)處傳來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響,他忽的握緊了手中的劍。 遠(yuǎn)遠(yuǎn)的,一輛馬車迎著風(fēng)雪,悠悠地行在安靜的街道上。車前點著一盞紅紙燈籠,離得近了,漸漸能看見燈籠上飄逸的三個金色大字清雅苑。 無名屏息。 馬車越來越近,他聽到從里面?zhèn)鞒鰜砟腥说男β暎睦镂⑽⒁惑@,旋即,重又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馬車后軸。 馬車晃了一晃,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馬車?yán)?,女人的聲音懶懶的?/br> 趕車的男人下了馬,四下看了一圈,回道:姑娘,這邊雪深了,怕是后邊的車軸陷進(jìn)雪里了。 還不快去幫忙。女人嗔怪道。 車上跳下一個小侍童,隨著趕車的男人一起往馬車后面去了。 無名已到了車馬前。在馬車門將合未合之際,他縱身一跳,長劍抵住車門。 嘩啦一聲,車門洞開。他躍入車廂,反手用力一把關(guān)上門。 女人啊呀一聲,尖叫著往后退去,她身旁的男人顫聲大喝:什么人? 他緩緩摘下斗笠,那人認(rèn)出了他,是你 他一劍刺穿了那男人的喉嚨。 女人尖叫著,胡亂抓起手邊的琵琶扔向他。他揮劍劈開,琴弦震動,嗡鳴不止。 女人姣好的臉因恐懼而扭曲了,她踢蹬著雙腿,試圖阻止他靠近。 她的腳露了出來,腳上竟然沒有鞋襪,腳趾上涂著鮮紅的寇丹。 就在這一瞬間,他分了神。他眼中只剩下那只腳,嬌嫩得像一只生著紅眼睛的純白雛鳥。 與此同時,門外有人砰砰拍著車門,還有侍童清亮的喊聲:陳姑娘! 陳姑娘。她也姓陳么?少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因為你是個好人呀! 他微一錯愕,早已預(yù)備好的一劍沒來得及刺出。 喂喂,里面是什么人?快放人,不然我們要報官了! 車門被拉開,無名回過神來,他手臂一緊,劍身斜斜向后刺出。 陳婉昏睡間聽見窗格響動,腳邊還有什么在動,是老鼠么?她微微睜眼,呀 一個黑影坐在床側(cè),一手握著她的腳。 你是 黑影后撤,撞到床帳上掛著的貝母串,叮鈴輕響,抱抱歉。 她一愣,聽出了他的聲音。你為什么在這里?她坐起身,掛好床帳。屋子里沒有點燈,借著帷幔上的明珠,她看到他前襟上有黯淡的血跡。 我他緊張得要命,握過她小腳的那只手還在微微發(fā)抖,這種感覺,只在他十五歲那年第一次殺人時出現(xiàn)過。 陳婉揉了揉眼睛,沖他微笑:你剛殺了人,逃到這里來了,對不對? 無名微微一怔,這個只見過他兩回的少女為什么總能一語道破他的私隱?他的確殺了人,血的味道讓他的心變得很大,大到可以掌控人的生死,這種掌控感在他心里燃起了火焰,激起了他的欲念。 他違背了老頭子的教誨,也忘了自己一直以來遵守的戒律。 我我要走了。他站起身,不自然地結(jié)巴起來。 不陪著我了嗎?我總是一個人,很想有人陪我說話。 少女擁被而坐,秀發(fā)披在腦后,微仰著頭看他,眸子清澈干凈。他看著那張潔白如玉的小臉,心里像有一團(tuán)火在燒。他覺得自己心里的欲望是那樣骯臟。 你剛剛在摸我的腳嗎?陳婉動了動腳趾,忽而甜甜笑問;我知道啦,你喜歡我的腳,對不對?那些來酒樓里的客人也會摸陪酒的妓子,摸她們的臉,她們的胸脯,有的還會把手伸進(jìn)裙子里,摸她們的腳。 咳咳無名像被嗆到了一樣咳嗽起來,他的臉紅了。他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喉嚨里癢癢的,手心也癢癢的。 喏,你喜歡就再摸一會兒吧。陳婉把腳伸向他。這個新朋友長得很好看,教她想起哥哥,她心里喜歡他,愿意教他摸一摸腳。 她的腳剛伸過來,無名就像被燙到了似的后退了幾步,黑暗中哐啷一聲響,弦音陣陣。 少女呀的一聲,你碰倒我的琴了!她跳下床,赤腳跑到他身側(cè),拾起琵琶,左右看過,才呼出一口氣,唔,還好,沒摔壞。 抱歉我 你害結(jié)巴了?噢,不對,這里太黑了,你看不見我。 少女像一條活潑的游魚,吐出一個個泡泡,他沒明白過來,泡泡就破了,接著又是一個泡泡升起,無名呆呆的不知所措,恍惚間只覺眼前升起了火光。少女的臉映在火光里。 是陳婉燃亮了火燭。她瞧著他微微發(fā)紅的臉,半斂的漆黑眼眸,心里忽有種說不出的快活,喂,我們坐著說話吧。無名僵立不動,她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坐到床邊。 你剛剛殺了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 為什么要殺他? 因為 你干嘛老看著地下,是在找我的腳嗎? 我 哇,你受傷了?陳婉湊近他胸口,這里流血了。 他瞟了一眼,這不是他的血,抬手隨意抹開,我沒事。他手上也沾了血,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掌寬大,指節(jié)修長。 你的手 他微微現(xiàn)出窘迫的神色,很臟是不是,我不該來擾你的他后悔自己的沖動了,在嗜血的瘋狂中生出的沖動,本就是骯臟的。他一向很容易沖動,也容易后悔。 陳婉輕輕拉過他的手,他的手已經(jīng)蜷縮成了一個拳頭,她慢慢掰著他的手指,緊張的指節(jié)漸漸舒展開來。她捧著他攤開的手掌,小心地用食指戳了戳那帶著血跡的手心。無名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俗,沒人教過他這些規(guī)矩,他只是本能的感到緊張,明明只是被她戳了戳手心,他卻覺得心口一跳一跳的疼痛,像是那處也被她細(xì)白的指尖輕輕戳弄著一般。 好暖。她仰頭微笑,你的手不臟,我喜歡你的手。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手心里。 柔軟的小手,滑膩的觸感,和那雙小巧玲瓏的腳一般。 他像被燙了似的猛地站起來,陳婉嚇了一跳,怎么啦? 我我要走了。 你不舒服嗎? 他沒有回話,只覺那股骯臟的欲望正在血管里奔走,在過往的十九年里,他從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恍惚不安,老頭子說的不錯,要離女人遠(yuǎn)遠(yuǎn)的,她們會讓你分心,她們會讓你再也握不住劍。 疾步走到窗邊,正要開窗,一雙微涼的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 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她的聲音軟軟的,似羽毛在心上絮絮飄落。 他不敢回身去看她,一手握緊了劍柄,他要跳下去,在大雪里揮劍,他要 你可以再摸一摸我的腳。 陳姑娘!門外響起一個低低的女聲。他們同時回頭去看。 陳姑娘,睡了么? 陳婉認(rèn)出了那個聲音,唔,是蕭紅娘來了,不能教她看見你,你明天再來看我好不好? 他點頭,輕輕躍出窗口,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節(jié)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