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帶頭的人下手狠,占了上風,把對方壓在身下揍得無力反抗。 匡語湉怔怔地看著,被這種原始的野蠻力量驚呆了。 也是一瞬間,寧凜似有所察覺,慢慢抬起臉。 嘴角邊掛了彩,沒比對方好多少,用雙手壓制著人,眼底還帶著殺紅了眼的蠻橫。 他是少年,不屑腌臜,眼底有著天然的傲慢,球場上被臟,上手就是干,崇尚的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一如身上那件紅色球衣,富有生機,野蠻生長,不摧眉,不折腰。 他沖她笑,牽扯到傷口,咧了咧嘴,痞痞地吹了聲口哨。 “呦,小葡萄?!?/br> 后來警察來了,雙方爭執(zhí)不下,警察要她指認到底是哪一方先動的手。 寧凜聞言,勾著唇,差點笑出聲。 那笑里,滿滿的志在必得和有恃無恐。 匡語湉不敢放肆,怕警察看出來他們早就認識,連余光都不敢分他半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指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背著書包出門。 偏偏寧凜不嫌事大,故意攔在門口,用一種極為欠扁的口吻說:“謝謝meimei幫忙,看meimei讀書也挺辛苦的,要不要我請你喝杯冷飲?” “你干嘛呢!”警察警告。 匡語湉膽小,被嚇得渾身一顫,縮著脖子就從他腋下穿過,一溜煙跑出老遠,任憑他在身后怎么喊也不回頭。 等事情真的結束,寧凜在冷飲攤邊找到她。 匡語湉攥著書包帶,低著頭,不停摩擦腳底下那塊地面。只露出個腦袋頂,看不清表情。 校服掛在她肩頭空蕩蕩的,她跟個柴火似的。 寧凜走過去,撐著膝蓋彎腰,抬手撩起她的劉海,看她眼睛。 “在這等多久了?” 匡語湉往后撇開頭,自顧自生悶氣,不搭理他。 寧凜伸手把她的臉抬起來,一下湊得很近,“說話,不許不理人?!?/br> 匡語湉被迫抬頭,黑色的瞳孔清澈明亮,望著他時因為憤怒,顯得生機勃勃。 “寧凜你混蛋!” 寧凜嘿一聲,表情像聽到什么新奇玩意兒,往前湊耳朵,“你剛說什么?” “……” “長本事了啊?!睂巹C笑得痞痞的,“來,剛說什么,再說一次?!?/br> 匡語湉臉憋得微紅,“你今天跟人打架了!你還讓我,讓我?guī)湍阕鰝巫C!” 寧凜樂了,“那不是你自愿的么?” 匡語湉被噎到,想了半天,又說:“你還跟我在警察面前裝不認識。” 言語之間,仿佛他罪惡滔天。 寧凜樂不可支,“那我總不能和他們說你是我老婆吧?!?/br> 匡語湉氣急,“我才不是你老婆!” 寧凜換了T恤,球衣拿在手上,賤兮兮地一笑,兜頭罩到匡語湉腦袋上,然后一把把她的腿抱上,直接扛在肩頭。 “你、你干什么呢?”匡語湉又羞又急,她臉皮薄,但寧凜不一樣,他年長她四歲,成天和一幫大老爺們混在一起,時不時就有這種混不吝的表現(xiàn),叫她招架不住。 “寧凜,你個臭流氓!你放我下來!” 他笑得爽朗,肩膀微微顫抖,身體熱度透過T恤傳到她身上,熨得她臉頰微紅。 “別急,小葡萄?!彼χf,“遲早的事?!?/br> …… 遲早? 匡語湉那時生悶氣,恨恨地想,未必。 誰和你遲早。 可寧凜就是寧凜,他想得到的,總能得到。 年少的寧凜身上有股銳利張揚的氣質,因為是老街第一個考上警校的孩子,風評跟著好轉了些。 那幾年是他最得意的時候,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世界不愿俯身,學不會彎腰,偏生準備做的又是最受人敬仰的職業(yè),于是越發(fā)地傲氣,不聽人事,不認天命。 匡語湉那會兒十九歲,剛剛高考結束,被他攛掇著向母親撒謊,一起坐上了去云南的飛機。 玉龍雪山海拔三千米,她恐高,纜車顛一顛就能嚇得尖叫。寧凜一路牽著她來到最高處,在石碑邊上留下了傻里傻氣的合影,她穿著防寒服,看起來就像一只厚厚的小rou粽。 他們在三千米高的地方熱烈地接吻。 麗江到香格里拉有六小時的車程,寧凜帶著匡語湉從南方來到了更南方。 在松贊林寺下,匡語湉穿了一身紅裙,路過的民宿老板用極為欣賞的眼光對她說“扎西德勒”,被寧凜瞪了一眼,笑著揮揮手,說祝他們的愛情能夠開花結果。 轉經筒轉過三圈,身著紅裙的女孩雙手合十,虔誠地在香格里拉的鐘聲下許愿。 ——她希望能夠和身邊這個人永遠在一起。 寧凜不信神佛,只是好奇:“你許了什么愿?” 匡語湉不告訴他,說講出來就不靈了。 寧凜才不信,非要她說不可??镎Z湉拗不過他,紅著臉低聲說了。 寧凜快要笑瘋掉,少年感反襯得他越發(fā)神采飛揚。 他站在石階下,遠處是低到仿佛觸手可及的湛藍天空,屋檐下掛著五彩的旗幟,幾乎和云朵化作一體。 溫柔的風將他的襯衫吹起,他迎著風,縱情展示,聆聽世界。 他說:“放心,我一定如你的意。” 匡語湉身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從圍巾里露出一張差點被淹沒的小臉。 她伸手,抓住寧凜的手,他的手指很長,手掌很寬,能將她完全包裹住。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這里是彩云之南,是香格里拉,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紅裙招展搖曳,像極了鮮艷的花,愛情開出的花。 遙遠的云之南,寂靜的蒼穹之下,他們赤身相擁,瘋狂zuoai。 匡語湉的手撐在寧凜的胳膊上,將頭靠在他的肩窩里,吻他脖頸上流淌的汗水。 有力的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身,將她拉近,恨不得與自己的骨血融為一體。 四目相對之下,她無法逃離。 寧凜將她摟在自己的懷里,換了個姿勢,從后面進入她。 撞擊地最激烈那會兒,他一條腿撐在床上,一條腿支在地上,汗?jié)竦男靥牌鸱?,嘴里冒出些不干凈的葷話,逼她叫老公?/br> 匡語湉吃不消這個,但被疊加的快感逼迫到極致,顫巍巍地扭動身體,最后埋在被子里,用自己都快聽不見的聲音喊了他一聲。 她記得那時候寧凜是笑了,笑得很開懷,好像前面二十多年的喜悅都凝聚在這個陌生的空間,凝聚在這個纏綿的節(jié)點。他對她說了很多話,到最后匡語湉靠在他的手臂上緩緩沉睡,他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匡語湉想,她多幸運,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能遇到愛情帶來的極致的喜悅,而她遇到了。 他們很年輕。 年輕真好,愛了就是愛了,恨不得燃盡所有,把自己也變成灰燼,就此定格一生一世。 卻沒想,原來有些愿望,真是不能言說。 說出來,竟然真的就不靈了。 …… 后來無數(shù)的時間里,匡語湉去了很多次香格里拉。 旗幟依然招展,熟悉的、陌生的人對她說“扎西德勒”,可她再也沒在人海中見到那個穿紅色球衣的少年。 一年又一年,許許多多的人都告訴她,說他已經死了,說讓她別再欺騙自己,說骨灰盒里裝的就是他。漸漸的,她從堅信他還好好活著,到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他只是失蹤了,他沒有死。到最后,她麻木地想,只要沒有親眼見到他的尸體,他就不算死了。 這個人曾這樣真切地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他們那么熱烈地相愛,她不相信他就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