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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句號

    

【番外】句號



    4.

    暑假期間,陳廣白白日依舊去學(xué)?;蛘邔嶒炇?,回來后跟阿姨交班。

    其實陳葭早可以生活自理,耐不住陳廣白擔(dān)憂過頭,甚至提出過那你跟我一塊去學(xué)校這種荒唐計劃。陳葭自然沒有答應(yīng),陳廣白也就沒有辭退阿姨。

    這天下雨,雨點guntang圓潤,似剛出鍋的香甜玉米粒。

    陳廣白到公寓時已經(jīng)渾身濕透,在玄關(guān)處留下一小潭水漬。他邊換鞋邊問阿姨:陳葭在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藥有沒有按時吃,確認沒什么異常后才進浴室沖澡。

    出來的時候屋內(nèi)一片靜謐,阿姨已經(jīng)回去了。

    陳廣白用干毛巾隨意抹了一把頭發(fā),見沒有滴水了便去廚房做菜,依舊是家常的三菜一湯,三四十分鐘就齊全了。

    他擺完碗筷后走去陳葭房間,扣了扣門道:可以吃飯了。

    許久未聞回應(yīng),陳廣白一急,忙擰門進去,看到陳葭只是歪在單人沙發(fā)上睡著了才松下一口氣。

    他輕腳過去,把她松捏在手心的PS4拿開,拾起滑落在地上的毛毯蓋在她腿上,又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兩度,再三確認無疏漏后剛想出去,陳葭幽幽轉(zhuǎn)醒了。

    四目相對,陳廣白輕聲道:吵醒你了?

    陳葭茫然了一晌,神思半明:沒有。

    可以吃飯了。陳廣白見她仰頭說話,怕她頭暈,干脆半蹲在她跟前。

    陳葭的視線滑落,凝視了他一會兒,突道:陳廣白,你都不恨我嗎?

    怎么會恨你?是不可思議略感荒唐的語氣。

    陳葭不相信:我讓你名譽掃地。

    那是我該得的。

    陳葭繼續(xù)列舉:我把這個家毀了。

    陳廣白倏爾收斂笑意,嚴肅道:佳佳,你以為你是浪潮,是席卷看客打濕他們鞋襪的大海?不是的,你是那個最勇敢,你是想擁抱大海卻被浪潮吞咽的大無畏。

    陳葭微微觸動,抿唇絞手不說話,眼里隱約有淚光。

    陳廣白憐惜地順著她的短發(fā),這么善良的小女孩,他以前是怎么舍得?

    陳葭穩(wěn)了穩(wěn)心神,盯著他飽含愛意的雙眸又問:你之前她難以啟齒地頓了下,是不是坐牢去了?

    陳廣白淺笑:那不算坐牢,你可以理解為住了一段時間的旅館。

    頭一次聽人這么比喻看守所,個中辛酸,哪有他說得那么輕松,陳葭干笑兩聲。她沒告訴陳廣白的是,其實當(dāng)時她有過念頭起訴陳廣白的,但情況太復(fù)雜了,一個是她有了自殺打算后就把U盤清理了;一個是她精神不濟,語言障礙,還有的原因大概也只有她的心通曉了。

    陳廣白見她神色變幻,小心問:那你呢?你是不是還恨我?

    陳葭坦然:是啊,我一直都恨你,可能一輩子都會這么恨你。

    陳廣白聽她這么說,反倒松懈了:好,一輩子這么恨我。

    你是有受虐傾向嗎?我恨你,你還讓我呆你身邊。陳葭不禁疑惑。

    陳廣白左腿跪麻了,換了右腿跪: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別無所求了。

    陳葭承受不住他千斤重的眼神,別開了目光,促狹道:可我會煩你誒,我會不想見到你,看見你就會想起不好的事情。

    陳廣白皺眉:一般什么時候會煩,會不想見?

    陳葭語塞,東瞅瞅西看看。

    她瞎說的,其實她早就看開了,她想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或幸運或遺憾地撿回一條命,在終點走了一圈,還有什么不可以釋然的呢?

    在死亡面前,所有情愛皆卑微,皆荒蕪。倘若她未曾經(jīng)歷過死亡,也許她始終會覺得情愛是生命的本源,但她經(jīng)歷了一遭,回頭再看,才明白為了這些犧牲掉自我是多么愚昧與不值。

    她現(xiàn)在只想好好念書,好好活著,不留遺憾。假使再愛再恨,她也會讓它們充盈自己,而不是傷害自己。

    在當(dāng)下,與其繼續(xù)身陷囹圄那些掩藏在愛恨間的蘊意,抱殘守缺那些道德與真理,還不如去過無厘頭的直覺生活:去愛小巷子里的流浪貓,去愛廉價的路邊攤,去愛古道河上不朽的胡楊林;去恨飄飛的柳絮,去恨熱血八點檔穿插的廣告,去恨副作用比正作用強的苦澀藥丸

    她沒有敢于原諒他們的高風(fēng)氣節(jié),但她有默許他們糾錯的慷慨,不想再執(zhí)著什么是刻骨的愛,什么是銘心的恨,往事隨風(fēng),心亦隨風(fēng)。

    陳廣白發(fā)覺她雖半天未答,但面目柔和與放松,不由暗暗松了口氣,兩腿密密匝匝的麻意頓時劇烈翻涌,他干脆席地坐在了她邊上。

    陳葭的房間陳廣白特意多裝了幾盞照明燈,還用防撞包邊把所有家具尖銳的角一一貼成珠圓玉潤的弧度,生怕她一時頭暈眼花撞到哪里。

    此時窗外的天已然墨沉,室內(nèi)卻熾亮如晝,兩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集成稀稀落落的一團暗棕色,仿佛兩顆栽種在肥沃土壤上的樹,枝椏纏在一起,影子連成一片。

    原以為會埋一輩子的問號,就在這個平平無幾的雨后暮晚被他們鏟去彎鉤,留下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

    陳葭高考成績不算理想,央音無望,但加上藝術(shù)分勉強可以升本。陳葭無所謂,這個成績對她來講已經(jīng)是超常發(fā)揮了,畢竟她記憶力衰退,學(xué)習(xí)能力呈坡度下降,且高三下學(xué)期約等于沒學(xué)。

    不同于陳葭的樂觀,陳廣白急得上火,口腔里接連長燎泡,沉默了好幾天。

    連做的菜都有失水準。

    陳葭把一大顆蒜瓣挑出來,用筷子夾著在陳廣白眼前晃悠:你又忘記搗蒜末了。

    陳廣白瞥了眼:別吃了,吃點糖醋里脊。

    陳葭把蒜瓣丟掉,夾一塊糖醋里脊,剛嚼兩下就吐掉,哀一聲:陳廣白,你放了多少糖!

    陳廣白拾筷嘗了一口,默默吐掉,瞟過另兩道菜,歉意道:我們出去吃。

    陳葭撇撇嘴嘟囔:外面太熱了。

    說完,她埋頭吃干飯,偶用筷頭點一下菜醬讓嘴巴有個味,很快便把一碗飯吃干凈了。

    陳葭擦嘴的時候看到陳廣白又出神了,不免好笑道:我回家上大學(xué),你有那么不開心?

    陳廣白認真點一下頭,還言之鑿鑿:是的,很不開心。

    陳葭笑出聲,奚落他:你好幼稚啊。

    是么。陳廣白語氣平平。

    陳葭不再理他,回房間翻閱,其實北京也有學(xué)??梢赃x擇,但地方政策保護,外省考生招收數(shù)量少,錄取率低,陳葭沒必要因為陳廣白就去冒這個風(fēng)險。念書不是給別人念的,她只躊躇回家難免見到父母。

    -

    陳葭填志愿那天,陳廣白做實驗頻頻出錯,連一向?qū)捄偷膶?dǎo)師都看不下去,讓他休息休息。同組的一個研究生更是直諷:就這點水平,還是回家睡覺去吧,別來拖后腿了。

    陳廣白說了聲抱歉就離開了,他漫無目的地再外逗留了兩圈,回到公寓后,阿姨見到他吃驚道:今天這么早?

    陳廣白敷衍地點頭,問阿姨:她呢?

    睡午覺呢。阿姨努努房間。

    陳廣白瞄了眼掛鐘,下午一點,這個點,她應(yīng)該早就填完志愿了。

    他無所適從般在客廳踱了兩圈,突然一抓車鑰匙出門了。

    阿姨奇怪地自語:今天這是怎么了。

    陳廣白買了一堆東西回來,上下跑了兩趟才把所有袋子盒子都提進公寓。

    陳葭和阿姨目瞪口呆,陳葭問:你這是干什么?

    陳廣白似一個細數(shù)玩具的大男孩,把一樣樣?xùn)|西拿出來展示,說明:上大學(xué)就沒校服了,給你買了一年四季的衣服,裙子褲子外套帽子襪子鞋子都有,你得空試試,記得一次不要試太久,你身體吃不消。還有這些護膚品化妝品,我不懂,有印象的我都買了,柜員推薦的我也買了,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去買。

    陳葭游目滿地的包裝袋,暗道陳廣白瘋了,她瞪圓眼睛:你干嘛???

    你不是要回家了嗎?陳廣白的語調(diào)細聽還有絲委屈。

    ?。筷愝鐭o語,現(xiàn)在才七月份,九月份才開學(xué),大哥!

    陳廣白先是滯了一秒,繼而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意:所以你不是因為不想呆在這里才選擇回家念大學(xué)?

    阿姨在一旁瞅得有些晃眼,親娘叻,這顧主笑起來帥得跟明星似的,了不得的好相貌。以后還是多讓兒子來接她,讓他見見陳廣白,挫挫他銳氣,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要不然整天以為自己俊得俏,不好好讀書,成天妄想什么拍戲出道的。

    她再端詳陳葭,嗯,果然般配,阿姨臉上露出意滿的笑容。

    陳葭簡直無言以對,鬧了半天,陳廣白這些天郁郁寡歡是因為這,她沒好氣道:你要想我走我可以現(xiàn)在就走。

    陳廣白忙丟下袋子邁大步過去抱住她:我怎么會想你走。

    這個久違的擁抱讓陳葭怔了下,她在他胸口悶悶道:北京也有學(xué)??梢阅?,只不過不一定被錄取。

    選擇念什么學(xué)校是你的權(quán)利。陳廣白語氣誠懇。至于分隔兩地,也沒什么,交通的便利,網(wǎng)絡(luò)的發(fā)展,不正是賜予他的恩惠嗎。

    情至深處,他把臂彎收緊,卻肌rou反射般謹慎地避開了她受過傷的地方。

    他的愛不再貪婪,他的愛充滿感激。

    陳葭不解風(fēng)情:你也別得意,我現(xiàn)在留在這,一個是北京醫(yī)療技術(shù)發(fā)達,有利于我的康復(fù);一個是相比較跟我媽相處,還是跟你相處輕松點。

    陳葭說完,脫離他的懷抱去觀察他的神色,見他并無失望的表情,試探道:我在利用你誒。

    我甘之如飴。陳廣白鄭重道。

    陳葭聞言,心口泛上道不明的情緒,像一團團浸滿血沫的棉絮終于被鉗子從血管里取出,一瞬間的松快,可下一秒又被它們堵住了喉嚨口,失語的同時,鼻腔與眼眶一并酸脹。

    她望著他緘默著,陳廣白的下巴處有個細小的傷口,大概是剃須刀刮出來的,臉頰線條因消瘦失去了流暢與俊美,連衣著也不再豪奢,而是選擇最普通也最穿脫便捷的休閑未曾有一顆精致的紐扣在上頭。陳廣白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卻一點也不顧及自己。

    這么久,近半年,她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他。而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包容她的脾氣,照顧她的起居,體貼她的心情。

    她不知道他是在贖罪,還是在改過自新,但這些的確潛移默化地讓她自愿呆在他身邊。

    陳廣白見她神色嚴肅,緊張承諾著:你不愿意的事,我不會再逼迫你。

    她倔強地不肯心軟:你的信用額度在我這為零。

    陳廣白苦笑一聲:我攢攢。

    陳葭不再看他,在不大不小的客廳漫步起來,似在思索,似在排憂,走了一圈,才后知后覺客廳的異樣:怎么有那么多攝像頭?!

    她細數(shù)一遍,驚覺居然有十個之多!她又去廚房、臥室等房間看,除了公共衛(wèi)生間,竟然都有攝像頭。

    她剛想折回客廳嘲笑他神經(jīng)質(zhì),突然想到什么,笑意戛然而止,她悶悶地回了房間。

    也許別人看到這些夸張的攝像頭,都會以為他是過度敏感,不放心阿姨的照料,但她心知肚明:這個攝像頭,記錄的不止她和阿姨,更是在警戒他自己。

    他在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