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勇敢
33.勇敢
肖景行可以在她摔倒時扶她一把,但人始終還是要一個人走的。 林靜不想習慣于被攙扶的安逸,將人生的重量倚放于旁人的臂膀。被馱扶,再甜蜜也是贅疣,雙腿枯木般荒廢腐爛了,主人走后,便只能跌回泥淖中,像蛆蟲般蠕動著爬行了。 林靜設置了一鍵報警。沒有打電話,她是直接去的。她沒想過謝奕帆會不在家,反正大不了就是再來一趟。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大約只有二十五六,中等的身量,皮膚很白皙。 他的眉眼精致,只穿了件寬大的T恤,露出的鎖骨上印著新鮮的吻痕,很刺眼。這倒是在林靜的意料之外。她想象中的謝奕帆高大英偉,可以是溫柔的,亦或是直率的,但總該是硬朗的線條,像塊粗糲的花崗巖,而不是眼前這副柔美的模樣,好似一握光滑的鵝卵石。 Hello,你哪位呀?他問。 我叫林靜,她說,也許你不知道,你的男朋友已經(jīng)結婚了。我是他的法定妻子,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談談,沒有惡意地談談。 W...WHAT?! 男人幾乎是瞬間變了臉,極尖的調(diào)子在上爬時破了音。張著嘴,他攤開的手僵在空中,似乎想在緊張的氛圍中尋找合適的說辭,幾秒后,重重地吐了口氣,兩彎精心修繕的眉微微蹙起,近乎搓成一股做手鏈的細紅繩。 你先進來坐吧。他冷著臉說。 那是間很小的屋子,有些凌亂卻不臟。林靜在沙發(fā)上找了塊沒堆衣服的地方坐下,然后看著他一撩頭發(fā),轉頭向屋里尖嘯:謝奕帆!你個王八蛋穿好衣服,給老娘滾出來! 過于洪銳的叫聲刺得林靜一激靈,她眨了眨眼,緩了兩三秒才道:你不是謝奕帆嗎? 哈?我當然不是了,他單手叉著腰,站在林靜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那既然這樣,你說的那個騙婚男,應該是謝奕帆的男朋友咯? 林靜點點頭,就看到男人將掌跟扶在額上,似在思索什么,隨后又氣勢洶洶地反問:......可是我就是他男朋友啊!jiejie,你不會搞錯了吧,今天之前我可是見都沒見過你??! 那可能他還有其他男朋友吧,林靜淡定地回答,或者是前男友,也有可能。 男人眉峰一挑,似是想要反駁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雙手抱胸地也找了個空地坐下,說:那我們等他出來,扯扯清楚。隨后停了片刻,又補充道:我叫Joe。 氣氛跌到了極點,忘關的窗子漏出呼嘯的北風,寒厲,將衣架上紅黑色制服刮得漂泊無依。謝奕帆從房屋深處走了過來,帶著迷惑的表情,出現(xiàn)在林靜眼中。他高大,皮膚蜜棕,五官英氣,乍看不算亮眼的長相,卻是符合傳統(tǒng)男性粗糙的帥氣。 林靜皺著眉,總覺得他有些眼熟,陽臺上的外套被風吹得嘩嘩響,她仔細想了下,終于記起來那個蒼白致歉的年輕人。你還記得我吧,她說,兩個多禮拜前,你還給我送過快遞。 男人低下了頭,默認的意思。一旁的Joe也看出來了,質(zhì)問他:那個sao貨是誰?我跟他誰是三!什么時候開始的!你給我解釋清楚! 不、不是這樣的,謝奕帆慌忙抬起頭望向Joe,囁嚅道,我絕對沒有出軌,你相信我!我是跟他分了,才跟你在一起的。 分了,林靜看著他,問,什么時候分的? 兩個多禮拜前,我看到你的時候。 可俞澤遠還在局子蹲著吧,你是怎么聯(lián)系到他的? 是......我單方面分的,還沒有通知他,謝奕帆解釋道,臉色有些難看,我不知道的,他有老婆這件事情。 ...... 怨懟、憤懣、惆悵還有恨,復雜的情緒交織銜連,好似斑斕的線在白布上纏綿,交錯成好一副刺繡,又在霎那付之一炬。她可以怒斥明知故犯的幫兇,卻無法對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有半點指責。哪怕他在不知情時曾將她重傷,就好像隨手擲出籃球,砸到了路邊正進食的野狗,咬死旁邊擺攤的小販,但他其實并沒有做錯什么。 不只是妻子,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已經(jīng)五歲了,很懂事,林靜嘆了口氣,其實你是他所有男朋友中,交往最長的那個。 謝奕帆無措地站在她的面前,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小孩子,沉默著。林靜只得苦笑,平靜的臉龐下是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寂靜地焚燒心肺。 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嗎?她說,別誤會,我、我只是有點好奇。 謝奕帆張了張嘴,又看向Joe,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說,倒是一旁的Joe,狀似不在乎地嗆他:厚!你想說就說咯。分都分了,老娘像是那么小氣的人嘛? ......聽你的口音,應該是上海人吧。他這才開口。 謝奕帆看著林靜點點頭,彎起一個很淺的了然的笑,繼續(xù)道,你應該沒聽過朝溪吧,我家就住在那里。明明也是個市,又窮又落后的,誰都不知道在中國還有這樣一個地方。高中畢業(yè)后,家里沒錢繼續(xù)供我了,我尋思上海這么大的城市,肯定有很多的機會,大家對......我這種人也會包容些,就來了。 也是來了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在上海,高中文憑根本什么都干不了。我每天投簡歷,跑遍了全上海的人才市場,才找到這份送快遞的活,你說 謝奕帆有些自嘲道:阿遠能接受像我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我的福氣嗎?我一無所有,沒有錢,沒有地位,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徹頭徹尾的廢物,能夠跟一個坐在寫字樓里的白領處對象。他還那么溫柔地照顧你,尊重你,理解你,換做誰都會感動吧。 那你既然這么感動,又為什么要跟他分手呢?還在分手后短短幾周,就有了新歡。林靜冷淡地反問他。 林靜的問話讓原本翹著二郎腿的Joe,調(diào)整了坐姿。他看向謝奕帆,鋒利的斜睨有威脅的味道,像是一只準備撲鳥的貓。他等待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否則就決不罷休。 以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總不能繼續(xù)跟個有老婆孩子的人處吧。我沒讀過多少書,但這個道理,我懂。然后...... 我......我不也是沒想到緣分會來得這么快嘛,這個老實的男人結結巴巴地說,Joe......他是那種很厲害的人吧。 太陽一樣,好像什么都不怕,大膽地向全世界出柜......那些我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他通通可以做到,不管別人說什么。我從來、從來就沒見過這么勇敢的人。 林靜問:所以你敬佩他? 是的。我敬佩他。謝奕帆承認。 老公,你說什么呢。Joe的臉刷得紅了。原本張揚的人,像加熱后的糖塊立刻軟化了,他單手捂著臉,空出的手輕輕撓了謝奕帆的肩膀一爪,小貓似的,裝模做樣的羞惱。 這突然和諧的氣氛,讓林靜也忍不住笑了下,發(fā)出感同身受的感慨:我聽說......喜歡一個人總是因為他有些地方,會讓你敬佩,所以才會情不自禁地想向他靠近。追慕更美好的事物是人類的共性。自己是有瑕疵的,而對方是完美的,想讓自己變得像對方一樣無暇,于是愛情就產(chǎn)生了。 是這樣。謝奕帆撓了撓頭。 林靜看著他露出贊同的神情,胸有成竹地繼續(xù)說下去。 那么你有變得更勇敢嗎? 她注視著謝奕帆,過去的你是懦弱的,平庸的,但是突然有一天,上天在蕓蕓沉淪的眾生中,發(fā)現(xiàn)了你。那么幸運地,你被賜予了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遇見了一個那么閃耀的,那么堅強的人。你有向他靠近嗎?你已經(jīng)做好了、變成一個更勇敢的,一個更配得上他的人的準備了嗎? 一字一句地說:現(xiàn)在就有一個機會,證明你配得上他的機會。想試試看嗎,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