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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50)

    第四百五十章·解心結(jié)緹帥夜訪·紓困局債主登門

    第四百五十章·解心結(jié)緹帥夜訪·紓困局債主登門

    弦月如鉤,銀光瀉地。

    竹籬參差,圈圍著數(shù)叢

    “誒,多久了,還沒到侯府?這是走的哪條路?這么大一股子臭味!”

    沒聽到回答,馬車卻已然停下,曹鼎掀開車簾便要喝罵:“啞巴了你……”

    后面的話曹鼎不覺咽了下去,只見車邊十余個(gè)衣衫襤褸,惡形惡狀的乞丐正團(tuán)團(tuán)圍了上來。

    “你們是誰?你們可花畦,雖處早春,籬內(nèi)已見青青綠草,吐蕊芳卉。

    花圃間的卵石小徑上,兩個(gè)人影默默對立,氣氛凝重。

    丁壽神情與園內(nèi)盎然春意截然不符,如罩寒霜,冷冷凝睇攔在身前的白衣人影。

    “你當(dāng)真不讓?”丁壽寒聲喝道。

    白少川長身玉立,只是噙笑搖首。

    丁壽面沉似水:“你自認(rèn)攔得住我?”

    白少川輕輕嘆了口氣:“或許不能,但丁兄夤夜登門,執(zhí)意要帶人去,在下唯有舍命奉陪。”

    丁壽寒眸一凝,“你要以命相搏?”

    “劉公有令,白某只要一息尚存,斷不會違背?!卑咨俅ǖ溃骸叭_無眼,奉勸丁兄出手時(shí)也勿留余地?!?/br>
    話不投機(jī),多說無益,丁壽垂手佇立,身如山峙淵渟,衣袂無風(fēng)自起。

    白少川折扇舒展,亙于胸前,白袍鼓蕩,獵獵生風(fēng)。

    “白大哥!”郭彩云忽然推門而出,望向白少川的目光中滿是擔(dān)憂掛懷。

    “彩云,回去?!卑咨俅ㄞD(zhuǎn)眸喝道。

    丁壽冷眸如電,斜乜一眼郭彩云,冷笑道:“白老三,丁某人的媳婦兒一個(gè)屋檐下和你住了一年多,我可沒說過半個(gè)‘不’字兒……”

    “你……胡亂說些什么!”郭彩云又羞又惱,紅透秀頸,急聲道:“白大哥,休聽他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你那兩個(gè)jiejie都是人證,可要我?guī)韺|(zhì)?”丁壽吊著眼睛譏誚道:“還是要我將當(dāng)日前因后果來說個(gè)明白?”

    “你……”丁壽的無賴放誕郭彩云曾親身領(lǐng)教,保不齊真能說出當(dāng)日姐妹三人的狼狽情形,既羞于解釋又怕白少川誤會而看輕自己,破云燕左右為難,淚珠已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丁兄,欺負(fù)女子非丈夫所為。”白少川一向平靜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恚意。

    “丁某小人一個(gè),不勞白兄煩心。”二爺?shù)故抢碇睔鈮?,隨即卻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么……”

    丁壽緩了緩語氣道:“容我將那不成器的義女帶走,咱兄弟的事便算兩清,如何?”

    迎著丁壽一瞬不瞬的目光,白少川終于微微點(diǎn)頭。

    丁壽才露喜色,又聞白少川道:“只要丁兄有劉公手令,白某悉聽尊便?!?/br>
    這不和沒說一樣么,老太監(jiān)說一不二,要是能輕易吐口,二爺還會來找你!丁壽立時(shí)垮了臉,顰眉道:“白兄,丁某屬實(shí)不愿與你為敵。”

    “白某亦然。”

    “可今日卻不得不動手,”丁壽笑容苦澀,“玉姐兒無狀,合該嚴(yán)懲,但其母掛念骨rou,如今形銷骨立,命在旦夕,若再不見女兒,怕是性命堪憂,白兄也為人子女,當(dāng)曉父母恩重,情非得已。”

    丁壽曉之以情,白少川面色卻無毫無變化,只是靜佇不語,攔在路前的身形也未稍移半步。

    “罷罷罷,丁某告辭?!迸龅竭@么塊木頭,今日二爺認(rèn)栽了,瞧這意思,如果強(qiáng)行帶人,白老三真能和自己玩命,盡管白少川與他之間若即若離,但好歹相交一場,丁壽不想傷他性命,當(dāng)然更不想被他傷了自己,思來想去,也只有向老太監(jiān)低頭服軟這一條路了。

    才部堂,您老與眾將士的仇怨丁某只有另覓他法來報(bào)了,丁壽仰天長嘆,扭身便走。

    “且慢?!卑咨俅ㄍ蝗婚_口,沉聲道:“人——你帶走吧?!?/br>
    “當(dāng)真?!”丁壽訝然回首,他素知白少川對劉瑾惟命是從,適才還不惜拼命阻止自己,何以轉(zhuǎn)變?nèi)绱酥?,“你不怕劉公怪罪??/br>
    “劉公那里白某自會交待,人在東廂,你自去吧。”白少川側(cè)身讓開道路。

    “白兄,你……”丁壽踟躕不前。

    “快走,遲了小心某會改變主意?!卑咨俅ň褂行拈_了個(gè)半真半假的玩笑。

    凝視一反常態(tài)的白少川片刻,丁壽一言不發(fā),閃身投向東廂。

    “白大哥……”郭彩云沖至白少川身側(cè),張口欲言。

    白少川舉手止住她的話頭,舉頭望向天邊新月,幽幽一嘆,不知想些什么。

    ************

    昏黃的燈光吞吐?lián)u曳,周玉潔倚著床欄,垂首低泣。

    燈光驟然一暗,周玉潔驚惶抬首,看清來人頓時(shí)驚呼一聲:“大……爹爹!”

    丁壽端量著這個(gè)自己才認(rèn)下不久的義女,春山含怨,秋水凝愁,面本艷光四射的俏麗嬌容籠罩著一層陰霾,黯淡無華,薄薄櫻唇蒼白如紙,胸前衣襟更是被淚水浸染,濕了一片。

    玉人憔悴如斯,丁壽的滿腔怒火一時(shí)竟發(fā)作不得,只是恨恨一嘆,“你做的好事!”

    周玉潔自床上起身,默默跪倒,啜泣道:“玉潔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唯有母親牽掛不下,但求……爹爹妥善照顧,女

    兒便赴陰曹,也當(dāng)瞑目。”

    丁壽哼了一聲,“你卻瞑目了,可是也想拖著你娘陪葬!”

    周玉潔大吃一驚,慌忙間稱呼又亂:“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劉瑾要株連大獄?”

    “閉嘴!”丁壽甩手將一物丟到周玉潔身前,“你自己看吧?!?/br>
    周玉潔定睛看是一幅白色絹帕,上面斑斑點(diǎn)點(diǎn),仿佛一瓣瓣暈染桃花,孤涼凄美,“這是……”

    “這是你母親血淚交織而成,自那日你被帶走后,你娘茶飯不思,日夜哭泣,如今人已憔悴不堪,淚盡滴血……”

    “娘——,女兒不孝!”周玉潔長聲悲嘶,心中百般懊惱,萬千悔恨,匯聚一處,只覺愧不為人,合身向床頭撞去。

    周玉潔身子才一動,丁壽已搶在她身前,單手扣住香肩,輕輕一扳,將嬌軀甩了出去。

    “大人休攔,妾身禍害生父,累及娘親,實(shí)是豚犬不如,不當(dāng)人子,合該一死!”周玉潔不顧身上疼痛,悲聲疾呼道。

    “你一死了之,教你娘如何獨(dú)活!她已然為你去了大半條性命,難道連剩下的半條你也要拿去不成!”丁壽戟指怒喝。

    當(dāng)頭棒喝,周玉潔果然被唬得愣愣怔怔,伏地惶惶流淚道:“女兒千錯萬錯,但求爹爹做主,脫此困厄,大恩大德,女兒永志不忘?!?/br>
    “自家人這些虛話就不必提了,本來今夜就想帶你離去,只是……”丁壽不理周玉潔聞言后妙目中透出的祈盼希冀,反而將頭轉(zhuǎn)向了門外。

    ************

    庭院之中,白少川負(fù)手獨(dú)立,月色之下,白衣勝雪,容華似水。

    見丁壽孤身緩步而出,白少川微露訝異,“你不帶她走?”

    丁壽搖頭。

    “怕我食言?”白少川輕輕揚(yáng)眉。

    “怕你履諾。”丁壽道。

    “哦?這便奇了,難道你今夜來此不是為了將人帶走?”白少川眼角瞥向東廂。

    “本來是,而今——改主意了?!倍鄣馈?/br>
    “為何?”白少川問。

    丁壽不答,看向白少川的目光中卻有幾分不言自明的味道。

    白少川驀地失笑,“今夜侯府夜宴,吃得如何?”

    “不好,所以不介意再吃一次。”丁壽毫不驚訝自己行蹤被對方掌握,只是干脆提出要求:“你這里可有酒菜?”

    “有?!卑咨俅ù浇且荒ǎ骸拔襾硐聫N?!?/br>
    ************

    一張方桌,羅陳著四個(gè)碟子,一碟色澤金黃的攤蛋,一碟陳年火腿,一碟鹵豆腐干,一碟筍片炒rou,另有一盆菌湯,菜式簡單,香氣撲鼻,足教人食指大動。

    丁壽看向?qū)γ娌艙Q了一身衣服的白少川,笑道:“都說君子遠(yuǎn)庖廚,你這翩翩公子卻熟諳廚藝,不怕惹人恥笑?”

    整襟入座,白少川淡然道:“整日與你這小人為伍,怕是想做君子亦不可得?!?/br>
    “怨我?”丁壽微愕,隨即展顏,“我認(rèn)就是?!?/br>
    郭彩云款步上前,將一壺燙得滾熱的黃酒置在桌上,丁壽上下掃視她一番,“飛云她們還憂心你過得不好,看來杞人憂天了,有白兄相伴,衣食無憂,身心俱暢,這燕子遲早要變成‘鴨子’。”

    郭彩云曉得他所指何事,雙頰酡紅,飛眼瞟向白少川,“白大哥,我先下去了。”

    白少川輕輕點(diǎn)頭,郭彩云立即匆匆而下,生怕丁壽再說出什么。

    “這妮子,連話也不與我這當(dāng)家的說上半句,真是有欠家法管教?!倍鄞髶u其頭,狀甚不滿。

    “府上若真是家法嚴(yán)厲,丁兄此刻也不會身陷進(jìn)退兩難之境?!卑咨俅ㄌ娑壅寰?,悠悠道。

    “你別光取笑,可有什么好主意?”丁壽沒好氣道。

    “公公常贊丁兄心思靈透,想必心中早有定計(jì)?!卑咨俅ㄖ溉缣m花端起酒盞,微微笑道。

    “朝中物議洶洶,按舊例我本該上表陳狀,陛下對我雖有不滿,但也不會真?zhèn)€降罪,最多申飭一番罷了,可我也不能白受這等委屈,那些鼓唇弄舌的大頭巾們來勢雖猛,不過是一些科道言官,我總不能連背后指使之人是哪個(gè)都未搞清便偃旗息鼓吧!”丁壽捶桌惱道。

    “況且一遭示弱,對方以為丁兄軟弱可欺,非但不會收斂,反而會變本加厲?!卑咨俅ń涌诘?。

    丁壽點(diǎn)頭,“衣衛(wèi)乃陛下利刃,絕不可收斂鋒芒,認(rèn)慫是不成了,可這褃節(jié)兒上若由這些蒼蠅圍在耳邊轉(zhuǎn)悠,我府里人拖不起不說,尋那幕后之人卻也不易?!?/br>
    丁壽眼中厲芒閃動,恨聲道:“我準(zhǔn)備找一只雞,殺給那些胡亂聒噪的猴子們看?!?/br>
    “言官風(fēng)聞言事,無可厚非?!卑咨俅ㄞD(zhuǎn)動著手中白瓷酒杯,“這只雞不好殺,官位高的通曉保身之道,你殺不得。”

    “官職不能太低,否則鎮(zhèn)不住場子?!倍鄣?。

    “科道言官,位卑權(quán)重,丁兄若一石激起千層浪,惹得他們兔死狐悲,同仇敵愾,這事就更不好收場了?!卑咨俅ㄌ嵝训馈?/br>
    “我也無意去踩這些耍嘴皮子的窮酸尾巴,得踅摸一個(gè)品級不高不低,大頭巾們會感同身受,又不至犯了眾怒的人來……”丁壽連著幾杯酒下肚,侃侃而談。

    白少川眉宇舒展:“丁

    兄已然有了人選?”

    “眼下還真有一個(gè)倒霉蛋?!倍壅惺郑咨俅ㄎ⑽櫭?,他對丁壽這藏頭露尾的做派很是不慣,但依舊將耳朵側(cè)了過去。

    湊近精致靈巧如白玉雕琢的耳垂,丁壽輕輕吐出一個(gè)名字,白少川微微頷首,“人選倒是不錯,由頭呢?”

    丁壽陰笑:“送上門的,只是勞煩白兄與劉公那里打聲招呼,丁某又要跋扈了。”

    “好吧?!卑咨俅☉?yīng)允。

    丁壽又道:“丁某還有一事,要請托白兄?!?/br>
    白少川劍眉輕攢,“丁兄今夜要求不嫌太多么?”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張嘴求人一次和一百次都沒什么區(qū)別?!倍鄣拇_想得開。

    “從曹祖那件事看,劉公公對壽寧、建昌二位侯爺,應(yīng)是在東廠時(shí)便伏了眼線……”

    白少川打斷道:“丁兄慎言,公公絕無窺伺皇親之舉?!?/br>
    “那便換個(gè)說辭,多有關(guān)注如何,”只要能辦成事,二爺從不拘泥細(xì)節(jié),“想來那些暗樁尚在白兄掌握之中,打探些消息該不成問題吧……”

    丁壽素知白少川在劉瑾手下干的差事,這類濕活兒問他準(zhǔn)沒錯。

    白少川不忙回答,俊目斜飛,乜視丁壽,輕聲道:“那要看丁兄想知道些什么?”

    丁壽‘嗤’地一笑,“丁某想知道,二位侯爺府上,究竟哪塊板子最易撬開?”

    白少川并不急著應(yīng)承,只是報(bào)以玩味一笑:“緹騎人才濟(jì)濟(jì),此等小事當(dāng)不必求助白某……”

    “不瞞白兄,我懷疑衣衛(wèi)內(nèi)有白蓮教的探子,”迎著白少川錯愕的目光,丁壽苦笑嘆了口氣,“挖二侯的把柄,傳到太后耳朵里非同小可,我實(shí)在不放心讓手下緹騎去做,放眼京城,除了劉公公,也只有白兄可令丁某心安了?!?/br>
    白少川輕‘哦’了一聲,“蒙丁兄信重,白某受寵若驚?!?/br>
    “這算是應(yīng)下了?”丁壽探詢道。

    “劉公公賭約,是要丁兄獨(dú)當(dāng)一面,自行解決……”見丁壽面皮發(fā)緊,白少川粲然一笑,“如今法子皆出丁兄謀劃,是成是敗也與在下無關(guān),白某不過上添花,當(dāng)不算壞了規(guī)矩……”

    丁壽會心一笑,舉杯道:“白兄,請酒!”

    不多時(shí)一壺酒已被二人喝得涓滴不剩,丁壽搖搖空空如也的酒壺,皺眉道:“酒盡興仍高,再來一壺。”

    白少川瑩白如玉的臉頰上亦添了兩片暈紅,搖首道:“酒多傷身,丁兄還是請回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找對了人,何妨就這么一直飲下去?!泵鎸χ魅说闹鹂土?,酒興正濃的丁壽不以為然。

    “酒再多也有盡時(shí),正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趁著清醒時(shí)盡歡而散,總好過酒醉失態(tài),彼此生厭。”白少川淡淡道。

    “白老三好生掃興,罷了,便依你之言,待來日丁某作東,絕不會如你般小氣……”

    丁壽振衣而起,搖搖晃晃向門外走去,“你只需記得,丁某壺中,永遠(yuǎn)為你留著一杯酒,只要你想喝,隨時(shí)恭候……”

    白少川沒有起身相送,只是凝視著手中空空酒盞,神色間浮起幾分莫名悵惘,“天道經(jīng)變易,人心更無常,便是有一樣的人,一樣的酒,恐再也拾不回今夜的心境了……”

    ************

    丁府,內(nèi)宅。

    譚淑貞捧著半幅羅裙的雙手輕輕顫抖,蒼白干裂的嘴唇低語呢喃,聽不清究竟要說些什么。

    丁壽坐在床前,自顧道:“玉姐兒無礙,只是聞聽你因她傷心虧了身子,愧疚不已,好一番尋死覓活……”

    “我……”譚淑貞聞聽女兒事神情激動,想急聲詢問,卻因身子過度虛弱,竟致失聲。

    “有我在側(cè),她無事的,”丁壽寬慰道,“她咬破食指,以裙作書,就是為了表明心跡,倘你有個(gè)好歹,她斷無顏茍活,你便是為了女兒性命,也要好生活下去?!?/br>
    “謝……謝大人!”譚淑貞艱難吐出幾個(gè)字來。

    “一家人,說些子外道話作甚,”丁壽笑著拍了拍柔荑,“養(yǎng)好身子,等候團(tuán)聚就是?!?/br>
    “曉……曉憐!”譚淑貞側(cè)首瞅向床邊幾女。

    “干娘,我在。”高曉憐立即矮身跪在榻前。

    “我……餓……。”譚淑貞有氣無力道。

    “欸,我們這便去準(zhǔn)備。”高曉憐揉揉眼睛,回身向同樣喜極而泣的幾女道:“干娘說她餓了?。 ?/br>
    “聽到了,聽到了,我去端飯!”

    “先吃藥,快去告訴談先生!”

    屋內(nèi)釵釧動搖,環(huán)佩叮當(dāng),鶯鶯燕燕亂作一團(tuán),丁壽含笑而出,家里事料理明白了,也到了收拾那群雜碎的時(shí)候了……

    ************

    靈椿坊,順天府衙。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鸞與戶部侍郎張縉在衙外落了轎子,隨從掀開轎簾,二位大人相揖施禮,互道寒暄。

    “下官恭迎司農(nóng)、僉憲大駕。”順天府丞周璽雖是南人,卻生得長手大腳,體貌魁梧,率領(lǐng)府衙吏目在衙前恭迎二人。

    “僉憲,請。”張縉身材魁偉,年近七旬仍是精神矍鑠,舉止威嚴(yán)。

    “不敢,司農(nóng)乃是前輩,理當(dāng)先請?!睆堺[躬身謙

    讓,莫說對方品級比他高,便是成化五年進(jìn)士這條,也穩(wěn)穩(wěn)壓他一頭,張縉可不敢在人前放肆逾矩,淪為士林笑談。

    “如此老夫失禮了。”張縉朗聲大笑,當(dāng)先而入。

    “天章兄,內(nèi)廷的人還未到么?”張鸞入門時(shí)向周璽低聲詢問,踏勘順天府皇莊,司禮監(jiān)也派來一個(gè)監(jiān)丞張淮。

    “非只內(nèi)臣未到,那楊玉也不曾見?!敝墉t回道。

    “哦?這倒奇了?!睆堺[愕然,那楊玉得了踏勘差事后干勁十足,從來都是早早趕來順天府查閱文書卷宗,怎地今日例外。

    “有何奇怪,想是有自知之明,無顏與我等共事罷了?!敝墉t鄙夷言道:“區(qū)區(qū)武臣,不自量力。”

    想想周璽作為,張鸞不由暗自皺眉,“楊玉雖是武臣,畢竟奉皇命踏勘順天府地土,天章何苦要挫其顏面,須知楊玉身后還有個(gè)丁南山,那錦衣緹帥乃天子近臣,絕非易與之輩?!?/br>
    “應(yīng)治兄多慮,南山小兒如今自顧尚且不暇,哪有心思為其爪牙出頭,年余來丁壽驕縱枉法,跋扈不臣,罪行累累,周某若還身居言路,定要效法包龍圖,為國諫言,肅正綱紀(jì),哼,大丈夫倘不垂名竹帛,只與草木同腐耳!”

    周璽擲地有聲,豪氣干云,張鸞則暗自撇嘴,嗤之以鼻,正德元年之前你說這話,他張鸞唯有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那段時(shí)日的周天章也的確是慷慨陳詞,屢有奏表,文臣武將、勛戚內(nèi)臣、儒釋道三教九流幾乎被他彈劾個(gè)遍,還老拿天變說事,yin雨霏霏是因?yàn)槌甲悠郾尉?,?nèi)宦人數(shù)太多等緣由所致,好不容易雨停了哎呀不好,星象有異,國有佞臣,皇上您該親君子遠(yuǎn)小人了,剛登基的小皇帝一聽what!天象有異,這事大了,有關(guān)部門的專家們都馬上看看怎么檔子事!

    欽天監(jiān)的天文學(xué)者們對著大明的璀璨星空琢磨了一晚上,集體抹脖子的心都有了,愣是不敢說嘛玩意沒看見,顯得自己學(xué)術(shù)素養(yǎng)不足,禮部給出的報(bào)告結(jié)果就是星象確實(shí)不太對,不過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陛下身為人主,皇上您的美麗心靈溝通著上蒼神明,按周給諫的話您老引咎自省,再祭告天地宗廟社稷,星變神馬的立即就不復(fù)存在了,于是乎英國公張懋、駙馬都尉蔡震、惠安伯張偉這一票勛戚領(lǐng)了皇命馬不停蹄出城祭天了。

    消停了沒倆月,南京地震,這位周大人再以天變示警為由,彈劾兩京戶部、工部、光祿寺卿佐及各地督撫十余人,處理意見都給出來了:皆宜罷黜。已經(jīng)當(dāng)了半年皇帝的朱厚照也有了些主見,覺得沒憑沒據(jù)的罷黜十幾個(gè)大臣實(shí)在太扯淡,所有人全部留用,讓周璽懊惱了好一段時(shí)間。

    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總有人能欣賞到周璽的價(jià)值,兵部尚書劉大夏與親信何天衢等便很欣賞周璽的天人之說,經(jīng)常引用出來給小皇帝添堵,但美好的日子在正德元年五月結(jié)束,劉大夏致仕,失去伯樂以后的周天章老實(shí)許多,再未對誰諫言彈劾,正德二年竟還高升到順天府丞,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雖不知周璽最近吃錯什么藥,又開始不安分,但張鸞打定主意不想摻和,兩句奉勸算是盡了人情,至于其他,自求多福吧。

    ************

    聯(lián)合辦事的廳堂內(nèi),二張各自帶來的親信書吏翻閱順天府歷年田土名冊,府丞周璽陪著二位上官品茗談天,通判杜萱隨時(shí)聽命,從各房書辦處調(diào)集幾位大人所需卷宗,沒有附庸風(fēng)雅的內(nèi)官與粗鄙武臣,眾人可盡情暢談風(fēng)月,閑敘公務(wù),這個(gè)春日的清晨,過得簡直不要太美妙!

    堂外忽然而起的喧鬧打斷了幾人的閑情逸致,周璽霍地起身,“外間何人喧嘩?”

    一名順天府衙慌不擇路撞了進(jìn)來,含含糊糊道:“大……大人,錦……錦衣衛(wèi)來……來了……”

    這口齒不清的狗才如何能當(dāng)?shù)煤貌?!周璽面帶怒氣,喝道:“楊玉來便來了,難道還要本官與司農(nóng)、僉憲二位大人去恭迎不成!”

    “來——來——”這衙役越是著急,嘴里話便越是說不出口,聽得堂上幾人心急火燎,偏又無可奈何。

    周璽自覺順天府和自己的面子都要被這家伙丟盡了,若不是二張?jiān)诖?,他真想?dāng)場賞他兩個(gè)巴掌,與其看這蠢材干著急,不如自己出去看看,當(dāng)下大步流星奔出偏廳。

    “何人在此……”見了外間情景,周璽也不由瞠目,數(shù)十名錦袍繡衣的錦衣衛(wèi)手按腰刀,密匝匝羅列院中。

    “來了好多人,要見大人您?!蹦敲鰜淼难靡劢K于捋順了舌頭。

    “周大人,昨夜睡得可好?”楊玉言笑晏晏,眼神卻是不善。

    “楊玉?”周璽一愣,隨即大惱道:“這里是順天府衙,不是錦衣衛(wèi)公廨,爾等持械擅入,作何道理?!”

    “拿人?!币恢皇滞崎_擋在身前的楊玉,丁壽慢悠悠轉(zhuǎn)了出來。

    “你是……”順天府丞官居四品,在地方許是一方大員,在冠蓋遍地的京城還嫌不夠看,丁壽一直隨侍圣駕,二人也未有什么照面的機(jī)會,是以周璽不識。

    “緹帥興師動眾,所為何來?”尾隨而出的張縉看到眾多緹騎白眉緊蹙,他位居卿貳要職,與丁壽并不陌生。

    “司農(nóng)請了,”丁壽略一拱手,便算打過招呼,“張僉憲也在,丁某有禮?!?/br>
    “有勞丁帥動問,下官這廂見禮?!睆堺[可沒老張縉自重身份的講究,姿

    態(tài)放得很低,莫說是他,便是頂頭上司屠滽在此,也不敢與丁壽拿捏托大。

    “打擾二位公干,丁某失禮,待討還舊賬再行請罪?!倍巯蚨垳\施一禮,隨即扭身喝道:“周璽,你可知罪!”

    周璽已從初時(shí)的慌亂中恢復(fù)鎮(zhèn)靜,向身后杜萱遞了個(gè)眼色,對方會意退下,此時(shí)聞聲整襟冷笑,“下官不知,正要請教?!?/br>
    “大膽周璽,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楊玉踏前一步,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楊大人,你我共事數(shù)日,當(dāng)曉本官執(zhí)法無私,公正嚴(yán)明,不知所謂死罪之說從何而來!今日錦衣衛(wèi)莫名興師問罪,若不說出個(gè)所以然來,恐難塞天下悠悠眾口!”周璽不愧言官出身,詞鋒銳利,詰問得楊玉啞口無言。

    “錦衣衛(wèi)鋼刀雖利,卻不殺無罪之人,你想知道定的什么罪名,待進(jìn)了鎮(zhèn)撫司,自會讓你一清二楚。”丁壽懶得廢話,單臂輕揮,“拿人!”

    “丁帥,其中想必有些許誤會……”面對如狼似虎的錦衣緹騎,張鸞連揮雙手從中勸阻。

    “周璽乃四品京官,豈可無罪鞫問,丁帥拿人可有刑部駕帖?”張縉亦沉聲問道。

    力抗強(qiáng)梁,終于讓老子等到了,周璽這輩子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廬州同鄉(xiāng)包青天,如今這不畏權(quán)貴的戲碼眼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直覺渾身血液都燒了起來,“司農(nóng)何必多問,左右不過羅織誣陷,早在下官預(yù)料之中,今日讓天下人識得此賊狼子野心,周璽死不足惜!”

    “聽聽,老大人,人家說你多管閑事呢,”丁壽嗤笑一聲,向左右吩咐道:“成全他?!?/br>
    一眾錦衣校尉再不怠慢,一擁而上,將周璽倒剪雙手,便要就地綁縛。

    “且慢!”伴著一聲大喝,眾多捕快衙役民壯等如潮水般涌進(jìn)了院子,反將錦衣衛(wèi)裹在其中。

    周璽冷笑,“順天府衙并非足下的鎮(zhèn)撫司,緹帥生事選錯了地方?!?/br>
    丁壽不慌不忙,只是靜待主事者出面。

    三班衙役兩邊分開,一個(gè)年約四旬、器宇軒昂的紅袍官員施施走進(jìn),后面亦步亦趨跟隨著的正是順天府通判杜萱。

    “下官胡汝礪見過丁帥。”紅袍官員躬身一禮,不卑不亢。

    “胡良弼?”丁壽打量著這位順天府尹,三品京堂,地方上已是封疆大吏,又是劉瑾一黨,不好怠慢,當(dāng)下拱手作禮道:“來得匆忙,未及拜見府臺,伏望海涵?!?/br>
    “緹帥客氣,”胡汝礪謙遜一笑,瞥向一旁周璽,“敝屬不知何處得罪緹帥,下官代為賠情,萬乞高抬貴手,饒過一遭?!?/br>
    “府臺……”見上司服軟,周璽立即急聲爭辯。

    胡汝礪皺眉怒喝:“住嘴?!?/br>
    “按說得罪丁某的小事,有府臺關(guān)說,未嘗不可一笑而過……”

    胡汝礪面露笑容,丁壽卻話鋒一轉(zhuǎn),冷笑道:“只是,此番他開罪的是當(dāng)今陛下,丁某開脫不得?!?/br>
    胡汝礪才浮起的笑容立時(shí)凝固,“緹帥說笑?”

    “丁某而今沒這心情。”

    “府臺休聽他一面之詞,這是欲加之罪!”被緹騎擒住雙臂的周璽嘶聲怒吼。

    “欲加之罪?你以關(guān)文搪塞楊玉,可曾有假!”丁壽眄睇張鸞二人,“二位張大人便是當(dāng)事之人,想必不會指鹿為馬,偽證欺哄吧?”

    張鸞訕笑,未曾接口,張縉卻擰眉道:“縱是行文不當(dāng),也不過偶失小過,何用逮系詔獄?”

    丁壽冷笑,斜上方拱手抱拳道:“錦衣衛(wèi)乃天子親軍,陛下近侍,楊玉身負(fù)皇命,奉敕勘事,順天府一體官員當(dāng)受節(jié)制,全力配合,府丞周璽乃敢頡頏,分明無視君王,犯大不敬之條,這究竟是他個(gè)人所為還是幕后有人指使,難道不該鞫問明白么?”

    丁壽掃視眾人,悠然道:“諸公苦苦攔阻,不知是盡同僚之義,還是別有用心?”

    這話誅心至極,莫說不想惹禍上身的張鸞,便是張縉也不好再開口求情,只把目光投向了順天府尹胡汝礪,畢竟人是你順天府的,這面子丟不丟自己看著辦吧。

    胡汝礪掩唇干咳幾聲,“緹帥,下官馭下不嚴(yán),思慮不周,致有此過……”

    “丁是丁卯是卯,府臺不必?cái)堖^上身。”丁壽搶聲道。

    胡汝礪輕輕攢眉,“敝屬辦事不力,言行失當(dāng),但屬無心之過,乞望緹帥念在同僚一場,高抬貴手,今后順天府一體官吏當(dāng)勠力同心,報(bào)效王事,斷不教緹帥再為此間事分神?!?/br>
    三品京尹拉下臉來步步退讓,伏低做小,丁壽倒還真不好繼續(xù)發(fā)作,一時(shí)舉棋不定。

    一見有門,胡汝礪又上前低聲道:“踏勘清丈,非比尋常,京畿之地不過牛刀小試,緹帥莫為了一時(shí)意氣,壞了變法大計(jì)?!?/br>
    胡汝礪暗從袖中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丁壽清楚他指的是誰,但今日興師動眾而來,倘若偃旗息鼓而去,折了面子不說,也達(dá)不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

    “府臺這般說了,丁某也非不曉事理之人,只消少尹向楊玉低頭認(rèn)個(gè)錯,這事便一筆揭過,如何?”

    “多謝緹帥?!焙甑Z拱手道謝,對周璽道:“還不謝過緹帥雅量,再向楊大人賠個(gè)不是。”

    “不!”一直抻脖子注意二人動向的周璽嗷嘮來了一嗓子,“大人好意卑職心領(lǐng),但若要我屈從緹騎,無故認(rèn)過

    ,下官不服!”

    周璽面目猙獰地大喊大叫,反將胡汝礪嚇了一跳,“你可是失心瘋了?”

    “下官清醒得很,丁南山擅擎官員,恣睢跋扈,非人臣之禮,卑職縱然一死,也不屈從于他!”周璽聲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跳,狀甚駭人。

    這廝當(dāng)真瘋了,張鸞心中嘀咕;張縉捻須不語,看向周璽的目光中卻有幾分贊賞。

    “緹帥……”胡良弼還想再說,丁壽冷冷一笑,“胡府臺,今兒的話夠多了,這等貨色留在順天府,恐對‘大計(jì)’也無甚裨益,在下替你料理了,省得日后麻煩?!?/br>
    “帶走!”楊玉早等不耐。

    “丁南山,你一無圣旨,二無刑科僉批駕帖,憑何拿我?周璽不服!”周璽死命掙扎叫喊。

    丁壽一甩飛魚服下擺,掌中亮出一物。

    “臣等恭請圣安。”自胡汝礪以下順天府人等,張鸞張縉等人紛紛跪倒,周璽也停了掙扎,怔怔望著丁壽手中所舉金牌,怎地忘了他還有這個(gè)東西……

    ************

    兵科給事中張龍宅邸書房。

    曹鼎呷了一口茶,大咧咧撇著嘴道:“我說張汝言,你究竟想的怎么樣了,給個(gè)痛快話,侯爺那里還等著回信呢?!?/br>
    張龍搓著手猶豫不決,為難道:“曹先生,你曉得,這事不好辦??!”

    “好辦還會找你!”曹鼎眼睛一瞪,沒好氣道:“當(dāng)日若非我居中奔走,你能和侯爺連宗通譜,而今這么點(diǎn)小事就推三阻四的,成心打曹爺?shù)哪樏?!?/br>
    “曹先生的恩德,下官一直記得。”張龍陪著笑臉,將袖中一張銀票壓在幾上,輕輕推了過去,“只是……那丁南山屬實(shí)不好惹呀!”

    看清銀票面額,曹鼎臉色緩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說你究竟怕個(gè)甚,宮里面?zhèn)鞒鲂艃?,那丁壽已然惡了皇爺爺,他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br>
    “可他背后還有劉公公啊!”張龍愁眉苦臉,“您當(dāng)知道,下官也是在劉公公門前奔走的……”

    “你不敢得罪劉瑾,就敢得罪侯爺了!”曹鼎嗤了一聲,不屑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侯爺這門面,憑你個(gè)弘治十五年的三甲出身,就是拎著豬頭,也沒哪個(gè)廟門肯收你吧……”

    “曹先生教訓(xùn)的是?!睆堼埬樕珜擂?,訕訕笑道。

    “和張家敘了宗,就等于和太后結(jié)了親,繞著脖子與萬歲爺也是沾親帶故的,你怕那丁壽作甚,再說……”

    曹鼎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那丁壽已然和劉瑾鬧翻了,劉瑾還會為他出頭!”

    呸!還當(dāng)什么事呢,這傳言張龍也有耳聞,不過身為言官雖說可以風(fēng)聞言事,但他本人對那些六國販駱駝的胡言亂語還是持懷疑觀望態(tài)度,官場邁步不用走快,但一定要走穩(wěn),一失足可就成千古恨,再想翻身沒那么容易!你說丁壽是破鼓萬人捶,張給諫只看到他在西北大殺四方,屁事沒有,如今的通政使韓鼎還是丁壽保薦的,自己署名的奏疏一遞上去,皇帝收不收拾丁壽還不知道,自個(gè)兒是一準(zhǔn)兒在丁壽面前掛號,張龍可不認(rèn)為丁壽拾掇自己會比在寧夏撫衙弄死劉憲麻煩!

    口水說了一大缸,見張龍還是滿臉糾結(jié)猶猶豫豫,曹鼎也是心焦,自己在侯爺面前是拍胸脯打了包票的,怎料張龍恁地膽小,連個(gè)彈劾奏本都不敢寫,這點(diǎn)老鼠膽子,也配當(dāng)言官!

    “這么著,咱也別廢話,搖頭不算點(diǎn)頭算,您只要搖個(gè)頭,我曹鼎立馬出門去跟侯爺請罪,就說我當(dāng)年瞎了眼,給侯爺找了一個(gè)忘恩負(fù)義的王八蛋做親戚,侯爺要打要?dú)?,我都認(rèn)了!”

    曹鼎這一光棍起來,張龍先自慌了,“曹先生何出此言,下官并未說不為侯爺效力。”

    “奏本什么時(shí)候上,給個(gè)痛快話!”二張急著痛打丁壽這只落水狗,奈何弘治朝時(shí)事做得太絕,言官中的人緣早都敗干凈了,曹鼎才會緊催著張龍這倒霉鬼。

    “下官還要斟酌詞句,想來要等個(gè)三……”張龍見曹鼎面色不善,連忙改口:“兩天?!?/br>
    “一天!”曹鼎斬釘截鐵道:“明兒一早,將題本遞上去,三天之后再遞一本?!?/br>
    “還要再遞?”張龍失聲,這不把人往死了得罪么。

    “怕什么!郭東山等人也未閑著,借著這股東風(fēng),把丁壽給掀了……”曹鼎惡狠狠道。

    ************

    出了張府,替主子又辦成一件大事的曹鼎神清氣爽,心滿意足地上了自家馬車。

    “回府?!痹谲噹镒?,曹鼎大剌剌地吩咐一聲。

    戴著斗笠的車夫悶聲應(yīng)了一句,車輪轔轔動了起來。

    隨著馬車行進(jìn),曹鼎坐在里面搖搖晃晃,琢磨著回去該怎樣向侯爺回稟,才能顯得出自己盡心盡力,事情辦得漂亮妥帖。

    腹稿打好,在心里翻來覆去默念了幾遍,自覺已然滾瓜爛熟,曹鼎才定下心,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曉得我是誰?你們曉得壽寧……誒,別他娘打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