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夏天
001 夏天
每回到夏季,陸洲洲看著藍(lán)色長空,總覺得城市幻化成了一顆盛滿海洋的玻璃球,所有人是一只只色彩鮮艷的熱帶魚。 高一的新生集訓(xùn)只有一個上午,好友方妍有事先行而離。陸洲洲出校門,發(fā)現(xiàn)附近攤販熱鬧地擠滿了私中新生,她打消吃碗涼粉的心思,轉(zhuǎn)到商店拎一根草莓味雪糕,慢悠悠游回私中cao場。 cao場沒什么人,除了她,就剩在籃球場無聲對峙的三名男孩子。她想,他們之間的氣氛必定已十分高漲,才會多出她這么饒有興致的觀眾都毫無所覺。 說是三個人,實(shí)際一對二還挺明顯。 喂,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私中?皮膚蜜色,怪兇的平頭男先發(fā)制人。 與其站在對立面的男孩子不輕易吱聲。他眼睫抬起,于上眼皮折出好看的線,目光專注得銳利,像刀片抵在人的喉口,暗藏狠勁。 他的短發(fā)柔軟黑亮,制服扣子整齊劃一全扣緊,打扮乖巧禁欲,她卻覺得他的靈魂不是這么一回事,氣質(zhì)復(fù)雜地難以言說。不過他長的確實(shí)好看。 另一個矮個男得不到應(yīng)答,出手推人:問你話不會回?你是啞巴? 小漂亮終于牽了下唇,不過很敷衍。果不其然,激怒了對方把籃球往地面上砸,揪住他潔白的衣領(lǐng)。 籃球咚咚跳至陸洲洲鞋邊,她的思緒亦跟著圓滾滾地轉(zhuǎn)了一圈復(fù)一圈,然后變成幼時驚喜藏在汽水瓶底的彈珠,啵地一聲在腦中亮堂起來。 你眼神什么意思,就你這窮酸樣,我還沒叫你給我跪下來擦鞋,你 喂。陸洲洲撿起球,打斷他們。 仨人一齊側(cè)過頭,足球門旁有瞧著叫人心蕩神馳的女孩子。 她向前幾步,離開一切可能構(gòu)筑出陰影的地方,光落在她的唇,發(fā)梢,細(xì)腰與直腿,當(dāng)她笑,她淋著光成了旱夏色彩鮮艷的畫。 我在旁邊聽了一下。陸洲洲吃完雪糕,拍拍手:你們輪流站到籃框下,誰先進(jìn)球就服誰如何? 小漂亮不作聲。 另兩人早想找機(jī)會欺辱男孩子,立刻不懷好意應(yīng)承下來。 陸洲洲把球交給小漂亮,他不為所動,她也不在意,笑著硬是把球塞予他,最終他不得不蹙眉抱住。 她抽開手旋身,指頭無意間勾上小漂亮的一粒鈕扣,鈕扣在他小腹處彈開。 好白。她驚呼,視線肆無忌憚。 小漂亮沉沉望著她,她理智回籠,臉頰揉出兩團(tuán)酡火紅,嘿嘿笑兩聲,不好意思。隨即撇過腦袋。 他聞見女孩子身上甜郁的水果香,是夏天最勾人心脾的氣味。他垂下眉眼,重新扣上。 球怎么給他?耳邊出現(xiàn)不滿聲。 陸洲洲嘻皮笑臉,讓他先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他比你們厲害,你們是害怕了? 兩人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互相推著去籃下站好。 陸洲洲朝小漂亮走近兩步,他灰撲撲脫落好多塊皮屑的舊鞋子駐留她眼底,她不知怎地就深深記住了這雙鞋的模樣。 望著約莫五尺遠(yuǎn)的人,她壓低嗓子問:你球技好嗎?如果不好的話,直接 話音未完,球在空中凌厲劃過一條直線,砸上籃框底下的人的臉。 砸過去。 陸洲洲是想這么說的,不料他與她想法不謀而合。 對方被砸得慘摔于地,額前狼狽紅了一塊,余恒他目眥欲裂暴喝出小漂亮的名字。 陸洲洲欣賞著,繃不住嘴角。 你問我憑什么在私中上學(xué),憑他們捧錢要我來。余恒語氣很淡,跟你玩,規(guī)則也理應(yīng)我定。 轉(zhuǎn)過身,陸洲洲滿眼的崇敬,他默然不語,黝黑的瞳仁比水面沉寂,撈不著半顆微小的星星。 他盯著她嘴邊一點(diǎn),不擦下嘴嗎。 陸洲洲一驚,抬手摸嘴,一粒草莓醬核桃仁滾下來,小嘴嫣紅非常。 書聲瑯瑯,水聲淋淋。 自高一入學(xué)已過去兩個禮拜。夏天熱烈的氣息被雨澆得濕潤,陸洲洲望著窗外黑沉的天,提不起勁。 方妍,妳不好好念課文,嘴里吃什么?男人老氣橫秋立在講臺上。 方妍吞下糖,起立張嘴伸舌囫圇說:我沒吃東西啊。 陸常志知曉方妍是陸洲洲的朋友,方妍倒不知曉他是陸洲洲的父親。 沒有吃東西就好好念課文。 教書那么多年頭,方妍以為能騙過他嗎,不過她毀尸滅證,他奈何不了她。 觸及角落女兒玩味的笑,陸常志板起臉,給她好自為之的眼神。他不是沒發(fā)現(xiàn)她在課堂發(fā)呆,他是放養(yǎng)她習(xí)慣了,不愛仗著父親及老師倆身分,太嚴(yán)厲管束她。 陸常志在陸洲洲五歲時同她母親離婚,他傷心是傷心,卻沒太久就走出陰影,畢竟兩人是相親結(jié)的婚。同榻而眠后,他以為能在柴米油鹽的日子中慢慢生情,怎料女人結(jié)婚、生孩子是為應(yīng)付父母,等年過三十五歲遇到真愛,她馬上收拾行李,簽好離婚協(xié)議書,干凈俐落走人。讓陸常志最為感慨的還非這事,女人改嫁后,居然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她父母重男輕女,自此跟陸家父女切割關(guān)系,再不往來。 陸常志自幼雙親過世,沒什么親戚,和陸洲洲相依為命。他怕女兒對父母失望,從不談與前妻的過往,他不希望她沒有母親的照養(yǎng),變得敏感自卑,更不希望她浪費(fèi)時間記恨她母親。 陸常志領(lǐng)五班順句念過一遍陌上桑,方妍悄悄轉(zhuǎn)過頭,嚇?biāo)牢遥液梦覊驒C(jī)靈,一秒吞喉。 妳別噎到啦。 陸洲洲握著筆給國文課本上的韓愈勾勒兩條八字胡。 老陸眼神太利了。 妳沒看見他有四個眼睛嗎。 老陸讓陸洲洲隱瞞兩人父女關(guān)系,說在校園方便行事,陸洲洲沒意見,幾個科任教師因受過他照拂,也紛紛表示會幫忙守密。 他打她小就不愿管得太緊,怕她與他生出隔閡,她成績沒有不好,亦無不良嗜好,能上他在的市立第一私中,他已經(jīng)滿足。 他只會不時對她念叨一句,妳的人生自己掌握。 陸洲洲聽進(jìn)去了,也因此養(yǎng)成自由靈動的性子。 水嘩啦啦倒灌著,陸洲洲從二樓窗戶看見模糊的影子撐著深藍(lán)色的傘,在暴雨中艱難行走。 最后一節(jié)鐘聲還沒敲,就有人先跑? 大樓兩側(cè)教室的燈,打映出他罩于運(yùn)動外套內(nèi)的挺拔身子,以及褲腳挽起所露出的精實(shí)有力小腿。 似有感知,行于雨水里的男生停下回頭,陸洲洲近乎無聲地詫異呢喃出他名字。 余恒。 雨像掛著的白布,余恒望一眼二樓的窗,因為雨勢,他沒看清她,然后窗被悄聲無息打開一小縫,有什么墜落,撲通沉進(jìn)骯臟的雨水。他沉默地盯住一陣,終究拾起。 那是一塊橡皮擦,白花花的皮rou用鉛筆寫著:欠舉發(fā)?他一愣。 隔面玻璃,陸洲洲托著腮,唇畔頑皮的笑意纏繞。 她以為余恒會聽之任之,沒想他居然走到對面的教學(xué)樓,收起雨傘,就在穿堂木頭樁似地罰站。 他是傻子? 她推開窗,想再扔什么給他,殊不知一個力道過勁,窗戶被她拉出一大口子,她沒防備,吃了滿嘴雨水。 陸常志瞧見了,立刻獅吼發(fā)難:陸洲洲,妳不上課便算了,還給我玩水? 余恒正尋思橡皮會是從何處被扔下來,就聽見國文老師陸常志的罵聲連潑雨都不敵,震耳發(fā)聵的響。 他抬起臉,窗戶咔的關(guān)上,正巧一張小紙片翩翩掉下,他緩步上前時已然濕得軟塌,不過字還是模糊能辨。 帶我走,我愿意跟你在天上做一對鳥,在地上一起化為樹枝。 ? 陸洲洲被叫去走廊罰站了。 走廊在另一側(cè),看不見余恒,她希望他有留意她用鉛筆寫的不舉發(fā)。至于另一面太沒知識水平的話,是她太急,想著找紙寫字,隨便從抽屜撈出的才開學(xué)便收到的不倫不類情書。 他可千萬別注意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