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欺君。
41.欺君。
徐竹青依言給她拿來了賬冊,她一看便看到了深夜。 江南多山,建朝兩百年來,民間私自開墾山間土地、改為田畝的,不計其數(shù),這些土地不在官冊上,自然也不用交稅。謝淳要推行的一條鞭法要將人丁攤入田畝之中,第一件事便得搞清人口與土地數(shù)量。她去了江南便以身作則,親自去幾個山路崎嶇的村子實地丈量土地去了。眼下交回來了第一批賬冊,接下來便得讓其余諸地效仿,將攤丁入畝之事進行下去了。 凡政策推行到了下面,便總有地頭蛇不愿配合的,謝淳除了推行實務,還要冷眼看著地方官員,哪些與當?shù)厮介_土地的地主勾結,哪些多年來一直偷漏稅金,哪些謊報各年災情徭役,中飽私囊的,事情千頭萬緒,都被她寫在密密麻麻的奏章里,回報給宮乘月。 夜深人靜時,突然有人翻窗進了書房。 宮乘月并無驚詫,只對來人道:說吧,今夜找朕有什么事。 來人是個一身黑衣的勁裝女子,發(fā)髻梳得高高的,眉宇間滿是冷冽的煞意,單膝跪地道:十一剛從江南回來,有一件事,戶部尚書謝淳應當沒有跟陛下說。 宮乘月翻了翻案頭謝淳送來的奏折,何事? 這人乃是宮中的密探,自高祖建朝以來,便設立了專為皇帝打探天下消息的夜梟局,世上除了皇帝與皇太女外,從未有人知道夜梟局的存在。夜梟局的首領也沒有名字,只按輩分往下排,如今是第十一任局首,便叫十一了。 十一言簡意賅:江南有一縣名為和安,和安縣山中出產(chǎn)井鹽,當?shù)乜h令與豪強、鹽商勾結,私開井鹽,一手暗自抬高公鹽價格,一手在黑市販賣私鹽,兩頭錢一起賺。 宮乘月默不作聲,十一又道:更有甚者,這些豪強在產(chǎn)鹽處占地為王,私備兵械,官府都怕他們?nèi)?,其中匪首乃是一名男子,他一人便占了好幾名女子,任意欺壓玩弄,而他手下也多有這樣尊卑顛倒的男子,從附近村鎮(zhèn)掠了女子來囚在山中,還生了不少孩子。整個鹽匪村中,已有幾十個男子、近百名女子,和幾十個孩子了。 宮乘月眉毛跳了跳。 單單是私販井鹽的貪贓枉法之罪倒也罷了,這欺壓女子,乃是動搖國本之事,當?shù)氐墓賳T為了賺錢,與這些鹽匪沆瀣一氣不說,謝淳既然知道了,怎敢壓著瞞著?她連某個小吏私開兩畝水田這種芝麻大的小事都要寫在奏折中,怎會將這事壓下不報? 她思索了一會兒,對十一道:此事我知道了。謝尚書或許在搜集罪證寫折子,再給她些時間,此事茲事體大,朕要與內(nèi)閣協(xié)商了辦。 十一不多話,抱拳走了。 宮乘月等了兩日,謝淳的奏折到了。 她折中報了江南有人販賣私鹽一事,但卻并未提及當?shù)赜腥似蹓号印?/br> 私自販鹽乃是抄家砍頭的死罪,謝淳在奏折中也沒替當?shù)氐墓賳T和鹽商開脫,只待宮乘月圣旨一下,便要從省府中調(diào)人,將一干狂妄之徒治罪法辦。 若是只有私鹽一事,那這般處置并無不妥。 但謝淳奏折中并未提到還有一個私采井鹽、欺壓女子、顛倒尊卑的匪村,更沒說該將這幫鹽匪如何處理,若只看她的奏報,私鹽仿佛是從天而降的一般。 須知這鹽匪犯下的乃是動搖國本的大罪,比販私鹽重得多了,謝淳為何要這般隱瞞,宮乘月也有些納悶。 要治這幫匪徒倒也不是難事,夜梟局早已摸清了這幫鹽匪的斤兩,鹽匪所在的和安縣山區(qū)離江南總兵府大營所在處并不遠,只要宮乘月一封密旨,總兵府派一兩千將士,輕而易舉便可將匪徒盡數(shù)拿下。 但宮乘月遲遲沒有決斷,內(nèi)閣諸臣知道此事后也分成兩派,一派主張當機立斷,派兵剿匪,另一派則擔心這樣動靜太大,反倒叫人知道了這太平盛世下竟還有男尊女卑的地方,丟了皇家的臉面。不如先裝作不知道此事,僅以私鹽一罪將當?shù)毓賳T和鹽商法辦,再暗地里盯緊鹽匪,堵上他們販賣私鹽的路,他們無法銷贓,日子長了自然只能從山中出來,到時再悄無聲息地將他們結果了,更加太平穩(wěn)妥。 宮乘月自然還有別的顧慮:無論是那種剿匪的方式,早晚都要扯出謝淳知情不報一事,徹查她包庇隱瞞的緣由,輕則奪官貶斥,重則砍頭抄家,全看她到底與那些欺壓女性的鹽匪到底有何瓜葛了。 若是謝淳犯了重罪,那謝子澹的帝君之位便岌岌可危,即便宮乘月不廢了他這個帝君,他面上也絕不好過。 謝家世代簪纓,詩書傳家,把面子看得比性名還要緊,就算宮乘月能保住謝子澹,他只怕在宮中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內(nèi)閣中自然有人明白宮乘月的心思,便投她所好,暗示可以先將此事壓下去,讓謝淳先把新稅法推行完了,再回過頭來料理此事。 事情棘手,宮乘月先派了十一回和安縣,盡力徹查謝淳與鹽匪的關系。 連日忙碌,宮乘月便沒有再召人侍寢,連那些新侍君的面都未曾見過。 這日宮乘月又是夜深才回了寢殿,思緒猶在政事上,一眼見到殿中跪著一個身影,才驟然頓下腳步叫:子澹! 原來已經(jīng)十五了,她竟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