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希望死去，再處置袁進祿夫婦，至少能讓那宮女滿足一死了之的愿望……而胡瀅選擇了最殘忍的辦法，站在道德和律法的制高點，以忠大于孝為理論基礎(chǔ)、以律法程序為借口，不慌不忙地步步逼迫女犯宮女一點點地放棄自己的條件，剝奪她的所有和希望。

    張寧也能預(yù)見到袁氏的妥協(xié)，胡瀅就更加志在必得。

    博弈的過程比張寧想象得要短暫，袁氏在胡瀅面前實在太嫩；原以為胡瀅會先祭出“拷打袁進祿夫婦”的手段，不料還沒到這一步宮女就抖出了自己賴以自保的口供，她實在太在意自己的父母了。

    只兩三天工夫，胡瀅就得到了大部分想要的有價值的信息。直接cao作這次御膳投毒事件的幕后叫彭天恒，桃花山莊莊主、私鹽販子頭目……張寧聞到了危險的氣味，此前擔(dān)憂的事變成了事實。

    胡瀅很快又查到了彭天恒的資料，曾是建文朝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建文帝的御前侍衛(wèi)，靖難之役后逃到少林寺剃度隱居；幾年前胡瀅主持排查天下僧道度牒時，查出了這個人，但讓他給跑了，之后便再無消息。

    宮女袁氏被彭天恒收留在桃花山莊之后，曾多次見到建文遺臣、前翰林待詔鄭洽，胡瀅以此推論御膳投毒的幕后主使有可能就是鄭洽。鄭洽何許人？據(jù)胡瀅十余年追查流亡江湖的建文及其遺臣經(jīng)歷，建文帝身邊有心腹大臣二十二人，其中四人在鄭和下西洋及胡瀅暗查江湖的過程中被秘密逮捕，剩下十八人仍不知所蹤，鄭洽便是其中之一。

    彭天恒“教唆”袁氏報滿門被誅之仇，事前給她灌輸廠衛(wèi)和官府里面如何沒有人性，讓她事成便服毒自盡。見袁氏年輕貌美，又言官僚yin辱婦人無惡不作，連尸體也可能被褻瀆，便與袁氏同房破了其身子，再幫她混入秀女之中……本來張寧對建文遺臣并無個人惡感，但如今看來恐怕也是一丘之貉，那個彭天恒的干法比胡瀅只差不好。

    胡瀅問明白了袁氏以前生活的桃花山莊所在，馬上通知錦衣衛(wèi)去拿人和調(diào)查線索，不過多半會空跑一趟，那幫人不會傻到在那里等著被抓的。

    此前被抓獲的一個桃花山莊的人，這時被胡瀅下令嚴(yán)刑拷打，此人就沒有宮女袁氏那么好待遇了，一次張寧遂胡瀅提審犯人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成人形就剩一口氣。

    案情審理到這一步，胡瀅的臉色明顯輕松起來，他已經(jīng)通知三司法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林海在大堂里議事定案。在會議之前，禮部的三個人在辦事處碰頭簡單商量了幾句。

    “證據(jù)確鑿，此案的幕后主使便是那些亂黨。”王啟年毫不猶豫地說道，“部堂半月便查明了真兇，實不負皇上之信任?！?/br>
    胡瀅看了一眼張寧，不動聲色地說道：“其實事情一開始皇上就認(rèn)為是亂黨所為，老夫只是替皇上找到佐證而已，圣上英明、明察秋毫，我們不能居功。”

    貪功意味著承擔(dān)的風(fēng)險，替漢王開脫嫌疑的責(zé)任直接拋給皇帝，胡瀅實在是進退全在心里。張寧點點頭，拋開胡部堂毫無同情弱者的做法不敢茍同，他做官的講究還是很值得人借鑒的；畢竟大家當(dāng)個官，也想平平安安的，誰也不想哪天被人搞得家破人亡甚至于死了還被鞭尸。

    這時張寧難得地主動開口問道：“胡部堂，我們雖然查證了幕后主使的身份，真兇卻未抓獲，查案便就此結(jié)束了么？”

    胡瀅道：“皇上交給老夫的差事現(xiàn)在基本完成了，只要寫一份條呈奏上去便可。抓捕罪犯等事會交給總部衙門或錦衣衛(wèi)，咱們是禮部的人，查欽案也是臨時差事，其它的就不用過問了。會議后平安便可以休息一下，各位的功勞老夫會在奏疏里提及?！?/br>
    桃花山莊的人已經(jīng)成了重大欽犯，就這樣不管了？張寧覺得自己的命運將會完全交到別人手上，除了祈禱天命只有等待審判？

    “下官只是覺得，此案最大的功勞是抓住鄭洽和彭天恒。我們很不容易才查出頭緒，現(xiàn)在卻把功勞拱手讓人，讓別人撿現(xiàn)成的，哎……”張寧做出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

    王啟年聽罷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平安是年輕人，切忌急躁，多體諒部堂大人的考慮……”

    “東海。”胡瀅忽然制止了王啟年裝資格的教育，看向張寧道，“這是平安自己的意思？”

    張寧讓自己保持著淡定，輕輕問道：“胡部堂命下官輔佐辦案，不知是何人推薦？”

    胡瀅沒回答這個問題，只道：“會議之后咱們回禮部再說?！?/br>
    前來議事的官員來自好幾個衙門，但大多都不想趟渾水，您胡部堂說什么那就是什么，沒人提出異議。胡瀅也在閃爍其詞，拿捏著分寸，總結(jié)案情是揚州一幫亂黨圖謀不軌云云，至于這幫亂黨是干什么的、憑什么這么認(rèn)定，胡瀅只字不提，也沒有相應(yīng)的論證。建文的字眼他一次也沒提，欽案變成了一團霧，除了參與密審的那些人，真相只會出現(xiàn)在胡瀅上書的密奏里?？傊@個會議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不過是走走過場，因為名義上參與的衙門來了人的，而且曾協(xié)助查檔。

    下午胡瀅帶著自己的人回到禮部，親口讓張寧隨他到書房談話。他還是沒直接說是誰推薦的張寧，卻左顧而言他：“官員考核升遷都是要有機會的，如果是進士機會便多，翰林院、六科、監(jiān)察御史都比較容易干出看得見的政績……平安是舉人？”

    您不是廢話么，我這舉人功名是怎么恢復(fù)的、又是怎么補上官職的，都是您老經(jīng)手過的事。張寧便表露出吃果果的功利心來：“回胡部堂，下官正是舉人。所以這回的欽案，是名字能出現(xiàn)在皇上眼前的少有機會?！?/br>
    胡瀅微笑道：“東海也是舉人?！?/br>
    張寧道：“王大人是從五品員外郎，以前下官原以為他是進士出身?！?/br>
    “確是從五品，吏部名冊上有一行小字：添注?！焙鸀]一臉坦誠，“雖說是添注官，但今后若有機會遷職，他又沒有過錯，一般不會從從五品遷到六品。”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平安這些日子參與密審，老夫的另一個差事也應(yīng)該明白一些了，當(dāng)然此事也不算秘密，除了皇上知道還有不少人耳聞。建文亂黨二十年不絕，一直讓皇上掛念心頭，現(xiàn)在愈發(fā)猖獗，竟然圖謀刺害皇上！這些人或流亡江湖或藏匿于市井或混于僧道之中，有些地方錦衣衛(wèi)也不便查訪，比如各大寺院道觀及一些朝廷禁止的非法教派，所以老夫的差事還得繼續(xù)下去?！?/br>
    第三十二章江湖路寂寥

    “東海除是從五品員外郎，還有一個職務(wù)：禮部采訪使。無品級?！焙鸀]對張寧說道，“各地兼有采訪使頭銜的人一共有五十多人，大多是舉人，有的沒有功名。對于諸位來說，這條路也算條終南捷徑?！?/br>
    胡瀅在這里忽悠，其算盤是很明顯的，他估計也沒打算隱瞞。無非張寧和于謙交好，又是呂縝的學(xué)生，將他發(fā)展過來對胡瀅來說就是為后路鋪一道橋，哪怕是道小木橋，反正他沒什么損失何樂不為。而他口中所言的“終南捷徑”真的有那么好？張寧是不怎么看好它的前程，品級也許升得較快，但都是些冗官位置，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天說裁撤說不定就裁撤了；在永樂帝這會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不假，那是因為建文的事一直是永樂帝心中的陰影，下一代皇帝會不會仍然在乎這個事？

    不過前程張寧是顧不上了，他只想拿回“桃花仙子”手里那首親筆詩，消除隱患，要做這件事就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呆在京師每天兩點一線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