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幫工
一日幫工
鄂毓向那家公司網(wǎng)投了簡歷,接著在家忐忑地待著等消息。一天早上,他憋得不行起來上廁所,看到mama已經(jīng)穿戴整齊,提了個手提包,正打算出門的樣子。 阿毓,我出門一下,早飯給你留在桌上了。午餐的話,冰箱里有鹵牛rou和蔬菜,還有速凍水餃。你自己弄著吃。mama囑咐道。 鄂毓瞬間警覺起來,問:您這是要去哪里? 沒什么事,我就去你姨婆家?guī)蛡€忙,晚點回來。mama有些敷衍地回答。 姨婆需要您幫什么忙?我打電話給她。今天有臺風(fēng)警報,我說您過幾天再去! 不用了!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你姨婆最近盤了個小吃店,本來打算老兩口一起弄,結(jié)果她老伴查出身體不好,不能受累,她聽說了咱家的情況,提議如果我過去幫忙,就和我分紅。mama解釋道。 聽罷,鄂毓捋了捋一頭蓬亂的頭發(fā),對她說:您等一下,我這就洗漱,我陪您一起去! 過了約莫五分鐘,母子倆一起出了門。阿毓沒有多問什么,他完全了解母親是想為被騙做彌補。那作為兒子,還怎么忍心指責(zé)她?母親年過半百,該是享享清福、含飴弄孫的年紀(jì),可是因為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兒子,害她如今還要討生活。 他們步行十幾分鐘到達了市立高中。幾年不回來,學(xué)校的正門已然修繕一新,一塊巨型的梯形石碑屹立于天地之間,由著名詩人校友題字,技藝精湛的工匠篆刻了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放眼望去,校舍還保留著一百年前書院的紅墻碧瓦、雕梁畫棟,在此基礎(chǔ)上改造成更高的樓宇,增設(shè)了新媒體教學(xué)樓,音樂樓、科學(xué)實驗樓、機器人編程中心等等,百花齊放。這所學(xué)府也是當(dāng)?shù)厮袑W(xué)生家長心中的殿堂級別。跨越了大半個世紀(jì),這里培養(yǎng)了阿毓一家三代人。 他們在金碧輝煌的校門口向右拐進了一個小巷,那里直通學(xué)校后門的小吃街。在一排排擁擠矮小的平房店面之間,他們找到了一間比別人窄了不止一星半點兒的小店。阿毓一手撩起門口掛的透明加厚塑料布門簾,這東西賊重,倒是撲面而來一陣清涼的冷氣。阿毓揚聲喊了句:姨婆! 誒!阿毓回來啦!姨婆的聲音里透露著又驚又喜。小時候,姨婆嫁到他鄉(xiāng),偶爾才回來。每次見著,阿毓都和她特別親。 這孩子,聽我說來姨婆店里,非要跟著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mama笑道。 歡迎我們的寶貝,姨婆給你弄好吃的。 多大人了,姨媽,您還把他當(dāng)個小孩一樣! 在家人的身邊,再成熟的大人也可以回到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這么多年,一個人在外闖蕩,忙碌而充實,即使什么都不缺,唯獨缺的就是久違的家人團聚的溫馨。正當(dāng)他沉浸在這種幸福之中,心里卻浮現(xiàn)出南和謙的笑容。他甩甩頭發(fā),想把這人從紛亂的思緒中趕走。 姨婆,您給我安排點活吧!我什么都可以干!鄂毓卷起袖子,走進了后廚。這間小鋪面是從奶茶店改造來的,店里大半的空間都被cao作臺占了,擺著兩張小桌子供客人使用。后面還有一間特別小的儲物間,放著冰柜、冷藏和貨品。小是真的小,但姨婆做事干勁利落,打掃得沒有一丁點兒油污。鄂毓往墻上、門后的掛鉤上找了找,問:有圍裙給我嗎? 阿毓難得回來的,姨婆哪舍得吩咐你做事!姨婆繼續(xù)推辭。 姨婆!不然我走啦!不來看您啦!我先幫飲料柜補個貨吧。 姨婆拿他沒辦法,才從儲物間里翻出了兩件圍裙,都是粉色碎花圍裙,還帶蕾絲花邊。她不好意思地說:我買的都是這種花的。反正是老太婆穿的,沒想到要給你這個小伙子穿! 沒事!鄂毓接過來,反正也不是給別人看的,他無所謂。南和謙看到大概會很開心吧,說不定還會笑話他。他一邊想一邊從儲藏室搬出了一箱子礦泉水,往空了的冰柜里裝。 小吃店中午才開始營業(yè),所以一早上,姨婆和mama都要備菜,不過他們倒很樂意順便閑話家常。阿毓在門口補完飲料,擦了擦額頭的汗,就聽到身后有人叫他:你是鄂毓嗎? 胖子?阿毓脫口而出。沒想到還能見到老同學(xué)。眼前這個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男人是阿毓的初中同學(xué),他開著輛電動三輪停在店門前的馬路牙子上,車上裝了幾箱貨物。 我給你姨婆送菜!胖子憨厚地笑了,不好意思地摸摸汗津津的脖子。 張老板來啦!阿毓,我和小張說起你來著。你同學(xué)現(xiàn)在在農(nóng)貿(mào)市場開了家批發(fā)rou菜的超市,還為我們這種店家送貨上門,服務(wù)不要太周到!姨婆夸獎道。 鄂毓知道胖子的父母以前在農(nóng)貿(mào)市場經(jīng)營菜攤,沒想到胖子大學(xué)畢業(yè)回來子承父業(yè),而且還做得更大更好了,打心眼里還是很佩服這個吃苦耐勞的小伙子。 喝個水!鄂毓遞過去一瓶冰飲料。胖子沒接,推辭道:不用啦,不用啦,我媳婦兒給我?guī)Я?。謝謝!說著從車后座的保冷箱里取出了一個保溫杯。 鄂毓驚喜地說:你都結(jié)婚啦! 兒子都會打醬油了呢!胖子談起自家小子樂開了花。 哪些是我們店里的,我來搬!鄂毓走到胖子的車旁,按照他指示的,一下拎起一大箱子,朝著廚房搬去,照理說這箱菜也不算特別重,但是剛才這么一陣忙活,鄂毓忽然覺得腰酸得厲害。難道是最近鍛煉少了,或者是南和謙不讓他搬重物。胖子沒能多聊,忙著去下一家送貨。鄂毓就幫著姨婆一起備菜。 姨婆,以后這些搬重物的活,您可千萬不要自己做,您都幾歲的人啦?您就叫我來,我不在就叫嘉俊來。鄂毓說。 嘉俊是姨婆的親孫子。姨婆家的人際關(guān)系有點復(fù)雜。早年,她嫁去外地,與丈夫育有兩子。中年時,丈夫不幸早逝。后來,姨婆才改嫁給現(xiàn)任老伴。老伴也有子女。這個重組家庭過得艱難,有一陣子,姨婆忍痛將長子送到家鄉(xiāng)jiejie姐夫家寄養(yǎng)了幾年。而嘉俊就是姨婆長子的獨生子。幾年前嘉俊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奶奶的家鄉(xiāng)考編制,終于在這里落地生根。姨婆和大兒子一家賣了房產(chǎn)舉家遷回老家。本來生活向著欣欣向榮的方向發(fā)展,誰知道,去年大兒子在一次騎行中意外缺氧暴斃,一個渾身腱子rou的壯年,從被發(fā)現(xiàn)暈倒,沒多久人都涼了。老母親,妻子,兒子連夜坐車去給他收尸。 姨婆對于阿毓的提議欲言又止,mama才說出了其中原委:唉你那時候不在家,我沒跟你說起。那天在火車上,嘉俊媽就逼你姨婆簽字,要她放棄繼承權(quán)。那時候,他們給嘉俊買房還從你姨婆那借了20萬,嘉俊媽的意思是不簽這20萬就不還了。你姨婆被逼急了簽了,對方就乘人之危要求她再簽一個以后嘉俊和姨婆沒有任何贍養(yǎng)義務(wù)的合約。他們娘倆就是欺負(fù)她一個剛剛痛失愛子,又被嚇破膽的老太太! 您說什么!那怎么能就算了!我?guī)湍退麄兝碚?!鄂毓拍案而起,?nèi)心憤憤不平,這嘉俊也是個名校畢業(yè)的,那女人也不像是蠻不講理的,可這做的事情怎么那么不是東西! mama安撫他坐下,后來不是有你舅舅去交涉的,這怎么能把事情做這么絕!最后,嘉俊媽把20萬歸還給你姨婆,那之后,他們家就再也沒和咱家來往。所以,你姨婆這么大年紀(jì)才出來做生意謀生。 也怪我自己,當(dāng)年嘉俊媽要上班讓我?guī)兔春⒆?,可我老伴說家里四個孩子,如果帶了一個孫子就沒理由不帶第二個,所以干脆都拒絕。結(jié)果,人家怨恨我了!姨婆說。 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如果是鄂毓遭遇了什么不幸了,南和謙會不會這么對老媽?鄂毓其實問過這個問題。那天在手術(shù)前,他突然有一種怕這一合眼,以后再也醒不過來的恐懼。其實別人都還好,唯一擔(dān)心的人就是自己的mama。她已經(jīng)遭受了那么大的打擊,如果自己還出點事,那她還怎么活得了? 那時,他突然問南和謙:要是有什么意外,能不能麻煩你勸我mama別想不開...... 南和謙揉著他的頭發(fā),替他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答應(yīng)你,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給她打電話,過節(jié)帶禮物拜訪,我肯定比你回去得勤快!放心吧!我早就說過我也算她半個兒子。 聽完這些話,鄂毓懸著的心才落下。南和謙多好啊,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以恰到好處的方式安撫他的不安。 一整天忙忙碌碌,不知不覺竟然已經(jīng)到了下晚自習(xí)時間。記憶中,鄂毓還是高中生的時候,一天到晚在教室里待得快長蘑菇了。每當(dāng)晚上10點40分下自習(xí)鈴聲一響,學(xué)生們解放一般沖出校門,一天才真正開始。當(dāng)然,高中生的夜生活并沒有那么絢爛多姿。鄂毓有時候會和其他走讀的同學(xué)們一起去吃碗牛rou面,吃個炸雞、匹薩,就算是肚子不餓,也要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書攤逗留一會兒,仿佛早回家一分鐘都是巨大損失。 鄂毓搬了個板凳坐到門口看從后門放學(xué)的學(xué)生,一個,兩個,三個......數(shù)人頭。姨婆的店最忙碌的時間集中在午餐晚餐,下晚自習(xí)基本沒什么客人。他讓姨婆mama先回去休息,獨自留下來做一些收尾打掃的工作。 小吃街的店家基本也關(guān)了。街上剩下點慘淡的燈光。鄂毓無聊地等大部隊離開,差不多也該收店了。他檢查了水電煤氣,關(guān)掉了燈,最后鎖大門。一轉(zhuǎn)身,他猝不及防地看到街對面站著個人。也許是因為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適應(yīng)了,才看清那人手里推著輛老式的鳳凰牌自行車,就是鄂毓小時候家里常用的款式,前面有一條橫杠擋著。那個人穿著件長風(fēng)衣,在晦暗的燈光下,顏色看不真切,大概是白色。也看不清那人的臉。 鄂毓心里感覺古怪,如果是來接孩子的家長,已經(jīng)離下課過去了幾十分鐘,應(yīng)該沒有拖堂到這么晚的班級。街上又空空蕩蕩的,那個男人就紋絲不動地佇立在街對面,陰影剛好籠罩了他的面龐。鄂毓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竟然下意識地又拉開了店門,一股腦鉆了進去,然后飛速從內(nèi)反鎖上大門。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店內(nèi)縮成一團,透過門縫盯著街對面奇怪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