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登門打臉
三月間董氏父子的殺人埋尸案,東城兵馬司的這位姓程的吏目跟隨指揮使來子河畔查案,那時就識得張原,其后張原欽點狀元、簪花夸街,入翰林院為修撰官,又被推舉為東宮講官,在各黨之間周旋,贊譽固然多,非議也不少,程吏目屢屢聽到關(guān)于張原的傳聞,上月的國子監(jiān)大辯論,東城兵馬司負(fù)責(zé)jǐng戒,程吏目再次見到了張原,張原還向他點頭致意,張原這人有個好處就是只要是認(rèn)識的,不管對方地位多么卑微,張原遇上了都會打個招呼或者點個頭,從不以富貴驕人,所以程吏目對張原印象頗佳—— 張原道:“程吏目,這位是我大兄張宗子,現(xiàn)為庶吉士。**” 程吏目向張岱拱手道:“久仰,久仰?!鄙統(tǒng)īn張氏一科三進(jìn)士,兩個入翰林,的確是讓人久仰啊。 張原又道:“那邊兩個女子一個是我的侍妾,姓王,一個是我大兄的愛妾,姓李——” 程吏目朝木柵門那邊一看,兩個絕sè佳人并肩而立,雖是冬裝,卻也難掩妖嬈身段,不禁暗贊道:“張氏兄弟艷福不淺,果然是才子配佳人啊?!笔栈啬抗?,不敢多看,拱手道:“張修撰請講?!睆堅蛩榻B張氏女眷當(dāng)然是有緣故的。 只聽張原續(xù)道:“她二人出后園想要這湖里撐冰床玩耍,卻遇這幾個無賴?yán)耸幾映鲅哉{(diào)戲,我大兄趕來與他們理論,他們反倒要我大兄向他們道歉。我過來問他們,這個男子——”,朝跪在地上的方世鴻一指,“此人起先自稱是尚寶司的官員,后來覺得尚寶司不足以威嚇我等,就又自稱是方閣老的公子——” 方世鴻左眼被額角流下的血污蒙住了,睜著右眼大叫道:“家父就是方中涵!” 張原故意裝糊涂:“中涵?” 方世鴻被迫當(dāng)眾跪著。羞憤得要發(fā)瘋,大聲道:“方中涵就是方從哲,姓張的狗賊。不管你是什么官,我方世鴻與你不死不休。” 張原搖著頭道:“程吏目你看,哪有做兒子的直呼父親姓名的。這絕然是假冒,這幾個惡少帶著惡仆四處招搖撞騙,敗壞方閣老的名聲,竊以為與黨爭有關(guān),應(yīng)是有人要故意損害方閣老的清譽,我既遇上了,當(dāng)然不能不管,程吏目,你先帶人把他們都押到兵馬司監(jiān)牢去,方閣老那邊我會親自去登門說明。到底要如何處置還要看方閣老示下?!?/br> 程吏目看著披頭散發(fā)、半面血污、咬牙切齒、胡言亂語的方世鴻,怎么也不象是堂堂首輔之子,又知張修撰斷案如神,董氏埋尸案和前rì的蔚泰酒樓女真jiān細(xì)案都是張原揭出真相的,不信張修撰難道信這個跪在地上的骯臟家伙。當(dāng)下命手下差役把這伙男男男女都押回衙門審問—— 張原又大聲叮囑程吏目道:“那幾個青樓女子是被這無賴惡少蒙騙的,帶回衙門問完話后不要難為她們,早早放她們回去?!闭f這話時,向立在邊上的武陵chūn點了一下頭。 程吏目躬身道:“卑職明白?!碑?dāng)即與差役將方世鴻及其三個朋友、五個幫閑、十二個家仆,還有四個jì女都押回東城兵馬司,那方世鴻還在大喊大叫。出言威脅押送他的差役,真是自取其辱,腿上又挨了一棍,悲憤憋屈,無可名狀。 方世鴻一行被押走之后,子河畔恢復(fù)了清靜,午后冬陽照在冰面上,反光耀目,十幾個拖冰床的民眾站在一邊發(fā)愣,剛才那伙人坐了半天冰床都還沒給錢哪。 張岱含著笑,在張原耳邊道:“介子,你膽子不小,方從哲的兒子也敢打?!?/br> 張原道:“不知者不罪嘛,這是在我們家門前,不是我跑到方家去尋釁。”回頭對王微、李蔻兒道:“叫澹然、小蘭、小徽還有劉嫂嫂她們一起來玩冰床?!?/br> 商澹然她們已經(jīng)聽說后園的糾紛,早就等在柵門里了,這時走出來詢問,張原道:“沒什么事,你們只管坐冰床玩——姚叔,備車,我要去大時雍坊。” 張岱道:“介子,我與你一起去見方閣老?!?/br> …… 大時雍坊在千步廊西側(cè),是京中權(quán)貴聚居區(qū),首輔方從哲的四合院坐落在大時雍坊中段,也是工部配給的,比張原在李閣老胡同的寓所大了何止一倍,這座四合院有些年頭了,最早是嚴(yán)世蕃的府第,嚴(yán)氏倒臺后,房產(chǎn)被抄沒,嚴(yán)世蕃的豪宅一分為二,除了方從哲的這座四合院,另一座院落現(xiàn)歸鄭貴妃之兄鄭國泰所有,鄭國泰之子鄭養(yǎng)xìng那rì拜訪張原說要送一座大時雍坊的宅子給張原就是指這一座,若張原收了,那與方從哲就是鄰居了。 這rì午后,方從哲府上有兩位人來訪,分別是禮部郎中邵輔忠和吏部文選司郎中王大智,邵輔忠是浙黨,王大智是楚黨,而方從哲祖籍雖是浙江湖州,但從高祖輩就隨成祖朱棣到了běijīng,一直生活在大興縣,方從哲任首輔后,依靠的還是順天的人脈和自家門生,而門生中以齊黨亓詩教最為得力,所以方從哲是傾向于齊黨的,又因為浙、楚、齊、宣諸黨聯(lián)合對付東林,所以方從哲與邵輔忠和王大智這些浙、楚官員的關(guān)系都還不錯,但在五月梃擊案中,三黨意見不一,有分化跡象—— 方從哲一手理著頜下美髯,一手端茶輕啜,放下茶盞,對邵輔忠道:“張原真的明明白白說了想出使朝鮮?” 邵輔忠道:“正是?!?/br> 方從哲道:“這可奇了,張原借大辯論之機,正要大肆推行他的所謂西學(xué),為何卻要去朝鮮!” 邵輔忠道:“下官也是不明其意,所以想先征詢閣老的意見?!?/br> 方從哲沉吟片刻。心道:“明年是京察之年,黨爭必然激烈,張原要去朝鮮就讓他去,也落得清靜,但吳道南、楊漣輩會讓他去嗎?”說道:“按祖制、慣例辦理。” 邵輔忠心領(lǐng)神會,道:“下官明白了,那下官先告辭?!鄙圯o忠知道王大智要與方從哲商議明年京察之事。京察雖是由吏部主持,但若無閣臣配合,那就很難施行。 邵輔忠走后。王大智道:“閣老,鄭尚讓下官來請示閣老,丁巳京察將從明年何rì開始進(jìn)行?” 方從哲道:“這個還要皇帝來定。我明rì上疏建議皇帝盡早頒旨確定京察之期,五品以下的官員從正月二十八開始考察,四品以上的從二月初二開始自陳,王郎中認(rèn)為合適否?” 逢六年一輪的京察之年自然是越早進(jìn)行越好,不然京官人人不自安,各種矛盾沖突會愈演愈烈,只有雷厲風(fēng)行進(jìn)行京察,該清除的清除、該提拔的提拔,才能迅速穩(wěn)定朝局,浙、齊、楚三黨現(xiàn)在是占盡優(yōu)勢。東林余黨將在丁巳京察中被掃清—— 王大智道:“鄭尚也認(rèn)為京察宜早不宜遲——” 方府門僮來報,有來訪,呈上兩份名刺,方從哲一看,臥蠶眉一挑。詫異道:“張原、張岱兄弟登門有何事?” 王大智也覺得奇怪,張原與方從哲不和是盡人皆知的事,張原因為上回大辯論之事與方從哲幾近翻臉,但張原背后牽扯著不小勢力,方從哲雖是首輔,卻也無奈張原何。而且張岱、張原是新科進(jìn)士,任職未滿三年,不在明年京察考評之列,也就是說丁巳京察就算能把東林余黨盡數(shù)貶出京城,但對張原及其翰社官員卻無法貶黜,難道是張原自感丁巳京察后將勢孤,想現(xiàn)在就與方從哲修好? “閣老,那下官這就回去向鄭尚復(fù)命?!蓖醮笾瞧鹕砀孓o。 方從哲為籠絡(luò)王大智,示以親密,說道:“我還有事與王郎中商量,王郎中先在鄰室小廳小坐片刻,待我看看張氏兄弟有何貴干。” 張岱、張原二人進(jìn)來了,向方從哲施禮,分賓主坐下,仆人上茶,方從哲見張氏兄弟都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這才開口問道:“賢昆仲造訪敝宅,有何指教?” 張岱是兄長,張岱說話,張岱道:“方閣老,京中有人故意敗壞閣老的清譽,被我兄弟二人撞見,已扭送東城兵馬司?!?/br> 方從哲心頭一緊,值此京察將臨的非常時期,東林黨人料知必敗,雖然平rì標(biāo)榜清高,此時想必也會不擇手段反擊,妄圖敗壞他的名譽也是極有可能的,但張氏兄弟明顯親東林,豈會這么好心,其中有詐,當(dāng)下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了,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宵小之徒妄想攪亂輿論,那是徒勞。” 張原也是微微一笑,心想:“方閣老篤定得很哪,好極,很快就能看到變臉?!闭f道:“方閣老,這不是一般的流言蜚語,而是有人冒充你的親屬在胡作非為,影響甚惡——” 方從哲臉sè微變,坐正身子道:“冒充我的親屬,這是怎么回事?” 張原道:“方閣老容稟,事情原委是這樣的,在下今rì午后攜家眷到子河畔我大兄寓所后門外坐冰床玩耍,卻遇一群惡少,言語輕薄,我和大兄上前與他們理論,為首者趾高氣揚自稱是方閣老的公子,反要逼迫我二人向他們道歉,我和大兄素知方閣老重清譽令名,對家人管教甚嚴(yán),方閣老為首輔數(shù)載,未曾為家人謀私利,豈會有這樣仗勢欺人的兒子,尤可笑的是,那個自稱是方閣老兒子的惡少竟直呼閣老之名,所以在下斷然不信他是方閣老之子,已命人將這伙招搖撞騙之徒拿下,交由東城兵馬司處置,特來稟知方閣老?!?/br> 儀表堂堂的方從哲臉sè已經(jīng)完全變了,雙手直哆嗦……新年求一張月票,謝謝友們。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