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年(下)
第四十六章、年(下)
同等的高度和過近的距離讓眼神避無可避。 她從那雙風(fēng)流斜挑的瑞風(fēng)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有別于欲望的洶涌情緒,她的心臟卻沒來由地緊縮。 李知意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唐文緒了。從前只不過是摸不透他乖張隨意的行事,現(xiàn)在他整個人對她而言更像一團迷霧,將人困在原地,沒有一點方向。 “侯爺究竟想要什么呢?!彼穆曇舻投p,像是嘆氣。 “若是對妾身的人選不滿,在外邊看上了哪個,大可帶回來?!毙禄榈诙盏臅r候,唐文緒便一身脂粉味從外頭回來,老夫人也莫可奈何,想必往常去的不少罷,有個什么相好再正常不過了。 “又何必...” 眼見他的眼中的波瀾漸漸平靜下去,李知意也止了口。 屋內(nèi)的地暖很足,她穿著一身厚重的衣服,卻被他瞧得有點冷。 她聽到嘎地一聲,卻是他用力按了一下窗沿,隨后面前的身影便退開了。 “來人” 婢女們魚貫而入,房內(nèi)凝滯的氣氛被忙碌的人群打破。 李知意隔著一群婢女向唐文緒望了一眼,自這一眼之后,兩人再沒有眼神交流,宴席上各擺各的笑臉,明眼人便能看出來兩個人鬧了不快。 老夫人看得直糟心,上午兩個人還好好的,孫子好像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那兩個人又是哪里不對付了? 不管怎樣,今天還是一頓團圓飯吃的還算和諧,但是唐文緒似乎喝了不少,連帶著喝趴了幾個堂兄堂弟,他倒好,依然端坐著,只是臉上有些飄紅。 “知意,你去說說,讓文緒回去吧,不然你伯父也要給他喝趴了?!碧贫蛉碎_口道。又不放心似的補了一句:“回去的時候扶著點?!?/br> 李知意有些不明所以,她怎么左右得了他,但看唐二夫人有些擔(dān)心的模樣,嘴上還是應(yīng)了是。 李知意起了身,走到唐文緒身側(cè),盡管方才兩人鬧了不快,此刻在人前說話時她還是溫聲軟語,盡顯體貼:“侯爺,過飲傷體,回去休息吧?!?/br>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幾位醉醺醺的叔伯告了辭便邁開腿往外走。 李知意走在唐文緒身后,看他走得急,腳步卻還算穩(wěn)當(dāng),哪里像是用扶的,唐二夫人想是多慮了。李知意這么想著,誰知前邊的人好似聽到了她的心聲,非要跟她對著干似的,腳下打飄便要往邊上倒。 李知意有唐二夫人的提醒,反應(yīng)比阿蘭快,她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支住時,阿蘭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幫忙。 好不容易將人扶穩(wěn)當(dāng)了,抬頭一看,人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徹底醉了過去。 阿蘭傻了眼:“這,剛才還好好的......” 李知意直想扶額:“或許是還是唐二夫人有先見之明。”她離席時應(yīng)該叫幾個小廝跟著的。 “先將人扶回去吧,總歸離不太遠(yuǎn)了” 好不容易將人扶回院子,庭院里幾個婢女見狀忙上前來接手。 李知意揉了揉手腕,指揮幾個婢女將人搬到榻上。 唐文緒頎長的身子斜靠在榻上,他的衣擺亂了,發(fā)冠也歪了,發(fā)絲落在鬢邊,面頰一點薄紅,闔上的鳳眸也去了銳利,也掩不住。 這么大的動靜都醒不過來,看來真是喝大了,李知意嘆了一口氣。 “打盆溫水來,給侯爺擦洗一下?!?/br> 一個婢女猶猶豫豫地道:“夫人,侯爺不喜奴婢們伺候洗漱”唐文緒原本就習(xí)慣自己解決,后來有個婢女為了邀寵,自作主張把浴池的水換成了溫水,被‘發(fā)配’去了浣衣房,自那以后,唐文緒沐浴時便不再讓人伺候。 李知意眼見婢女有些閃躲的眼神,怕是什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記憶。 “罷了,先去把偏殿浴池備上” “夫人,醒酒湯來了?!?/br> 看到阿梨,李知意頭又大了。那時聽到蓉姑說出那番話她腦海里只是一片空白,最后由著她去了,如今看來也是莽撞。她應(yīng)該先考量一番的,今日不僅唐文緒奇怪,連帶著她也亂了平時的調(diào)性。 “拿進來吧” 阿梨是新招的婢女中最機靈的一個,李知意原本想的是,若是她愿意便抬作通房,若不愿意便收在身邊。以她的聰敏,想必已經(jīng)從蓉姑的舉動里察覺了一些。李知意打量了阿梨一眼,后者低眉順眼,看起來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阿梨把醒酒湯交到阿蘭手上,便退了出去。 阿蘭在唐文緒背后墊了兩個引枕,讓他靠坐起來,李知意坐到榻邊,舀起一勺醒酒湯,下意識地先放在嘴邊吹了吹。 阿蘭掩嘴笑了笑:“夫人是不是把侯爺當(dāng)成小少爺了” 李知意吹完便反應(yīng)了過來,她每次給勤哥兒喂藥都吹一會兒,免得燙嘴,這會兒忘了醒酒湯是溫的。她赧然地乜了阿蘭一眼,今早在侯府門口在阿蘭面前出了糗,這會兒子被她調(diào)侃,便又讓她想起上午的窘迫來。 “去去,忙你的去?!?/br> 阿蘭一走,李知意又苦惱怎么讓唐文緒喝下醒酒湯。 她把勺子遞到那兩瓣緊閉的唇邊,試著喚了他一聲。 “侯爺?” 男人側(cè)了側(cè)臉,像是在回應(yīng)她。 李知意覺得不能說話的唐文緒倒是有幾分可愛,但他一張嘴便總是些渾話。 她把手往前送了送,瓷白的小勺微微陷進兩瓣殷紅唇瓣間。 “張嘴。”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酒的緣故,面前的男人尤其聽話,他嘴唇微微一張,李知意便順勢將一勺醒酒湯送了進去。 李知意隨口調(diào)侃了一句:“平時怎么不見這么聽話?!闭止局忠艘簧?,再抬頭時卻和榻上的男人四目相對。 “想讓誰聽話?”他方從昏醉中清醒了一點,說話帶著含糊的懶意,倒像是情人喁喁私語。 被那雙水潤的鳳目睨著,李知意頗不自在地挺了挺脊背:“妾身的意思是,忠言逆耳利于行。” 唐文緒沉吟一聲:“是有些逆耳。” 李知意把手里的碗放在一邊,瓷器和黃花梨的小幾碰出叮一聲清脆的響。 “今日是妾身莽撞,不知道侯爺不喜婢女伺候?!?/br> 唐文緒的眼神漸漸清明,他直起身,影子與她的攏在一起。 他們距離不過一拳,被男人身上的酒味繞著,她也像飲了一口烈酒,渾身都熱了起來。 “你是這么想的?” 他的聲音在她腦后響起,仿佛是來自她腦海的自問。 李知意陡然失語。 他接著問:“你下午說的,也是真心的?” 李知意沒見過他這般認(rèn)真的模樣,好似迫著她撥開一切將自己剖白干凈。她無所適從,手指攏在一處,又分開,卻不知往哪擺,最后被唐文緒抓在了自己手里。 李知意回頭,冷不防被他的鳳眸攫住了目光。 慌亂的感覺愈來愈甚,擂鼓似的心跳在耳邊回響。 李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掙脫唐文緒的手的,當(dāng)她走到廊下深深緩了一口氣,卻無法讓心跳恢復(fù)平靜。 “夫人,怎么了?”阿蘭領(lǐng)著阿梨,兩人手里端著胰子澡巾等物,剛走到廊下。 阿蘭何曾見過李知意這般情狀,她以為是出了什么事,叫平日里總是處變不驚的夫人一副失了神的模樣。 被兩個婢女擔(dān)憂的目光看著,倒讓李知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心中暗怪自己不夠持重,就被那人問了幾個莫名其妙問題,便當(dāng)了逃兵,還在婢女面前這般失態(tài),實在是不該。 她直起身,擺擺手:“無礙,只是有些不舒服。” 阿蘭有些擔(dān)心:“夫人,不如叫府醫(yī)來看看吧” 粗使的婢子早在幾人說話的功夫備好了浴桶,阿梨見狀:“夫人許是吹了風(fēng),不如夫人先沐浴一番,泡一泡熱水可能精神好些?!?/br> 李知意隨口應(yīng)和,剛邁開步子,又想到了唐文緒還在里面,但步子已經(jīng)邁了出去,于是她只好慢悠悠走進屋。 剛到外間,便迎面遇上往外走的唐文緒。 李知意自覺尷尬,裝作無事,福了福身:“侯爺這是去哪?” 唐文緒看著面前端方恭敬的女子,有些恍惚,仿佛和剛才那個小女兒情態(tài)的女子不是一個人。方才他是故意松了手,否則憑她的力氣怎么掙得開?現(xiàn)在看來,若再堅持一會兒,或許就能聽到她的實話了。但是那一刻,便是他也有些慌了,所以松了手。 “侯爺?” “沐浴?!?/br> 李知意錯開身子,讓出道路。 身邊掀起一陣帶著酒氣的風(fēng),緩而沉的腳步聲也遠(yuǎn)去,李知意懸浮的心也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