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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

    

太痛



    52.

    俞靄瞥她一眼,以為她在開玩笑,可她神情極度嚴峻,他思索了會兒:如果你真的做過,我會失望。可你不會。

    陳葭欲言又止。

    俞靄心懷忐忑,怕她因為一時的情緒說出偏激的話,謹言道:很晚了,先睡吧?

    好。

    -

    回來后陳葭在家虛度兩天,??汲煽兛偹愠鰜?,陳葭成績合格,可她并沒有感到欣快,甚至跟看無毛的鳥兒一樣覺得可憐又可笑。

    藝考的初心早已支離破碎,考不考得上,她都不想再去北京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把成績告知了父母,努力鼓起來的笑靨在聽到她mama說還不是我生的好后分崩瓦解她的錯誤由她埋單,她的優(yōu)秀歸功于父母,她是個沒有自身價值的人。

    就像水燒干后炸裂的鍋;就像不斷注水的氣球終于膨脹至畸形爆破;就像使勁刮了很多次都沒有燃起的小小擦炮,在最后無望時反而爆炸了那般,陳葭突然彌漫出巨大、瘋狂的恨意。

    她驟然拍桌而起,對著那兩張熟悉的、可憎的臉撕心裂肺地喊:生的好?哈哈!生的好!你們知道你們生的是什么嗎?是兩個變態(tài)!是齷齪至極的怪物!你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還在這邊自鳴得意沾沾自喜!!

    喊到身體四分五裂,喊到五臟六腑奔潰,喊到心中生長的魔伸出怪手,沖著他們露出獠牙,仰天長嘯。

    陳父陳母對于陳葭突如其來的行為感到錯愕,很快面色由笑變兇,又變?yōu)楠b獰,僅是剎那,陳父手上的酒杯已經(jīng)朝陳葭摔過去了。

    那么精致、奢華的玻璃杯,竟然脆得在陳葭臉上開出冰花來。再落地時,靜得如初美好。

    啊陳葭猝痛,發(fā)出凄厲的一聲尖叫,她捂住左臉,濁濁怪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什么都不知道!

    笑得她整個人都抖起來,近乎咳血般聲嘶力竭。

    陳母像是被嚇到,鼻息漸重,倉皇后退了兩步。陳父雖然憤怒,但看見陳葭癲狂的樣子也有些慌亂,只能揚聲蓋過她的笑:你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陳葭只知道笑,漸漸地疼也顧不上了,手無力地低垂下來。

    陳母得以看清陳葭,她臉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劃傷,甚至左眼的眼尾都劃破了,下眼瞼盈著一圈血淚。

    陳母頓時痛心疾首,喉嚨嘶?。杭鸭?,先去看醫(yī)生。聲音抖得像燭火。

    陳父同樣不好受,渾身抽力般坐回桌椅,揮手疲憊至極道:去醫(yī)院。

    陳母邊垂淚邊去摟女兒,陳葭一動不動,任她擺布。

    她們上車后,陳母用紙巾輕柔擦拭著陳葭臉上凝結的血痂,悲慟不已。

    而陳葭眼里依舊飽含著恨意,參雜著憂悶和厭倦。只不過她閉上了眼睛,陳母沒有看到罷了。

    她太痛了,眼睛痛,臉痛,哪哪都痛。

    保姆在駕駛座戰(zhàn)戰(zhàn)兢兢,既不敢開快又不敢開慢,兩條腿繃得跟鐵絲一般,絲毫不敢松懈。心中暗暗嘀咕:早知道會遇到這事,她就晚一天兩天復工了

    晚上只能急診,好在傷得并不重,處理完后保姆去窗口領藥。陳母跟陳葭并排坐在灰色鐵椅上。

    醫(yī)院是一部無限連載的電視劇,每天上演著相同的生老病死,無休無止。

    陳葭靜默著,鼻端是消毒水味,耳窩里充斥著病人們與病癥頑抗的聲音。

    陳母撫了下胸口,又恢復了女強人的姿態(tài)。她以說教的口吻道:爸爸mama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好好跟我們說,為什么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

    陳葭牽牽嘴角,略感荒唐地睇她一眼,譏諷道:我極端?難道我以前沒好好表達過嗎?

    陳母被刺了下,面色有一晃而過的難堪。正想教育女兒不懂事,余光瞥到保姆走過來,立刻斂目肅臉命令:先回家,有事明天再說。

    明天再說,哈哈!明天再說!又是輕飄飄翻篇兒。是不是當官當久了的人,就只會敷衍,只會和稀泥,只會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一套了?陳葭轟轟笑。

    陳母蹙眉:好了。好端端的,女兒性情怎么變這么怪異了。

    保姆察言觀色,適時出來打圓場,她憐愛又意味深長地對陳葭說:很晚了,你mama也累了,先回家啊,回去好好睡一覺,什么事都沒了。

    陳葭盯她一會,緩緩收了笑。

    陳母暗自松了口氣。

    到家后陳葭一路直上二樓,洗澡都沒洗就躺進被窩,蜷起身體。嬰兒在mama肚子里的姿勢她寧可從未出生,她的家不過是不公和痛苦的溫床,有什么值得眷戀?

    床頭的手機不斷震動著,陳葭后知后覺地撈過來,劃開,是俞靄的電話。

    她剛接起來,俞靄擔憂的聲音已經(jīng)傳了過來:葭葭?你沒事吧?看你很久都沒回消息。

    陳葭搖搖頭。

    喂?葭葭?俞靄語調(diào)急促了。

    陳葭這才想到這不是視頻,她清咳了下,穩(wěn)著嗓音不露出破綻:我沒事,吃完飯不小心睡著了。

    俞靄放下心來,溫柔道:那你繼續(xù)睡吧。

    嗯。陳葭頓了下,對了,我??己细窳?。

    真的?太好了!俞靄揚聲笑道。

    陳葭被他感染地笑了笑,還有人真心替她開心,真好。

    兩人互道晚安后,陳葭再度陷入寂靜中,也不全然,因為耳邊好似有人在說佳佳,你很棒。

    陳葭是被綿稠的親吻弄醒的,眼皮子沉得似要就此封印。她強撐開眼,熟悉的輪廓漸晰,在她捕捉到他眼底晶亮的清澤時,陳廣白覆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吻那么輕,他的聲音那么低,低得她幾乎要聽不見了:別看。

    陳葭奇異地安定下來,一晚上浮沉的身心,就此安定在他憐愛瑰寶般的親吻下。

    她合上眼,眼皮淺淺地感受著光亮,感受著他略粗糙的手心紋路,感受著他的溫度,感受著他的吻蜿蜒而下,吻在她的下巴,鎖骨,胸口,肚子

    陳廣白的手掌漸漸滑落了,陳葭卻沒有睜開眼。

    他的吻最終長久地停留在那里。

    那個哥哥和meimei第一次以陳廣白和陳葭相識的地方。

    陳葭是長著青苔的石槽,而陳廣白是一汩清泉,沿著她的石縫描摹著,流瀉著,滋潤著。他給她涂抹著濃重但純澈的釉,他把她變成流泉般的一道美景。

    他把她穿透,他把她治愈。

    許久,陳廣白抬起頭來,又撐上身吻她斑斕的、傷痕累累的面頰。

    陳葭旋即睜開眼,發(fā)覺他的瞳孔比嘴唇更瀲滟。

    你剛剛是在哭嗎?

    陳廣白沒有回答,眼里的衰頹和悲痛再難掩藏,他垂眸含住她的嘴唇。

    與吻一并落在她臉上的,還有他的眼淚。

    面頰真切地經(jīng)受了眼淚的重量,它讓她的心一并深深墜落。

    陳葭倏爾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絞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