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驕花

    嬌花為什么是嬌花呢？這不是她自己選擇的。

    花朵生在荒野里，原本沒有姓名。是人群，在茫茫稠紫密紅中擇取她，培育她，從此她被定義成了嬌花。

    她的本性是什么？林靜從未思考過這些。

    她貧瘠的人生擠滿了目光。她是女性，是女兒、妻子和母親，永遠(yuǎn)被凝視，永遠(yuǎn)被推搡。她有無數(shù)的角色，黑夜中萬萬束追光燈，投下無數(shù)定位的光圈，交匯成她的路。一條既定的路，她暢通無阻，直到走進(jìn)墓地，睡在棺材里，蟲蟻涌來，人群散去。

    只是沒有人會在乎林靜的本性是什么，包括她自己。

    肖景行還在打電話，林靜拒絕了師宜聆開車送她。她吃了一粒布洛芬，帶著琪琪打車回家，直到坐下打開微信，才看到肖景行的消息。

    -   去哪了？

    這是最早的一條，時間是她剛出門不久，看來是電話會結(jié)束了。幾分鐘后，又發(fā)了第二條消息。

    -   怎么不等我？

    因?yàn)椴幌氪驍_你。林靜如此回復(fù)。

    -   為什么不讓凱sir送？

    因?yàn)橐膊幌氪驍_她。

    消息發(fā)過去后很久，林靜都沒收到回復(fù)。她握著手機(jī)，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惹肖景行生氣了，要不要再說點(diǎn)什么，他卻忽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   下下周我要去英國，你想要什么。

    林靜愣了一下，連忙回：不用麻煩了，我沒什么缺的。

    -   凱sir和陳峰我都問過了。

    言下之意是不單單給你，別多想。

    所以現(xiàn)在......她在肖先生心中，是跟陳峰和師宜聆地位相等的存在嗎？

    林靜望著聊天界面，抿了抿嘴唇。

    -   那幫我?guī)c(diǎn)紅茶吧。

    -   好。

    對話便結(jié)束了。沒有確切的承諾，也沒有直接的回應(yīng)。

    早晨遙遠(yuǎn)得像隔世。那個夢一般的吻，他們不約而同地都選擇按下不提，但成年男女的默契本就是曖昧，像是鮮妍曼妙的紗麗，隱約可以望見模糊人影的輕薄，纏繞又分離，是隔閡，也將邊界模糊。

    肖景行倚在露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煙。冬日的天黑得快，天際已經(jīng)染上了金邊。他指尖燃燒的香煙尾部猩紅一點(diǎn)，明滅在夕陽間，為他的側(cè)影渡上蕭瑟的暖色。

    陳峰今天已經(jīng)抽過煙了，坐在旁邊喝咖啡。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坐一立。過了一會兒，陳峰將快見底的咖啡放下。

    喂，他試探，你和林靜沒發(fā)生什么吧。

    發(fā)生什么？

    你說呢？陳峰反問。

    沒有，肖景行吐了一口煙，有些不耐煩，她都疼成那樣了，我能想這些？又不是畜牲。

    是嘛，可陳峰不相信，晚上她是睡了，那睡醒以后呢？也什么都沒有？一個吻也沒？

    ......肖景行彈煙灰的手一頓。

    跟你沒關(guān)系。

    呵，沒直接懟人。那就是有。

    陳峰嘆了口氣。

    不是吧切總，你來真的？

    我就說為什么小婕那么出色，你都不要，他仰脖給自己灌下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原來問題出在這兒啊。

    肖景行瞥了陳峰一眼，沒回答，也沒有否認(rèn)，只是安靜地又抽了幾口煙。

    凱sir說，你剛才把林靜叫走，聊了會兒天。

    聊了點(diǎn)什么？他把煙蒂按進(jìn)煙灰缸里，緩緩地捻滅，說來我聽聽。

    沒什么，就是她那個案子的事。

    是嗎？肖景行不置可否。

    是啊，你不信我？陳峰靠在椅子上，笑著問他，你怎么不問凱sir跟她說了點(diǎn)啥？

    這看似是玩笑話，但在肖景行跟林靜的戀愛問題上，這對情侶抱有相同的態(tài)度。

    不同的是師宜聆是覺得肖景行不適合當(dāng)戀人，希望林靜不要那么著急，與其在男人身上找寄托，不如自己堅(jiān)強(qiáng)起來，免得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精神狀況還沒穩(wěn)定，就被二次傷害。

    而陳峰呢，啰里八嗦扯了一堆本性啊嬌花啊，其實(shí)只是單純覺得林靜配不上他這個兄弟。

    這不是性格合不合適的，性格合適的女人海了去了，林靜再怎么好，硬件條件還是太差。扶貧是黨的事情，個人能幫一把也就幫一把，但照顧來照顧去，把人拖家?guī)Э诙颊疹櫟綉艨诒旧?，這個盤就接大了。

    然而現(xiàn)在似乎說什么也沒用了，如果只是林靜一方單相思，他還可以勸勸，結(jié)果現(xiàn)在搞了半天，肖景行對林靜也是有好感的。

    那還能咋辦？

    陳峰不由嘆了口氣，癱在椅子上，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喊道：算了算了。你看上就看上了唄，你開心就好。就是現(xiàn)在人林靜還在婚姻存續(xù)期間，你稍微悠著點(diǎn)，注意下咱國家的公序良俗，我呢也努努力，讓她早點(diǎn)把這婚離了。等她小紅本一扯，你們兩個再公開，成不成？

    縱然條件不匹配又怎樣？人家兩情相悅，哪輪得到他這個妖怪來說三道四？

    不一定。

    哈？

    肖景行轉(zhuǎn)過身，說：我們不一定會在一起。

    你不喜歡林靜？

    不是。

    那是為什么？

    是林靜，肖景行回答他，她不一定喜歡我。

    她喜歡你啊，陳峰莫名其妙，搞什么啊，我和凱sir都看得出來她喜歡你，你不會到現(xiàn)在都沒看出吧？

    我看得出來，肖景行冷靜地說，但我并不覺得她喜歡我，她只是喜歡上第一個幫助她的人。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只是恰巧是我。

    他推了一下眼鏡，她現(xiàn)在依賴我，下意識地想要把我留在身邊，是帶著濾鏡在看我，我是一個幫助者的形象，而不是我本身。我并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好，明知如此還要接近她，嚴(yán)格來說是在趁人之危。

    不是，陳峰被他整暈了，先不說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喜歡第一個幫她的，還就是喜歡你。既然你都那么清楚了，那你倒是離她遠(yuǎn)點(diǎn)啊。

    所以我才說......

    肖景行深深地看向陳峰，神色復(fù)雜，我并沒有她想象得那么好。

    他知道怎樣做是道德的，但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在用理智做決定，如果林靜抱著這樣的印象，就這么迷迷糊糊地跟他在一起了，那么在見識到他的真面目后，她遲早也會跟他分手的，但偶爾有時候，他也會不那么理智。

    永遠(yuǎn)理性的是神，而他不過是凡人。

    對于肖景行的糾結(jié)，師宜聆和陳峰的心思，林靜都一無所知。她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把琪琪接回家后，她就開始準(zhǔn)備搬家。

    除了在法庭上，她不想再見到俞澤遠(yuǎn)，所以她立刻在短租app上鎖定了幾個合適的房源，商量好看房時間。沒有驚動任何人，害怕給別人添麻煩刻在林靜的脊梁上。簽好合同后，林靜自己找了搬家公司，然后默默地，帶著孩子拜別了這個囚她六年的牢籠。

    坐在沙發(fā)上，她發(fā)現(xiàn)到了吃止痛藥的時間，從口袋里掏出了布諾芬，空的。金黃色的藥板上徒留一個個荒誕的凹洞，像是一口口人膚蠅的巢xue。

    她把空藥板丟進(jìn)垃圾桶里，決定去找謝奕帆。

    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