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二十七
葉隊的判斷完全出于直覺。 這對一個警察來說簡直是笑話,哪個警察是靠直覺抓人的,但他就是這么告訴的寧凜,他說他懷疑動手的人是賀望歧。 寧凜問:為什么不是唐騫? 葉隊:他那個人很虛偽,自視清高,總聲稱自己做的是毒品的仁義生意,不輕易動手殺人。 只是把所有腌臜事兒都給別人做了。 自己殺人,和指使自己的走狗殺人,有什么區(qū)別。 好像血沒濺到自己身上,良心就能少一筆債一樣。 寧凜問:他們?yōu)槭裁凑疑衔业艿埽?/br> 寧冽就算吸毒,和毒販頭子怎么會扯上關系? 葉隊說:這只是我的一個很淺顯的判斷而已。死的人是阿程的父親,這太蹊蹺了。況且以寧冽一個汽修廠工人的身份,他搞不來槍。 江喻在此時出聲:好了。 他走到寧凜身邊,攬過他,將他往門口帶。別問了,走,看看你弟弟去。 寧凜卻不動,他筆直地立在葉隊的辦公桌前,低下頭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放在他的桌子上。黑色短袖勾勒出肩背上的脊骨,肩胛骨形狀明顯。他的脊梁很硬,如他這個人一樣,不聽人事,不信天命。 葉隊不接:你想干嘛? 真相。他說,我想要真相。 我這里沒有真相。 寧凜問:哪里有? 江喻快步過來,掰過他的肩,冷聲道:寧凜你夠了!聽我的,跟我走。 寧凜搖頭,眼睛看著葉隊,一字一頓:告訴我,真相在哪里? 江喻幾乎是用求他的語氣說話,別問了,寧凜,走吧。 他堅持不下去了。 寧凜此時此刻的模樣,無端讓人聯(lián)想到了當初的那個人。 英勇、無畏,向陽而生,滿腔熱忱。 付出所有去追尋公正,要天地安穩(wěn),要山河無恙,要用法律洗刷污名。 哪怕代價是覆亡己身。 葉隊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她,要我說實話嗎? 你說。 葉隊捻著煙,瞇著眼打量他片刻,又低下頭去,我不知道。但你如果想要知道,我倒是有一個方法正好適合你去做。 江喻的眼神忽然變得很難過,他負隅頑抗,垂死掙扎般說道:葉隊,他才讀大四,他還沒畢業(yè),他做不了這個。 寧凜:我可以。他看著葉隊,只要你說,我都可以。 葉隊笑了,年輕人,說這話不覺得有點托大? 他簡單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然后對他說: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回去考慮一下,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江喻聲音很緊,他澀著嗓子,說:換個人,葉隊。 他們有一個計劃,策劃了很久,一直沒機會實施。 而現(xiàn)在,寧冽的死,給了他們開啟這個計劃的鑰匙。 寧凜走了。 江喻看著那扇門關上,他的身影消失,日光暖洋洋的,可他的心頭泛的都是冷。 他看著葉隊,聲音冰冷:葉隊,你什么意思? 葉隊沉聲道:他很適合。 江喻唰地起身,他從來是個冷靜的人,但此時此刻再也無法維持冷靜。 你不能這么自私!你不能為了給你的阿程報仇,就犧牲我的阿程! 葉隊抬起眼:江主任,你當初也說過,程寄余是你最欣賞的學生之一。 是,是這樣沒錯。 可是。 江喻紅著眼,可他才二十四歲阿凜才二十四歲。 他聲音低下去,他還有女朋友,他很喜歡那女孩,說畢業(yè)了就結(jié)婚 葉隊拿起那根煙,點燃,抽了一口。 他們長久地不說話,相對無言。 半晌,葉隊說:你說過的,他是沼澤地上的烈陽。 江喻抬眼,眼里有絲動容。 葉隊搖搖頭:對你的太陽自信點,就算這是場賭局,你也要相信他。 他不會讓你輸。 * 兩天后,寧凜回來,帶回了他們意料之中的答案。 這兩天里他沒有和任何人聯(lián)系,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尤其是寧冽的房間。 那張床單被他燒掉了,他在寧冽的枕頭下找到了針筒和手機。 手機里有趙光榮和張芳菲的號碼,他用公用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 再去江喻那里一問,警隊在寧冽死亡的當天夜晚在一處平房里找到了兩人的尸體。死因很簡單,吸毒過量。 所有的線索到這里都斷了,他的弟弟尸骨未寒,死得不明不白,建了墳立了碑都要被人啐一口,說他是癮君子,是殺人兇手。 這讓他如何忍心。 他重新站到江喻和葉隊的面前,用嘶啞的嗓子說:我愿意。 事情已成定局,江喻無力回天,他只能看著寧凜,輕聲說:你真的想好了?你要是死了,可連追悼會都沒有。 沒關系。寧凜語氣很淡,青山處處埋忠骨。 江喻別過頭:那你女朋友呢? 他們的計劃是從寧冽切入,比起寧凜這個警校學生,一身孑然的寧冽無論是身份還是履歷無疑都更加合適。 可如果他成了寧冽,那死去的寧凜呢。 匡語湉到時候該怎么辦。 寧凜的口吻很淡,就讓她以為我死了吧。 江喻的目光落在他緊握的雙拳上,因為用力,甚至可以看清青筋和血管。 不打算告訴她? 寧凜搖搖頭。 程寄余妻兒和父親的死狀如此可怖,他不能也不敢冒險。 成為寧冽好,寧冽是不會愛匡語湉的,匡語湉也是威脅不了寧冽的。 無法成為把柄,她就能好好活著??v然心死,但至少她還能活著。 寧凜:非親家屬領取骨灰不合規(guī),你幫個忙,幫我把寧冽的骨灰交給她。 他相信她一定會好好安葬寧凜。 把寧冽交給她,他很放心。 江喻拍拍他的肩膀,其實他更想抱他,以后腦袋就別褲腰帶上了,自己一切小心。我對你就一個要求,活著回來。 寧凜點點頭,好。 自此之后,老街的混混寧凜、寮州刑事警察學院的學生寧凜,匡語湉最愛的大寧哥哥死了,死于云桐街搶劫一案,狙擊手的槍下。 活著的是寧冽,孑然一身,無父無母無兄弟的汽修工人寧冽。 不會愛匡語湉的寧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