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之星升起（四）

    連曉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耳麥，信號時好時差，聽不清那端的聲音，干脆暫時關(guān)閉。

    藍景這邊不知情況如何，雖說方才沈青告知無事，但她體型纖瘦，等會弄暈了張澤華也搬不動，還是要等外援就位。

    跟在身后的張澤華對即將到來的事情一無所知，明明是去見自己女兒，她卻雙手交握略顯緊張，不免讓人費解。

    今天張澤華穿了件華麗雍容的玉簪花旗袍，反倒顯得皮膚黝黑、身材圓潤。連曉甚至以為是造型師故意所為，因為張澤華早年生活顛沛流離，擺過地攤、當過保姆，最難時一個人同時打四份工，就為了供女兒上學(xué)。

    如今她雖然富態(tài)許多，仍依稀可見舊時辛勞，穿這種挑膚色又挑身材的旗袍很不協(xié)調(diào)。

    “喂?！?/br>
    身后張澤華忽然喊了自己一聲，嚇得連曉猛地一顫。難道她起疑心了？聽語氣不太像。

    她很快調(diào)整好表情，又聽張澤華放柔了語氣：“我女兒很少出門來這種地方，有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啊？”

    提及女兒時，即便連曉現(xiàn)在只不過是個小職員，她的態(tài)度依然謙卑恭順，就好像一位深以女兒為榮的普通母親。

    連曉在電視采訪里見過張小桃，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始終怯生生地躲在張澤華身后，完全不敢看鏡頭，回答記者提問也磕磕巴巴的。這樣怕生的小孩，敢在醫(yī)院一間一間病房去為學(xué)校求情，很難想象是自愿行為。

    如果不是自愿，她到底是為什么所驅(qū)使？

    “她很乖?！边B曉順著話茬說下去，“一路上都很安靜，不哭不鬧的，只是說想你了?！?/br>
    張澤華忽然停下腳步，半垂下頭不再作聲。此刻四周無人經(jīng)過，她的沉默在安靜的走廊中顯得詭異起來。

    “你就說實話吧。”她的目光平靜而悲傷，“小桃和我冷戰(zhàn)很久了，她不會說想見我這種話的。你是商業(yè)對手派來的吧？其實只要價格合理，我都會考慮的，沒必要用我女兒騙我。”

    連曉還在估算直接動手的風險，聽到這番話忽然生出許多道不明的情緒來。她到現(xiàn)在連養(yǎng)母的模樣都記不太清，更別提抱有什么感情。但張澤華顯然愛女心切，那張小桃在想什么？

    思考再多，她也不能就此改口，只得堅持道：“真的是您女兒想見您，您跟我來就知道了?！?/br>
    張澤華再度猶豫起來，不斷搓著雙手，似是在度量什么。

    她的躊躇不前讓連曉心急，不能再拖了，再拖真的要露餡兒了。趁周圍沒人，她陡然抓住張澤華的手腕，讓后者下意識看向自己發(fā)紅的雙眼，一邊迅速按下耳麥。

    正在這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重要的誤解。

    耳麥里傳來呼叫聲，沈青懶洋洋按下接聽鍵。

    電話一通，連曉就在那邊急切說道：“沈青，張澤華不是能力者，她就是個普通人！”

    “好，我知道了?！彼潇o做出判斷，“你先回來，不用管藍景，安全第一?！?/br>
    對面沒有回答，她的話語斷裂在雜音中：“快……藍景……救……”

    終末只余冰冷延綿的沙沙雪花聲。

    連曉此時終于明白，為什么這條走廊明明處于要道位置，自始至終卻無人經(jīng)過。

    因為走廊前后被人封起來了，正是為了捉她這只籠中困獸。

    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綠色顆粒物，即便捂住口鼻，她依然咳個不停。視線越過昏倒在地的張澤華，她看見走廊那頭走來兩個戴著防毒面具的人，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兩人都隸屬于晨星，且在黃昏的重點名單上也是赫赫有名。

    “切，傳說中的雙能力者也就是個小姑娘，我還以為多厲害?！闭f話的人代號毒蜂，能力為傳播孢子，即空氣中這些顆粒物的始作俑者，“瘦得和螞蟻似的，估計輕輕一捏就死了。”

    連曉很郁悶，她還什么都沒做，雙能力者的身份已成了公開的秘密，連不認識的人都知道。

    “老大要活人，你別亂來?！绷硪蝗舜栐胍簦词歉蓴_信號的人。

    毒蜂攤開手，不以為然地笑道：“怕什么，不是有海德拉在嗎？只要不死，怎么都可以吧。”

    他口中的海德拉大約就是張澤華，不，不是她，是那個真正擁有治愈能力的異能者。眼下這不是重點，聽他們的意思，估計想強行帶她回晨星。

    她方才的求助不知沈青有沒有聽見，總之藍景再不來，僅憑她自己很難全身而退。

    雖說顆粒物吸得不多，但她明顯感覺到四肢在慢慢發(fā)軟，直到難以站直身體，只能勉強扶住墻站立。

    先前用的范圍型能力是精神震波，用完之后會進入長時間的冷卻狀態(tài)，也就是無法再次使用能力，所以只有一次機會。

    她警惕地盯著來人，看他傲慢地伸出手：“識相的話就跟我來吧，雙能力者?！?/br>
    毒蜂的輕蔑是對自己實力最好的偽裝，她假裝思考，眼眸逐漸盈起淚花，片刻后才將手慢慢遞去。臨到接觸時，她倏地抬起頭，眼中不見一分水澤。

    像手中的螞蟻般，毒蜂一聲未發(fā)便暈倒在地，簡單得超出想象。

    然而在他倒下的身體后，她看見了黑洞洞的槍口，正來自噪音手上。他周圍的景象有輕微變形，正在慢慢復(fù)成原樣。

    比起先前的無動于衷，這次面對槍口令她渾身發(fā)冷。剛才的能力明明足以讓兩人都暈倒在地，為什么噪音毫發(fā)無傷？

    “我的能力是制造小范圍磁場。”似是看穿她的不解，噪音怪異地笑起來，“聽起來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或許你不知道吧，能力本身就是一種磁場，所以我可以讓別人的能力對自己無效?？磥砟悴⒉宦犜挵?，把你打殘了是不是就老實了呢？”

    連曉明白自己躲不掉，如此近的距離，能力在冷卻狀態(tài)，四肢更是無力到走也走不動。槍口從容移到膝蓋上方，他緩緩扣緊板機。

    她閉上眼，絕望等待劇痛降臨。藍景，沈青，哪怕是未白也好，誰來救救她？

    意料中的疼痛遲遲不來，反倒聽見沉悶一聲巨響。她驚疑地睜開眼，只見噪音緊緊貼在地面上，就像被磁鐵吸住般動彈不得，失聲喊道：“是誰？是誰？”

    封閉的走廊中憑空起了穿堂風，綠色的顆粒物隨之逐漸消散。她知道是誰，她在風的盡頭看見了那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