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平衡
【番外】平衡
5. 開學前夕,陳廣白問陳葭想不想去松陽小鎮(zhèn)看看,陳葭神色微妙:我現(xiàn)在可沒打算跟你住那邊。 陳廣白沒有錯過她這句話的漏洞,悄然壓下愉悅,不動聲色:一年到期,要交物業(yè)費,打算過去看看所以問問你。 可我把鑰匙丟了。陳葭飄了一下目光。 這回換陳廣白神色微妙:丟了? 陳葭理直氣壯地點頭,一副你要拿我怎么樣的囂張姿態(tài),順勢再澆一把油:是的,早丟了。 陳廣白有些恍神,多久沒見到她這般任性、鮮活的表情了?他不敢高聲語,定定看一眼她,回房間了。 陳葭聽見關(guān)門聲,暗忖,難道他生氣了?算了,她早就不懂陳廣白了,也不想像以前那樣鉆研數(shù)學題一般分析猜想他的一舉一動,那些數(shù)字會排列演變成什么答案她無心解析。她累夠了,現(xiàn)在只想隨心所欲,做一個只會一加一等于二的頭腦簡單。 如此想著,陳葭從餐廳起身坐去客廳,沙發(fā)上有本胖重的書,她撈起來翻了個面,上頭寫著書名:陳廣白從未停下了解她、試著代入她的腳步。 陳葭用指腹刮了一下紙頁的尖角,它們有著被頻繁翻閱后的毛茸茸觸感,癢癢的,像搔在心上。陳葭摩挲了半晌,把它原封不動地放回去了。 她拿過手機給陳廣白發(fā)消息:沒丟,只是落在家里。 幾乎在發(fā)送后的下一秒,陳廣白出來了。 陳葭聽見響動轉(zhuǎn)過頭,望見陳廣白正舉著鑰匙沖她微笑:我知道,我把它帶回來了。 陳葭剎那明白過來他在逗她,惱得砸了個抱枕過去。陳廣白穩(wěn)穩(wěn)接住,嘴角牽得更高,吸頂燈明晃的光線下,眉眼清晰可見的皎皎得意,流動出一抹顧盼生輝的艷色來。 切。陳葭撇過頭,用手指卷住不聽話的左耳,只不過遮住了泛紅的耳廓,忘記了叛逆的臉頰。 陳廣白走過來把抱枕放回沙發(fā)上,深深凝視著她。胸腔急劇跳動,萬般柔情涌上心頭,為她潮紅的臉頰,為她輕蹙的眉梢,為她楚楚的眼眸。 當她還青澀懵懂時,他把她啃噬、侵蝕,他打破了她的完整和神圣,以至于讓她對男女之情產(chǎn)生了規(guī)避厭惡甚至鄙棄。 他原以為他們就這樣了,這樣也好。 可剛剛他發(fā)現(xiàn),她對他還是有那些既定外的情愫的,她也許還是可以愛他的,這個認知讓陳廣白受寵若驚,亦讓他惶恐不安。 他該怎么做,才能守住這一枚合浦珠? 陳葭抬掌把他近在咫尺的臉頰推開:離我遠點。 見他沒有反應(yīng),陳葭用余光偷瞄,發(fā)現(xiàn)陳廣白又在出神,盯著她的眼神仿佛豺狼盯白兔,又仿佛姜太公盯湖面,還仿佛慈母盯手中線陳葭看不懂,奇奇怪怪的陳廣白,她把電視按開,不斷調(diào)高音量,企圖喚醒陳廣白。 陳廣白呼吸逐漸平緩,慢悠悠收回赤裸的視線,在她邊上坐直身體。 電視里正播著氣象預報,陳廣白在主持人字正腔圓的南方的強降雨未來還會不斷地向南推移,下周初抵達華南,有望給這里降降溫話語中,把攥在手心的鑰匙放去她松擱在膝蓋的掌心,然后看著她慢慢地收緊五指,像把他的心也一并收進去了。 - 去松陽小鎮(zhèn)的前一天,陳廣白和陳葭買票回家,陳葭堅持住酒店,陳廣白沒有異義。 第二天一大早,陳葭被陳廣白電話吵醒,發(fā)脾氣道:不想去了!明明睡前是她讓他叫醒她。 陳廣白低哄:好,你繼續(xù)睡吧。 陳葭掛了電話,煩悶地抓了兩把枕頭,起來了。當她拾掇完開門出去的時候,陳廣白正側(cè)倚在墻壁上抱臂沉思。 陳葭嚇了一跳:你站我門口干嘛? 陳廣白直起身,表情嚴肅:媽來了,你想見她嗎?不想的話我讓她回去。 算了,來都來了。陳葭把自己的心軟歸結(jié)于早起還沒清醒,在哪? 樓下大廳。 陳葭嗯了聲,徑直往電梯間走,兩人一并緘默著搭乘電梯下去。 電梯門一開,陳葭下意識跨出去,陳廣白忙把她摟回來:還沒到一樓。 陳葭怔怔抬頭,果然,顯示的樓層是四樓,進來兩個外國人,電梯再一次穩(wěn)穩(wěn)下滑。 陳廣白本打算讓陳葭自己處理,畢竟解鈴還需系鈴人。但他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實在不放心:不要勉強自己。他怕她受傷,他再經(jīng)不起她受傷了。 陳葭瞟他一眼,沉默不語,但眼神清明堅定,陳廣白稍稍放下心來。 抵達一樓時,兩人前后出了電梯,陳廣白囑咐:我去自助餐廳等你,要是頭痛或者不舒服,立馬給我打電話。 陳葭點點頭,難得乖巧順應(yīng):知道了。 陳葭看著陳廣白離開,背影消失不見,這才往大廳走,昨天還想著這酒店大堂怎么那么廣闊,現(xiàn)在走起來,卻希望它再大一點。陳葭雖心生一絲怯意,但步子未停。 沒一會兒,她就見到她mama了,她正端坐在絲絨沙發(fā)上,腰背拔直,身姿清瘦,衣著精美,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她還是那樣風韻美麗,但她老了。 陳葭一下子難過起來,無措地放慢了腳步。 陳母憂心忡忡,等得焦慮不已,生怕陳葭還是不愿意見她,太多次了,她等了太多次了,原以為這一次失望下一回便能免疫??刹恍?,回回都會捶胸頓足地失望。 好在,這一回,總算見到她了。 陳母從未如此用力地觀察她,從頭到腳,一寸都不放過,只不過看著看著,眼里便噙滿了淚水。陳母不想在公共場所失態(tài),她用紙巾按了兩下眼眶,起身快步過去抱住女兒,未語淚先流:佳佳,mama對不起你,是mama一直以來忽略你,是mama沒保護好你。 這聲道歉,陳葭等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她記不清了,此刻聽在耳里,像莊嚴寺廟的鐘聲在她耳邊不斷回響。 真的,太久太久了。 回憶如同大團的云絮前仆后繼地在她腦子里流過,她想起幼兒園的一年教師節(jié),她送了一株荷葉。她以為她把夏天的美麗送給了老師她會很開心,沒想到老師轉(zhuǎn)頭就把它丟了。陳葭哭著把它撿回家,當時她mama隨手把荷葉插進花瓶里的無心之舉,守住了陳葭的夏日童真; 她想起有次春游回來,她畫了一副畫送給爸爸mama,她mama把那幅畫貼在了墻上,和陳廣白的獎狀并肩; 她想起她被老師罰抄名字一百遍后回家痛哭:為什么哥哥的名字那么好寫,她的筆畫卻那么多?之后她mama帶她去改名,改叫陳佳 執(zhí)著父愛母愛是孩子的本能,渴求父愛母愛是孩子的天性,以往她站在好學生的角度看父母,他們做錯一題她都惦記著;現(xiàn)在她是差生,蒙對了一道題也是好的。 他們傷害她是真,他們撫養(yǎng)她長大也是真,薪火相傳的背后是分歧,中國式親子關(guān)系的本質(zhì)是偽命題,分歧產(chǎn)生悲劇,偽命題永遠找不到答案。 她退而求次一個平衡。 陳母眼淚婆娑地拉著她在沙發(fā)上坐下,想問什么時候回家住,想問在北京過得怎么樣,想問大學什么打算,想問和陳廣白到底怎么回事想知道的太多,夾頭夾鬧,反而說不出話來。 陳葭比她mama冷靜,開門見山道:我以為你覺得丟臉,不想再認我這個女兒。 陳母大驚:怎么會,你是我女兒啊。 陳葭干笑,突然語塞,兩人間氣氛陡然從溫情轉(zhuǎn)至尷尬,常年的間隔讓她們難以在短時間內(nèi)學會促膝長談。 陳母像是坐立難安,拂了拂沙發(fā)上不存在的線頭和灰塵。陳葭見狀莞爾:過幾天我會搬回家住。 陳母以為自己錯聽,呆愣地掀眼瞧她:你說什么? 陳葭重復:我說我回家住。 好。陳母捂了下自己的嘴,又摸了下自己的低髻,最終傾身過去抱住陳葭,mama把閣樓封了,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嗎? 陳廣白猜到她們母女兩和解,但沒猜到他母親厚臉皮地要跟著他們一道去松陽小鎮(zhèn)。 三人端坐在車上,氣氛詭異。 打破沉默的是陳母,她收起愁容:我早就查過資料了,你們這種情況,在芬蘭啊丹麥啊這些國家是被法律允許的。這句話與其說是故作開明,還不如說是她的自我安慰她的確還無法接受子女的荒唐事。 陳母旁觀子女的神色,話鋒一轉(zhuǎn),有了往日的幾分凌厲:不過我希望你們能慎重考慮這份感情,也許只是一時沖動。 說著,她略有深意地凝陳廣白一眼:怪我當初沒有給你們科普性教育。 陳廣白認真?zhèn)榷?,陳葭無語:要不要這么快拾起母親的威嚴? 縱然經(jīng)歷了這些事,陳母有心改之,但骨子里還是免不了對子女強勢,加之忍了半年,見當下氣氛融洽,早就憋不住了。 她把敏銳的眼神移向陳葭:我之前一直以為那晚是你哥哥強迫你,可看你后來自愿留在北京跟他一起生活,我就覺得有些蹊蹺。但是佳佳,我怕你還小,對情感的認知還未健全,且在這方面女性本身處于弱勢,等你上了大學可以試著跟其他男孩子接觸交往,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 這番話語誠懇有道理,陳葭聽進去了,她瞥一眼陳廣白,好笑地發(fā)覺他的臉色沉沉,下頜緊收,眼稍陰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陳葭心情大好,故意道:我也有此打算。 陳廣白立即冷冰冰掐斷她們談話他開了車載電臺。 呵呵。陳葭恥笑。她收回視線,用手擋了下臉,笑了一下,低下頭,又笑了一下。 陳母見他們兩的暗流涌動,心里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心下惱恨,卻不出聲。半年前她阻止了,結(jié)果呢?結(jié)果一個兩個全跑了,到最后老公還出軌了。她婦人之仁,沒她前夫那么狠心,舍得丟下孩子。 她較了半輩子的勁,頭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難題,一想到他們兩陳母連連重嘆,不想了,折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