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異物深入·二

    大概一周之后我才又見到他。

    其實我也想馬上就再見，還他那張紅票，去店里吃飯，送點小禮物什么的聊表謝意?？墒菦]招，一來我沒有置辦禮物和去消費的錢，二來那會兒我兩個舅舅家正上初中的孩子在我家住，他的韓餐店開門營業(yè)時，我得在家準(zhǔn)備弟弟meimei的晚飯。

    終于機會來了。

    我去一家電影院面試，但回家跟我媽說的是我去電影院工作了，早晚倒班，這樣我便有晚回家的機會。我媽并不滿意，很不滿意，在她眼里除了吃皇糧、去國企或做買賣，其它工作皆不正式。不過她也說不出反對意見，畢竟我不工作，她能養(yǎng)我一輩子是咋的？

    上班第二天，我用賣游戲裝備的錢買了只大號招財貓擺件，剩下的夠吃粉石鍋拌飯再加瓶汽水，在附近公園椅子上坐到他家營業(yè)時間，小心翼翼抱著招財貓出發(fā)。

    網(wǎng)紅經(jīng)濟興起之前，沒有哪家商戶能逃過禮拜一，買賣稀的定律。當(dāng)時店里沒有客人，我進門時，他看我的眼神是一瞬熱情，又轉(zhuǎn)瞬平靜。

    是你啊。

    我聽出來點失望。

    你還記得我？

    才過幾天，咋能忘。

    他語調(diào)極為平緩，慢慢悠悠，毫無起伏。

    我把招財貓舉到他跟前，送你的！

    他沒客氣，接過去說了聲，真漂亮，謝謝，然后空氣突然安靜。

    我指指吧臺一角，放這兒吧，這是你家財位。開飯店的，財位空著不好。

    他怔一下，旋即轉(zhuǎn)身去放，擺好回頭見我已經(jīng)坐落，那眼神像在問：還有事？

    來份石鍋拌飯，多放點醬，那天你給我的飲料也要一瓶。

    他好像笑了下，說，看來找到工作了，不是沒錢買水的時候了。剛想問你沒找到的話愿不愿意給我當(dāng)服務(wù)生，我家剛辭職一個。

    我是真他娘的想說Yes   I   do！

    但我不行！做餐飲服務(wù)員是我媽完全接受不了的事！

    就在這之前，meimei考了年級第三，我媽帶我們?nèi)コ喳湲?dāng)勞，恰巧點餐口的服務(wù)員我認識。我媽問是同學(xué)嗎？我說是大學(xué)同學(xué)，治安管理班的。她又問那怎么當(dāng)麥當(dāng)勞服務(wù)員了？我說大概公務(wù)員考試沒過，也沒門路隨便進個派出所。麥當(dāng)勞也是正經(jīng)企業(yè)，服務(wù)員也是工作，一樣的。我媽腦袋搖晃的那叫一個靈巧，說咋就一樣了？要是我在這上班，她的朋友帶孩子來看到，回頭跟她一說，等同于羞辱她！

    我想我當(dāng)時表情一定很尷尬，萬幸他馬上去了后廚，應(yīng)該沒留意。

    那時我并未意識到，沒張嘴說愿意來上班，還有潛意識里的一個原因。

    數(shù)數(shù)餐位，只有四張，算上吧臺旁幾個高腳凳，店里坐滿人也不過二十，而店所在地段并不便宜，他又晚上才開門，能賺到錢嗎？

    好奇心起，我走到廚房門口，隔著門簾問：老板和廚師都是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爐灶聲呼呼響，他的聲音淡淡飄出來，忙不過來也得忙，廚師做的味道跟我不一樣，客人不認，非得我做。

    用現(xiàn)在的話講這叫凡爾賽吧？

    倒是給我捧臭腳的機會！

    那你做飯肯定老好吃了！

    簾子后面只傳出一身笑，再沒別的。

    非智能機時代，沒有手機供我擺弄打發(fā)時間，只能翻菜牌看，也發(fā)現(xiàn)這家店的特別之處。

    他走出來把飲料先拿給我，看我盯著菜牌，問：光一個拌飯夠么？還來別的不？

    我指指幾個菜名，這些菜我在別家韓餐沒見過，韓劇里倒常有。

    他探頭掃一眼，嗯，這幾樣在沿海城市好賣，但東北人更愛吃釜山和首爾的口味，所以你在咱們這兒一般吃不到這些。

    說完他又鉆回廚房。

    飲料喝到一半，石鍋拌飯好了。五顏六色蔬菜占地面積幾乎一致，圓圓的煎蛋不偏不倚臥在正中，拌飯醬澆得均勻有致，一瞅就是強迫癥做的。

    破壞完美是件無比爽的事！

    我拿勺就開拌，拌均便往嘴里送，他突然坐到我對面，向我勾勾手掌。

    你這吃法不對。

    沒等我閉上嘴，他把石鍋拽到跟前，把我拌好的飯劃成兩份，一份均勻在鍋內(nèi)側(cè)抹成一圈小坡，余下的在中央拍成圓圓一個包包，在一旁的小料盒里捏出一小撮海苔碎撒了上去，才推回給我。

    再等一下下。

    一下下是多久，我沒好意思問，只能傻傻盯著海苔們的屈身運動。

    可以了，先從邊上那圈吃。

    挖一勺入口。

    酥的！

    石鍋余熱把那一圈飯菜燙出一層極薄的迷你鍋巴，又酥又脆，就著拌飯香醬嚼下去，味蕾們歡呼雀躍！

    我正想咽下嘴里的飯夸贊幾句，他起身又回廚房，只留我形象全無的獨自狼吞虎咽。

    飯沒吃到一半，店里忽然來了客人，一來就兩桌，他馬上忙活招待。這兩桌的菜剛上齊，又緊挨著來兩撥。最后來的看沒位置了差點要走，我忙端著還剩幾口飯的石鍋去吧臺吃，把位置留給他們。

    如果后兩桌客人點的不是烤rou和部隊火鍋，他真忙不過來。終能得空歇口氣，他坐到我旁邊，瞥一眼我面前的石鍋。

    呦，吃得真干凈，跟貓?zhí)虻乃频摹?/br>
    店里一陣善意哄笑，有客人說那是你做的好吃，還有客人說，老板長得帥，老妹兒吃得歡。

    他跟客人們老友般嘻嘻哈哈閑扯，我聽見一句，哎呀，都是奔這你這人才來的，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也算奔他來的。

    見色其意。

    大概怕冷落我，他又轉(zhuǎn)回身，摸著我送的招財貓，小聲嘀咕，別看我店小，很少有一次性坐滿的時候，總是走兩桌來兩桌，一桌一桌續(xù)著。今天怪了，按說大周一的不該這樣，也沒到客人多的時候啊？

    我忍不住得意一下，說可能是我發(fā)動了被動技能。

    啥技能？

    到哪兒哪兒人多。別管賣啥的，別管是不是開在犄角旮旯，可能我進門的時候一個人沒有，只要我多逛悠一會兒，馬上就來人，我一直不走，就一直來人。

    他剛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店門又開了，客人徑直坐到吧臺點菜，看樣子對菜品完全陌生，應(yīng)是新客。

    我朝他那張瞬間驚訝的了臉聳聳肩膀，他愣愣看了我下，拍了拍招財貓腦袋。

    我看你才是招財貓，以后常來吧。

    常來，肯定常來，奔著你來！

    客人點完菜，他回歸忙碌。

    他人影消失在廚房門簾后，我把一百塊錢壓在招財貓下面，起身離開。

    到家我才想起來，又忘問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