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第三章 故人
何家的這座宅院已經(jīng)有許多年無人居住了。 古舊的紅磚墻面早已漫上無邊無際的青苔,庭院小徑久無人走,青石板間皆是蓬勃而生的綠意。然而這畢竟是供奉著祖先牌位的祖宅,內(nèi)外皆有人時時打掃,寬闊的中庭里一片落葉也沒有,連園中的花木都修剪得十分整齊。 二樓長窗洞開,廳堂里香燭裊裊,供桌兩側(cè)的白瓷細瓶里皆以清水養(yǎng)著四時花卉,脈脈余香被檀香的氣味沖淡,只有極為仔細,才能嗅到那一點若有似無的甜香。 何炳璋跪拜之后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線香慢慢地插進案上的黃銅香爐里。陽光透過敞開的長窗照進來,給屋內(nèi)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影。老舊的祖宅竟也平添了幾分清華氣象。 老爺,有下人在門口低聲回道,大少爺?shù)搅恕?/br> 何炳章將面前的的一個牌位正了一正,開口道:讓世庭上來。 他踱到窗邊向外看去,入眼便是千山屏簇的蒼茫翠色,樓下園中亦是花木郁郁,雖然花期未至,可是綠葉成蔭,自有一派繁盛氣象。流云散盡,遠處的天澄凈而悠遠,令人心里十分愜意舒坦。 何世庭踏進房來,沉聲道:父親。 何炳璋轉(zhuǎn)過身,借著明亮的日光細細打量這個兒子。世庭繼承了他母親的好樣貌,更兼身形清俊,是何家人素有的高大挺拔。如今已過了三十歲的而立之年,執(zhí)掌何氏雖不過數(shù)年,性子卻已歷練得十分沉穩(wěn),喜怒皆不形于色,有時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猜不出心思。 往日他雖偶有不安,今日卻只覺得十分欣慰,微笑頷首道:世庭,你也來上一柱香。 待到何世庭敬過香,何炳璋才說道:一會兒我們父子去許家靈堂致意,你可知為何先叫你到這祖宅來? 何世庭答道:許家式微,現(xiàn)今蓉島唯何氏獨大。父親是要叮囑我,何氏家訓(xùn)沉穩(wěn)為本,切勿大意失了謹慎。 何炳璋負手而立,我知你心中自有籌謀,公司交到你的手上,我亦是十分放心。今日叫你來,卻是因為想起多年以前的舊事來。 他仰頭看了看屋頂橫梁古樸的紋飾,嘆道,總有三十年了吧......三十年前,許家在蓉島便已經(jīng)十分煊赫,那許德宣新承了家主的位子,一時也是風(fēng)頭無量,十分得意。何氏那時卻不過只有幾間遠洋航運的公司,因為經(jīng)營不善已經(jīng)瀕臨破產(chǎn),全靠你外祖父傾囊相助,才勉強度過難關(guān)。 何世庭道:何氏有今天,亦是父親多年來經(jīng)營有道。 何炳璋望著兒子,語意懇切:何氏不僅是何家的,也是你外祖父的心血。可惜你母親去得早,若她泉下有知,見今日是你掌管何氏,定然十分欣慰。無論如何,你總不要辜負了她才是。 提及母親,何世庭終是有所觸動,低聲答道:母親對何氏的心意,做兒子的無有一日敢忘。 何炳璋點一點頭,方才我見下人送了新鮮的茉莉花來,問過才知,是你安排人日日送來,擺在你母親從前臥室的床頭。沒想到你這般有孝心,連我這個做父親的也覺得十分欣慰。 窗外有徐徐而過的風(fēng)聲,山風(fēng)微軟,帶著幾分夾雜著草木香氣的涼意,將那供案上的點點燭火吹得搖曳起來,在屋頂和墻上落下許多游移不定的光影,倒像是塵世間人心紛亂擾動,總無寧日。 何炳璋臨窗而立,忽然徐徐問道:我記得許德宣的女兒似乎當年同你有過一段糾葛,今次她回來,可有什么打算? 何世庭面色如常,淡然道:不過是年少無知的舊事,當不得什么,況且多年不見,已經(jīng)不大記得她的樣子了。兒子如今自當一切以何氏為重,父親不必擔心。 他的神色十分坦然。何炳璋并沒有放下心來,只是思忖半晌,倒覺得眼下再說多說什么,反而顯得疑心太重,因此只道:罷了。這些年你在外面貪圖新鮮,身邊人來來去去,總沒有個長性。我卻從來沒有說過你什么,只是因為想著男人太過鐘情也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容易被情所困??扇缃衲阋训搅顺杉业哪昙o,是該收收心,找一個合心意的人,早日安定下來是正經(jīng)。 何世庭沒有說什么,這時卻有下人來報,說是時間已到。何炳璋于是拍一拍世庭的肩膀,說道:走吧。 父子二人坐汽車去了許家停靈的殯儀館,何炳璋有心要留意世庭與那許寶姿重逢的情形,卻沒想到靈堂里主事的只有一個管家,許寶姿竟沒有露面。那管家鬢發(fā)灰白,看上去有幾分眼熟,想必是許德宣身邊的舊人。此時早已恭敬地迎上前來,引他二人去了內(nèi)堂。 堂內(nèi)亦有幾位前來致意的故舊,皆是平日里生意場中相熟的朋友,于是又免不了彼此寒暄客套幾句。一時他與何世庭分別敬了香,何炳璋見內(nèi)堂有供客人小坐的凈室,便叫了那管家來,低聲說道:許兄與我相識多年,沒想到竟如此天不假年,真是痛斷人腸。大小姐還這般年輕,若有用得到何家之處,盡管開口,我父子二人自當盡心盡力,也算不辜負了我與許兄多年相交的情義。 宗九聞言亦是十分動容的樣子,垂首道:宗某在此代大小姐謝過。 何炳璋親自扶住他的一只胳膊,只作無意般問道:今日怎不見大小姐? 宗九長嘆一聲:大小姐病著,今日不能到場了。 何炳璋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世庭,見他面色沉靜如水,并無任何波瀾,便又語意關(guān)切地問道:見過醫(yī)生沒有?可是什么要緊的病癥? 宗九道:大小姐許多年不曾回來了,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加上為了老爺?shù)氖虑閭?,一時起不了身也是有的,醫(yī)生說安靜修養(yǎng)幾日便好。大小姐一早囑咐過,來日待身體好些,一定登門拜訪。 登門拜訪......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心魔,總覺得立在身側(cè)的世庭似乎有那么一剎那的目光閃動。何炳璋疑慮頓起,望了望靈堂中央許德宣的大幅黑白遺像,心里竟無端端地有三分透骨的冷意。遺像四周拱衛(wèi)著無數(shù)花圈,線香的青煙裊裊而起,那層疊密密的蟹爪菊花白得像雪,可是又如此嬌艷,真如雪膚花骨的美人面孔,美得詭異至極。 殯儀館里到底陰氣過盛,何炳璋只道是自己疲累了,不再多坐,寒暄幾句便轉(zhuǎn)身出了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