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魔
瘋魔
“江北那邊最近又冒出來個姓陳的,已經(jīng)連續(xù)拿下三城,量他暫時也不敢與咱們正面交手,只是再這樣下去——” 劉福全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說起軍情唾沫星子橫飛,換個時間八張嘴也攔不住他,此時此刻,他倒自己停下來,只因?qū)γ娴哪贻p男人面無表情了一上午。你說他走神了吧,說到關(guān)鍵處也能給些回應(yīng),要說他在認真聽吧,表情實在太過陰森,連劉福全這樣見多了殘肢斷臂的禁不住發(fā)憷。 他剛一停下,穆雪湖撩起眼皮看過來,“劉師長?” 劉福全心臟咯噔一下,險些罵臟話。他最見不得這小子眼神,輕飄飄、冷颼颼,直剜人腦瓜子。自己被鄭烈調(diào)度來跟隨這么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劉福全剛開始很是不忿,他搭上大半條命才走到如今位置,對這種仗娘胎本事的自然沒好氣。 姓穆小子長得細皮嫩rou,又不是鄭烈正經(jīng)侄子,在軍隊里步步高升,各種污言穢語就流出來了,劉福全也是將信將疑。他服鄭烈,不愿將那些屎盆子往自家督軍腦門子扣,可他想破腦瓜子也想不出來,這種細胳膊細腿的小子,除了賣屁股還能有什么本事。 這次心不甘情不愿的隨他來上海,可算是見識了。 奶奶的,小子手段之高明狠毒,嚇得他連做兩晚上噩夢,丟人丟到祖墳上了! 先是自編自演了一場襲擊租界區(qū)的爆炸案,然后趁警署人手不夠焦頭爛額之際,光明正大駐軍上海。扔炸彈的那幾個還以為自己發(fā)財了,殊不知轉(zhuǎn)頭就被姓穆的統(tǒng)統(tǒng)扔進了黃浦江。 過河拆橋的勾當劉福全自己也沒少干,算不得什么,真正嚇到他的是姓穆的處理自家人手段。也不知道他給穆家老子新過門的小娘子灌了什么迷魂藥,聽說兩人之前還是同學,如今成了母子竟也不尷尬,還能有說有笑在一桌吃飯。 爆炸案后沒多久,穆家老子喝了小娘子送的藥,突然就中風癱瘓了,除了瞪眼睛什么都干不了,活得人不像個人,鬼不像個鬼。要說這事與姓穆的沒關(guān)系,他劉福全是打死也不信! 本以為是個什么兒子看上小媽、毒了老爹的破事,沒想到這小子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轉(zhuǎn)頭就將小媽跟老爹一起囚禁。 乖乖!他這才明白,這小子從頭到尾想的都是怎么成為頂了他老爹。老子要是死透了,他一個私生子也別想再沾穆家的光,如今穆峰儀半死不活,鄭烈的親侄子早不在了,穆家要是換了當家人,與鄭家就再無瓜葛;而穆家那邊也不敢妄動,這小子如今背靠鄭烈,他們也拿不準他與鄭烈究竟是個什么關(guān)系,為了已經(jīng)沒用的穆峰儀得罪鄭家,實在沒必要,再說這小子到底是穆家的種,也不算便宜外人。 一個個自以為算盤打得啪啪響,殊不知小白臉將他們心思也打進了自己算盤。 劉福全只怕自己到死也忘不了,事成的那一夜,小白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臉白,一雙眼黑得似要吞人。他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覺得后背發(fā)涼。 其實早在天津時,他們這些老人就知道這小子有點本事,只是誰會服個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毛頭小子。經(jīng)過這一次,甭管心里怎么想,一個個嘴上都比過去恭敬不少。 有本事的人不少,心思靈敏又夠狠的就不多了。 “劉師長,怎么不說了。” 劉福全嘿嘿一笑,換了話題,“穆副官,最近有煩心事?”他向來能屈能伸,既然見識過小白臉手段,那就拿出該有的態(tài)度來,再說人家到底是鄭烈侄子,拍拍督軍侄子的馬屁怎么了! 對方不領(lǐng)情,反倒不冷不淡問,“是么,我看上去像有煩心事?” 劉福全嗐一聲,撓了撓剪得極短的頭發(fā),尷尬得有點想發(fā)火,這些個讀書人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女孩子的笑聲突然透過門板飄過來,嬌軟得近乎不合時宜,“二哥,你快來看啊?!?/br> 年輕男人立刻轉(zhuǎn)頭,視線落在關(guān)得緊緊的木門上,嘴唇抿了一下。 劉福全看在眼里,只覺自己好似無意間摸到了對方脈門,腦子轉(zhuǎn)得飛快。 他當然曉得對面那人是誰,浦華商會賀會長的小侄女兼小情人,據(jù)說身嬌貌美很是勾人。這樣的女人,殺了純屬浪費,自然要留下來好好享用一番,因此穆雪湖將人帶回來時,誰也沒稀奇。 事情怪就怪在,你帶人就帶人,搞個勞什子表妹名頭,當他們是傻子? 后來更是將人寵得不像個樣子,什么好的貴的統(tǒng)統(tǒng)送進來,難不成是真上心?有了前車之鑒,劉福全沒敢往感情方面想,誰知道這小子會不會冷不丁又將人給囚了或者殺了。 如今四個多月,小姑娘連根毛都沒少,活得好好的,倒是姓穆的小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前幾天他來開會,看見左恕差點驚掉下巴。這是為了討小姑娘歡心,把大舅子都搬出來了? 再看對面那人還盯著大門,劉福全更加確定自己想法,隱隱有些得意。到底還是毛頭小子,被個女人難成這樣。 “穆副官,要我說這女人啊,不能老寵著,寵出一身毛病來。我家老二就是我從她男人手里買下來的,剛進門的時候成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要是由著她性子來,難道幫她買條繩上吊?” 見穆雪湖轉(zhuǎn)過臉來,似是有意聽下去,劉福全越發(fā)起勁,禿嚕禿嚕什么都往外冒: “我就先睡了她,女人都是這樣,誰占她身子她就跟誰。剛開始幾天還是哭個沒完,后來不也沒動靜了?再后來懷孕生了孩子,可就死心塌地了,現(xiàn)在我回家去還不是一樣送茶送水的,我要是長時間沒去找她,少不得跟我鬧脾氣,早忘了前面那個姓什么。” 劉福全沒忘美化一下自己,說是買,其實就是搶,哪還問過人家男人同不同意,直接扔下大洋把人抗走。 穆雪湖斂目,一副沉思模樣,好像真的聽進去了。劉福全得意極了,忍不住又開講,“想當初我家老大那也是——” “劉師長,你在教我怎么睡女人?” 劉福全的熱血澎湃瞬間冷凝,被問得措手不及。再看那人,面若冰霜,眼含譏諷,分明是在笑他自作多情。劉福全不怕打不怕罵,最受不了被人看不起,就算那人真有看不起他的本事也不成。 熱血化作怒火,奈何眼前這個惹不起,便只能虎著臉告辭發(fā)泄,“時間不早,我家?guī)讉€小子還等我回家吃飯,告辭!” 離去之時步子邁得極大,推門也用了力氣,咣當一聲響,引來門外守衛(wèi)一眼。 穆雪湖不以為意,比起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劉福全這種莽夫反倒好掌控。 恢復安靜的書房里,男人垂在大腿上的蒼白的手指收緊、放松又收緊,不停循環(huán)。 劉福全的話固然不可取,可是有一句卻提醒了他——孩子。 當初……母親不也是這樣?有了他之后那樣死心塌地的想著、盼著穆峰儀,明明被他害得半生孤苦,竟到死也無半句怨言,簡直就是瘋魔。 孩子,孩子。 腦袋被兩個字塞滿,竟也如瘋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