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擒與縱

    江祁自那日之后不再出現(xiàn)過。

    文椒一面慶幸，一面抱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只暗道這樣便很好。

    轉(zhuǎn)眼又是七月底，豐年巷子，江府。

    文椒是特意選在月底去看的吳伯，只沒想到這樣湊巧，正遇上吳青。這會兒已是未時，換作平日，這會兒吳青該已經(jīng)走了才是，可這會兒看卻是才回的府里。

    吳青正提著什么東西要過府門，余光瞧見了她，側(cè)身朝她笑道：“今日來的倒是時候?！?/br>
    文椒便也迎上前去：“怎的？”

    吳青指指府門前頭擺的箱子，往院子里去：“才從河州回來，從前阿爹不是同你說了？河州那一道喜甜，來得倒巧，郎君給帶了些河州的吃食。”

    文椒猶記得江祁一年中只年底會回去：“不是說……？”

    吳青壓低聲音道：“是為著上回家主的事?！?/br>
    文椒點點頭，又看吳青一眼。

    吳青了然，搖頭道：“無事，只是趕路趕得急了，夜里又睡不好，染了風(fēng)寒。這會兒才吃過藥歇下，該是要到夜間才起了?！?/br>
    文椒腳步稍滯，飛快道：“趕路做什么？”話才出口，又覺著語氣不大對，緩和一些后補(bǔ)充道：“看過大夫了？”

    吳青微點頭道：“看過了，道是好好歇幾日就好了。許是為了月底的事罷，郎君也沒細(xì)說。”

    文椒便不再多問了，自去后院尋吳伯去了。

    吳伯見了她也是笑笑：“怎么才來？住得可還習(xí)慣？郎君才從河州帶了東西，晚飯在這兒吃吧？讓阿青去接他兩個就是?！?/br>
    文椒先是安他的心，只說一切都好，對后面半句話倒是想了想，拒絕了：“不了，他兩個極愛鬧的，別吵人歇息了?！?/br>
    吳伯想想也點點頭：“也好，明日再來不遲?！?/br>
    只吳伯到底還是有些欣慰的，之前只當(dāng)是兩人鬧別扭了她才要搬走，這會兒還能記著關(guān)心郎君就好。

    許是牽扯了河州的事情，吳伯看著也有些懨懨，與她聊了幾句家常便略低著頭喝茶，話比平日里少上許多。

    文椒安慰也不是，說別的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陪著他坐下，只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吳伯回她一笑，自顧自嘆道：“你說這日子一天天過去……”

    “小娃娃長得快啊?！?/br>
    靜默片刻后，吳伯頗歉然地拍腿：“瞧我，又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來了?！?/br>
    “老咯?！?/br>
    最后一句分明是在打趣自個兒，文椒聽著卻很不是滋味，只道：“讓江祁聽見了得說您了?！?/br>
    吳伯一愣，又笑道：“可不能告訴他?！?/br>
    文椒朝他眨眨眼，只提了提那胡記的點心方子，說做出來有些不對味，下回來請他幫著看看。因再過半個多月就是中秋，又與吳伯定了一道過節(jié)后，見已是薄暮時分才起身告辭：“改日讓那兩個頑皮的來，昭昭前些日子還在問您呢，我先回了？”

    吳伯也起身要送她：“明日就來罷？今日是郎君才回來，也不知要睡多久，不好吵他?！?/br>
    文椒略想了想，點頭道：“好，煎藥您讓旁的人做就是了，別熬著，早點歇息?！?/br>
    文椒不要他送，自個兒往前院去。才走到花廳處便瞧見吳青，吳青看向她：“回了？”

    “就走了?！?/br>
    文椒朝他點頭算是道別，吳青望著她背影，腳步才抬起又收回去。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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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祁一覺睡到亥時才起，許是因為這小半月終于睡了一個好覺，又或是因著那副藥的緣故，起身時已經(jīng)不那么難受了，只頭還有些疼，但也比前幾日好上許多。

    這一日只早晨喝了些粥，饒是他這樣不重口腹之欲的，這會兒也餓狠了。江祁便換了身衣裳開門。

    吳伯熬不住夜，等在院子里的是吳青，身側(cè)有一小爐，點了火，上頭煮著什么。

    “郎君好些了？正溫著湯呢，廚房里還有粥，先用點湯？”

    江祁點頭，半碗湯落肚后終于好受些許，啞聲問道   ：“東西拿過去了？”

    吳青搖頭：“不曾，文小姐今日來了府中，與阿爹說了會話，說是明日再來，便沒讓人送過去?！?/br>
    明日啊。

    江祁垂眸，將剩下半碗湯也喝了：“知道了?！?/br>
    吳青自去廚房給他端了飯食來，又提醒道晚上睡前該再喝一碗藥才好。

    江祁略略頜首，讓他先去睡了，只吩咐道這幾日若有人來尋，一概推遲幾天見。

    待吳青也下去后，江祁只用了些粥，將那碗藥倒了個干凈，坐在院中支著頭閉目養(yǎng)神。

    原先倒是真起了冷一冷她的心思，恰好碰上了河州的事，這才緊趕慢趕地回一趟河州。

    風(fēng)寒是意外，這點不假。

    只能說，病得真是時候，不在他預(yù)料之內(nèi)，卻也能用上一用。

    且那藥是真難吃。

    江祁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吃這樣苦的東西是什么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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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文椒并不要人伺候，但許多事情也確實懶得做，便使了銀子請了個婦人，只幫著晚間照看一下兩個小童，或是燒水做飯這樣的活計。

    今日學(xué)堂休假，文椒先同方娘子，也就是那位婦人說了今日不必來，才領(lǐng)著兩人去往豐年巷子。

    意外的是，吳青和江祁都不在。

    吳伯不必她問，自說道：“也不知是什么事這樣要緊，才好些許，說是頭還疼著呢也要出去，也不提晚間回不回的事?！?/br>
    “早晨起來又使性子不肯吃藥，躲債似得跑了出去，真是……”

    文椒嘴角抽了抽，沒想到這位是個熊孩子。

    吳伯受累阿。

    “他自個兒有分寸就是了，您也莫想多?！?/br>
    場面話還是該說說的，對老人家么，順著他的話說就是了。

    吳伯自然曉得，只不過cao心慣了，對江祁又是真真當(dāng)成心肝來疼的，這才抱怨幾句，聽了她的話也不再提，只道：“若是因今日這遭又重一些，也是他該受的?！?/br>
    文椒愕然，倒沒想到吳伯也不是完全溺愛這廝，接著他的話頭笑道：“是極，不吃藥是該受個教訓(xùn)?！?/br>
    但文椒很快笑不出來了——這話活像兩個家長在討論自家孩子。

    ?。。?/br>
    呸呸呸！

    因著這番話，文椒這一個下午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及至暮色降臨，江祁也沒回府。吳伯便留了他兩人的飯菜，領(lǐng)著兩個小童先用了飯。

    用過飯后，因著小孩子要玩鬧，吳伯領(lǐng)著他二人去外頭走走消消食，文椒本就沒吃多少，又是個懶的，便在府中等候。

    橫豎也走不了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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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將至，江祁確實有幾件需要親自過問的事情要辦。

    他從醫(yī)館出來后徑自上了馬車，吳青確認(rèn)過他無大礙后這才放下心來回府。

    因今日出了些許意外，江祁只當(dāng)文嬌嬌早回了，沒想到在院子里瞧見她。

    江祁適時露出一點訝然來，又很快別過眼去：“來了？”

    他沒看向自己，文椒便大著膽子打量他。

    臉看著還真是有些紅。

    “吳伯給你倆留了飯，還熱著呢?！?/br>
    吳青忙道：“郎君稍待，我去?！?/br>
    江祁只微微點頭，自往里走。

    ？

    -怎么沒問我。

    江祁抿唇，只覺得文嬌嬌也難得有個蠢的時候。

    難道病得還不夠明顯？

    還是……？

    江祁冷了臉，腳下步子飛快。

    真真沒心肝。

    文椒其實是想問他好些沒有的，但想到下午跟吳伯那一番話，話到嘴邊愣是咽了回去。

    還真是聊出心理陰影來了。

    文椒想到搬家那一日的午間，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江祁草草用過飯，及至院中見文嬌嬌還在那處坐著，滿心的火氣到底消散些許。

    他走過去也坐下來，并不提自己的事情，只先問她：“住得還好？”

    文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點頭道：“挺好的。什么事這樣急非要趕著回來？”又覺得這句話越界了些，補(bǔ)充道：“吳伯念叨了你半天，只道是不吃藥難受了也是你該受著的?！?/br>
    江祁蹙眉：“很苦?！?/br>
    她果真看過來，面上也是帶著笑的，打趣著他：“你也怕苦？我還當(dāng)你是什么也不怕的。”

    江祁抿著唇，半響才低聲道：“怕的?！?/br>
    文椒直覺有些尷尬，磕巴道：“嗯，人都有怕的東西，正常的。”

    江祁敏銳察覺出來氣氛不對，轉(zhuǎn)了話頭道：“也不是有什么要緊事非得趕著回來?！?/br>
    文椒看向他，很是不解：那你緊趕慢趕趕出病來是為什么？

    江祁看她一眼：“罷了?！?/br>
    文椒打量他幾眼后才點點頭，又提了一嘴：“良藥苦口利于病，該吃吃，吃點蜜餞解解就是了。”

    江祁對此人的遲鈍再次有了新的認(rèn)知，一口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又冷了臉，恨不能將她好好拷問一番：多問一句是能累死那張嘴了？

    好不容易靜下心神來，江祁決定不再拿這件事做什么文章，待他思緒清晰些再談。

    “曉得了?！?/br>
    “做什么去？”

    江祁回過頭看她：“不是你叫我吃藥？”

    文椒覺得這句話有點怪異，但好像自己方才那句話也就是這個意思，便點點頭：“哦?！?/br>
    “吳伯不曉得你什么時候回，沒給你熱呢，你會生火罷？”

    吳青可是早就出去了，江祁又一貫是個不愛人多的，早遣了侍婢下去。

    江祁定定地看著她，薄唇微啟：“不會。”

    他反應(yīng)極快，又問道：“你會罷？”

    文椒直到坐到腿都酸麻了才想起來自己是不是又犯了失心瘋。

    也不知吳伯這是帶他們兩個去哪兒走了？

    若不是慶州治安良好，她這會兒就要去報官了。

    文椒側(cè)頭，幽怨地看向窗邊的某人：“江祁，你連看火也不會？”

    江祁放下書冊，斂了笑道：“嬌嬌聰慧，確實不會?！?/br>
    且他慣會裝相，又一臉愧疚地看向她：“可是累了？不如等吳伯回罷？”

    笑話。

    吳伯早讓他叫了吳青出去帶著玩了。

    江祁適時咳嗽幾聲，因他確實染了風(fēng)寒，聽上去倒真有些駭人。

    文椒嘆一口氣，到底不再說話，對著那煎藥的爐子慢慢晃著手。

    她一放空就回顧起方才的話來。

    這一句嬌嬌倒是跟從前的故意慪她的不同。

    哪里不同卻也說不上來。

    文椒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扇子，昏黃燭光也跟著微微搖晃。

    江祁又捧了書要看，卻是遮著大半邊臉去瞧她。

    極美。

    卻不止是因著皮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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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青很快回來，尋到廚房抱歉道：“文小姐，阿爹帶著昭昭兩個玩了一晚上，這會兒累得要歇下了，東院的東西也沒動，不如今晚將就一晚吧？”

    文椒直覺跟江祁有關(guān)，立時看向江祁。

    江祁皺眉：“怎么玩得這樣晚？”

    又對上文嬌嬌的目光道：“我來罷，若是不方便，讓吳青送你?！?/br>
    文椒思忖片刻，到底還是搖頭道：“算了，晚些我自個兒回去，明兒一早我再來接就是?！?/br>
    江祁也點頭：“不必，我讓人帶著去就是，就回去了？”

    文椒點點頭：“也快好了，你自倒在碗里就是?！?/br>
    江祁便讓吳青先去外頭等著。

    文椒洗過手，見江祁對著那一碗東西皺眉，忍不住笑：“涼了更難喝。”

    “讓人尋些蜜餞給你配著吃罷。”

    江祁搖頭，站起身來：“我送你。回來再喝。”

    文椒用“我懂得”的眼神瞄一眼江祁。

    江祁略落后她兩步，望著她背影，及行至院中桃樹時出聲道：“文嬌嬌。”

    文椒轉(zhuǎn)頭看他。

    江祁抿出個笑來：“回府瞧見你時，我很歡喜?！?/br>
    “多謝你?！?/br>
    月色正好。

    文椒也笑：“這樣啊……”

    尾音綿長，江祁莫名被這一句勾得心癢癢。

    “所以趕著回來是為了什么？”

    江祁愣住。

    半響后。

    “為了見你?！?/br>
    “這樣啊?！?/br>
    文椒沒能在他眼里找到些戲謔耍弄之類的神色，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記得吃藥，煎了很久的?！?/br>
    文椒上了車閉著眼睛歇息片刻。

    話說一半留一半，江祁不就是想讓她問么。

    若不是吳伯回來得實在太晚，她也不會驚覺這套路的熟悉。

    若不是最后那一瞬間的愣神和肅然，文椒估計要往他臉上打幾個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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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祁對著那碗藥靜默許久，到底還是一飲而盡。

    原來不是遲鈍也不是蠢笨，是戒心強(qiáng)啊。

    但這一次，文嬌嬌沒法騙她自己了罷。

    不能從自己身上入手，那就只能換個法子了。

    為什么哭來著？

    愧對衛(wèi)戎。

    那就對上衛(wèi)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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