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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傳奇純愛版(6)

    2020年11月26日

    第六章

    足足有一周,汪洋大海才漸漸干涸,變成了一潭巨大的沼澤。地勢高的地方

    重又冒出綠芽,正中央的龐大墳丘更是郁郁蔥蔥,連佇立其上的幾株僵死老樹都

    生機煥發(fā)。還有那些橫七豎八的籃球架,我們用了好幾節(jié)體育課才把它們一一扶

    起。我清楚地記得,好幾張籃板背面都鋪上了一層野菇菌,密密麻麻,像是傾瀉

    而出的人腦。

    不知從何時起,校園里開始流傳一則異聞:cao場上的地下尸骸已飽吸靈氣,

    靜待復(fù)活。理所當然地,很快就有人聽到了鬼叫,目睹了鬼影。

    謠言在玩樂間成為真理,以至于一天早自習后我們發(fā)現(xiàn)連綿起伏的數(shù)個墳塋

    都被插上了帶血的衛(wèi)生巾。為此教務(wù)處專門張貼通知,并下發(fā)到各班,教誨祖國

    的花朵們要加強科學(xué)素養(yǎng),抵制封建迷信。家屬卻不滿意,執(zhí)意要捉拿真兇。由

    此展開了歷時一個多月的校內(nèi)大盤查。結(jié)果當然不了了之。然而那種迥異的氛圍

    像是注入枯燥校園生活中的一支興奮劑,在痙攣的余韻消散后悄悄沉淀于肌體記

    憶之中。作為一個傳說,此事在以后的日子里注定會被我們時常談起,用以活躍

    氣氛,或者確切地說——填充歲月在彼此間造就的生疏和隔閡。

    另一則流言就沒那么走運了,雖然也曾風光一時,但如今怕是再沒人會想起。

    冰雹后的某個中午,蹲在小食堂門口吃飯時,一個呆逼激動地說:「出大事

    兒啦!」

    大伙埋頭苦干,沒人搭茬。

    這逼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真的出大事兒啦!地中海被干死了!」

    我們這才抬起了頭。

    他咧著嘴,口水都流了出來:「遍地是血,怕是活不了了?!?/br>
    眾逼紛紛冷笑,這逼急了:「騙你們被驢日好吧?傻逼地中海老牛吃嫩草…

    …」聲音低了下去,卻在發(fā)抖:「sao擾一個女教師,被家屬開了瓢,那個血啊?!?/br>
    一下子我們都興奮起來,簡直要歡呼雀躍。在對地中海表示深切「同情」后,話

    題很快轉(zhuǎn)向女教師,具體說是她的奶子和屁股。啊,不好意思,我們總是那么饑

    渴。

    幾天后,隨著信息的進一步豐富以及借助我們超人的想象力,人物、事件、

    過程都變得豐滿起來。有人甚至據(jù)此寫了一篇黃色,一度在男生間廣為流傳。

    地中海是教務(wù)處副主任,主抓財務(wù),按理說不管紀律。但傻逼偏偏愛瞎逛,

    瞅誰不順眼輕則一頓訓(xùn)斥,重則寫檢查叫家長,是為校園厲鬼。其實此人和我家

    也頗有些淵源——確切說是他父親。在城里上小學(xué)那陣,這位喬老師教我們數(shù)學(xué)

    和音樂。而若干年前,他同樣是母親的恩師。喬老師家就在西水屯,印象中有好

    幾次,父母沒空、爺爺奶奶又不方便,都是他捎我回家。至今記得他那輛鈴木小

    踏板,黑煙滾滾,嗡嗡作響,跑起來還沒瘸子走路快。還有他家二樓的鴿子——

    有幾百只——撲騰起翅膀來,像層厚重的云,實在令人艷羨。以至于上初中后我

    很難把地中海和那個和藹可親的老頭聯(lián)系起來——后者連毛發(fā)都那樣濃密。

    至于受害人,據(jù)小道消息,是教務(wù)處的一位已婚女教師。具體是哪個,誰也

    說不好。我們沒事就跑到教職工櫥窗前研究一番,最后手里握了好幾套可供選擇

    的意yin方案。后來也有說法聲稱不是sao擾,而是通jian。我們當然不相信竟有人愿

    意和地中海通jian,但「通jian」這個詞無疑更讓人興奮。據(jù)說,兩人經(jīng)常在辦公室

    搞,一搞就是昏天暗地,以至于女教師忘記了回家。她丈夫餓得受不了,就跑到

    學(xué)校來,正好捉j(luò)ian當場。還有什么好說的呢,苦主cao起板磚就開了地中海的禿瓢,

    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開。

    「如果不是110,」呆逼們信誓旦旦:「我們就永遠失去可敬的地中海啦!」

    說來也怪,對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無多。依稀記得一個周末的

    午后,我們在雜草都有半人高的cao場上踢出來幾條一尺來長的大鯽魚。表面光鮮,

    另一面卻被蛆蟲蠅蟻叮咬得面目全非。可cao場上怎么會有魚呢?或許有時候,記

    憶也不可靠吧。然而,那長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皺的地表在烈日暴曬下崩開的條條

    裂紋,那依舊茁壯茂盛、根莖卻在偷偷泛黃的野草,卻都又歷歷在目。還有我們

    翻開鯽魚時嗡嗡而起的黑色蠅群,總是攜著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躁動時不時地溜出我

    的腦海。教室里的魚腥味似乎成了常態(tài)。

    僅僅一個暑假,干癟的少女們都挺起了胸膛。我總是不經(jīng)意地發(fā)覺各種褲縫

    間殘留的褐色污跡。它們包裹著稚嫩的臀部,隱秘又讓人惡心。當時大街小巷都

    刷著紅

    桃k的廣告,有個傻逼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們:「知道女的為啥要補血嗎?

    她們每個月都要流好幾桶,你說浪費不浪費?」

    開學(xué)后母親帶高一,倒是清閑了許多,偶爾我也會找母親蹭飯吃,被小舅媽

    逮住兩次后,就再也不去了。我無法想象她當著眾親戚的面,擰著我的耳朵說:

    「這林林啊,離開他媽怕是沒法活了,羞不羞啊?!惯@樣一來,我恐怕真的沒法

    活了。理所當然,我也就沒時間再上工地。記得開學(xué)前一天,母親在被財務(wù)處告

    知學(xué)費已繳清,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撇我一眼后,說:「等著!晚上回去再跟你

    算賬?!谷缒闼姡斕斐赃^晚飯,在樓頂乘涼時,我親愛的老媽子「嚴刑逼供」

    了三個半時辰。軟硬兼施糖衣炮彈那套她學(xué)不來,無非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當然是臨死不屈,堅決捍衛(wèi)了一個英特耐雄納爾的頑固本色及優(yōu)良品格。最后

    母親撇撇嘴:「你就犟吧,一頭倔驢!」說這話時,卻再已難掩那抹笑意。

    邴婕卻姍姍來遲,詢問王偉超,他也不知情。直到開學(xué)一周后,她才又出現(xiàn)

    在課間的陽臺上。白襯衫,火紅的背帶褲,高高翹起的馬尾,閃亮輕盈,一切如

    故。只是柔弱的眉宇間會不經(jīng)意地浮現(xiàn)出一絲陰霾,在一縷清風拂過后又消失得

    無影無蹤。我遠遠地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再次見到陸永平已是九月中旬。由于初次探監(jiān)不懂規(guī)矩,奶奶給拾掇了整整

    兩大編織袋的雜七雜八——其中包括兩個南瓜,都原封不動地拉了回來。這次爺

    爺說什么也要喊上陸永平,「甭管有沒有熟人,拉上他總不會錯」。我當然不愿

    意去。母親本來也不去,但終歸架不住倆老人的死纏爛打。奶奶依舊不吸取教訓(xùn),

    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給捎過去。連一貫笑瞇瞇的陸永平都皺起了眉頭。臨行,

    陸永平按下喇叭,問道:「小林你真不去?」說著他眨了眨眼。

    瞬間一陣惶恐的巨浪從我體內(nèi)呼嘯而過,幾乎條件反射地,我望向母親。她

    正和奶奶說著什么,碎花小翻領(lǐng)托著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秀發(fā)盤在腦后,發(fā)跡

    線下散著一簇微卷碎發(fā)——在一抹飽滿日光的鋪陳下,是那么嬌柔可愛。二話不

    說,我立馬躥上了車。

    這次會見雙方都克制了許多。最起碼,奶奶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她老人家

    心情很好,甚至要讓父母單獨講幾句。這簡直有點像國產(chǎn)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搞得

    我一愣一愣的。然而不等回過神,可憐的我就被奶奶一把拽了出去。

    陸永平呆在走廊里,斜倚著長凳,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著。遠遠就

    能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暴凸的青筋以及頻頻射向陽光下粉塵的點點唾沫。見

    我們過來,陸永平立馬招呼爺爺奶奶坐下,介紹說這是什么什么科長,這次可多

    虧了他。倆老人趕忙又起身,一陣感激涕零。胖子大手一揮,說都自己人,根本

    不是事兒。

    我僵硬地坐著,也不知該不該站起來,只覺得凳子硌得屁股疼。那是八九十

    年代遍布黨政機關(guān)、企事業(yè)單位的長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脫落,露出千瘡百孔的

    條紋狀裸木,撲鼻一股腐朽的氣息?;蛟S還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說不好。總之

    一陣百無聊賴的摳摳挖挖后,一條肥白大青蟲鉆了出來。腦袋黏糊糊地卡在我的

    指甲縫里,身子還在兀自扭動。至今我記得它那獨一無二的褐色體液——像吸了

    人血——我把它拿給奶奶看,卻被一巴掌掃到了地上。

    回家路上,爺爺突然一拍大腿。大家忙問怎么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

    都耷拉下來:「看這記性,咱都見過和平了,永平可還沒見呢!」

    陸永平呵呵笑著:「有規(guī)章,近親才能會見?!?/br>
    奶奶說:「咋,自己親兄弟還不算近親?再說有魯科長在,這點小事兒還辦

    不成?」

    陸永平又是哈哈兩聲:「也是,下次看看吧。」

    車里的燥熱氣流讓我有些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我通過后視鏡掃了母親一眼,

    不想她也看了過來。我趕忙低下頭,揉了揉鼻子,卻嗅到一股混著草料的腥臊味。

    九八年有太多的雨,整個夏秋季節(jié)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霉味。通往學(xué)校的西

    南小徑變得泥濘不堪,我們不得不繞到新修的環(huán)城路。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晚自

    習放學(xué)后我會屈尊與母親同行,如果她晚上恰好有課的話。

    印象中,一路上我要么沉默不語,要么沒頭沒腦地講一些同學(xué)間流傳的低幼

    笑話,再不就搜腸刮肚地賣弄從雜志上掃到的奇聞異事。我說終有一天我們會占

    領(lǐng)美利堅,我說印度有個女人生出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我說世界上有個叫馬孔

    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年半?;蛟S我沉默太久,又

    或許我說得太多,口若懸河

    起來反而越發(fā)顯得口拙舌笨。而母親總是一個傾聽者,時而配合地笑,時而刁難

    我一番,時而也會打斷我,怪我哪來的閑工夫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流沙

    一樣的日子,連母親的面容都那么虛無縹緲。只記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

    木訥的路燈下,在遠處呆逼們不時的轟然大笑中,悄悄飄散開來,像夜色那樣遼

    遠。

    還有那個永生難忘的凌晨。不等母親醒來,我就奪荒而逃。伴著淅淅瀝瀝的

    小雨,我度過了濕漉漉的一天。在課堂上,在人群中,我總?cè)滩蛔∪ゲ蹲侥枪缮?/br>
    命的氣息。我覺得自己快要餿掉了。更讓我擔心的是母親——如果她覺察到了什

    么,那我不如死掉好了。

    一連幾天我都籠罩在不安之中。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我都會偷偷觀察

    母親的反應(yīng)。而當碰觸到她溫潤的目光,我又會像被針扎一樣慌亂地躲開。這當

    然是愚蠢而可疑的。直至有一次,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擰住我的耳朵,厲聲

    喝道:「整天賊眉鼠眼的,做了啥虧心事兒,從實招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晚上躺到床上,我又禁不住想,那些jingye會不會透過褲衩浸到母親股間,甚

    至穿透內(nèi)褲粘到那團赭紅色的rou上。剎那間,一種難言的興奮開始在黑暗中顫動。

    如此粘稠而灼熱,讓人心生恐懼。

    大概就是「開瓢」事件后不久,為應(yīng)付中招考試,實驗課總算開始切實地付

    諸實踐。我打心眼里喜歡那些精密儀器和瓶瓶罐罐,甚至哪怕一塊生石灰,一旦

    跑到cao作臺上,在我眼中也頓時高大上起來。偶爾3、4班會混一塊上課,這無

    疑為王偉超調(diào)皮搗蛋創(chuàng)造了空間。有一次他直接把邴婕推過來,和我一個小組,

    引得呆逼們頻頻尖叫。瞬間我整個人都燃起一團火,心跳像大功率馬達,夯得周

    遭空氣都在震動。多么奇怪,青春期可以如此劇烈地改變一個人。接下來簡直是

    場災(zāi)難。老練如我面對最簡單的實驗竟也錯漏百出,最后被物理老師狠狠羞辱了

    一番。至于身旁的邴婕,我只記得她青杏般的眼神和宛若無骨的手。特別地,她

    左手上戴了條黑色手鏈,手腕翻飛間不時劃過幾道光。我覺得這有些庸俗。

    上次探監(jiān)后陸永平就再沒出現(xiàn),倒是張鳳棠到過家里一次。

    記得是九月最后的一個周六下午,我打球回來便直奔洗澡間。下意識地掃了

    一眼,洗衣籃里空空如也,這讓我多少有些失落。

    可隨著水流傾瀉而下,那股躁動如約而至,老二立馬撅了起來。心不在焉地

    捋了幾下,又掃了眼洗衣籃,我垂首盯著guitou看了好一會兒。粉粉的,鑲著青邊,

    水簾拂過時顯得憋屈而可笑。比陸永平的明顯要大一圈。這讓我沒由來的全身都

    處在膨脹勃起狀態(tài),不由自主地攥緊它,狠狠擼動起來。當那具瑩白胴體浮過腦

    海之際,響起了敲門聲。我一個激靈,僵在那兒。側(cè)耳傾聽,又是兩聲:「林林?」

    套上運動褲,我慢吞吞地走了出來。院子里沒人。正疑惑間,客廳的門簾掀

    起,露出一張黑黑瘦瘦的臉。黯淡無光的三角眼攤在上面,像兩粒拍扁的羊屎蛋。

    陸宏峰是只軟綿綿的羊羔,全無陸永平的精神氣。他依著門框,怯怯地叫道:

    「哥?!刮亦帕寺暎l(fā)問,屋里響起高亮的女聲:「你媽呢?不在家?」張

    鳳棠從來不是家里的???,但父親出事前偶爾也會來竄個門。這大半年還真沒見

    過她幾次。暑假在商業(yè)街瞎逛時,她騎著小踏板從身前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個清

    涼背影以及王偉超的一句感慨——「靠她屄」。

    我邊擦頭邊回答她:「好像學(xué)校有事兒?!?/br>
    「你洗你的唄,咋出來了?」張鳳棠瞟了我一眼,揚了揚下巴,「喏,咱家

    葡萄全卸了,親戚們一家一袋,誰也不偏袒?!?/br>
    茶幾上斜躺著一個大包裝袋,鼓鼓囊囊的,似有條女士內(nèi)褲包裝盒擱在最上

    面。我不知該說什么好,一時間只有毛巾摩擦頭發(fā)的聲音。張鳳棠也不說話,在

    客廳里溜達起來。那天她照舊濃妝艷抹,猩紅的嘴唇像是剛吸了幾桶人血。

    半晌我才蹦出一句:「我姐考上了吧?」

    一旁的小表弟迫不及待地搶道:「考上了,十一就回來呢?!?/br>
    「虧你還記得,」張鳳棠俯身盯著魚缸,頭也不回:「六月份考試,這可都

    十月份了。」

    我又沒話說了,濃郁的香水味讓人想打噴嚏。我把毛巾搭上肩頭,掃了陸宏

    峰一眼:「你爸呢?」

    「喲,跟你姨夫還真是親啊。」張鳳棠似笑非笑,手里捏著把癢癢撓,邊敲

    腿邊朝我走來。她腿上裹著雙魚網(wǎng)襪,寬大的網(wǎng)眼合著催人淚下的香水,讓我煩

    躁莫名。

    轉(zhuǎn)身走出來,深呼了口氣,我進了自己房間。剛想找件上衣,張鳳棠也

    跟了進來。我只好斜靠在床頭,手里把玩著毛巾,脊梁卻挺得筆直。張鳳棠四下

    瞧了瞧,吸了吸鼻子。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我不由擔心犄角旮旯里會冷不丁地

    蹦出股杏仁味。

    「這么多磁帶啊,也借你弟聽聽唄?!顾诖差^短幾上扒拉了一通,隨手捏

    了兩盤,扭身在我身旁坐下。很快她撇撇嘴:「都什么亂七八糟,好聽不?」

    我不想搭理她。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一腳踢死她。她倒不以為意,丟下磁

    帶,起身奔往下一個目標。隨著屁股的扭動,香水在屋子里彌漫開來。周遭靜悄

    悄的,只有高跟鞋刺耳的嗒嗒聲。我抬頭瞥了眼窗外,風和日麗,簡直令人絕望。

    如果此刻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我們將得以奔出門去,暫時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氛

    圍。

    迷瞪間張鳳棠突然開口了,脆生生地:「你姨夫老上這兒來吧?」

    我猝不及防:「???」

    她緩緩走來,網(wǎng)眼在不斷放大:「想好嘍,老實說?!?/br>
    「也就來過幾次吧,就農(nóng)忙那陣?!刮胰嗔巳啾亲?,感覺自己的聲音都那么

    空洞:「對了,還有上次來送葡萄?!刮乙膊恢牢覟槭裁匆@樣說,老天在上,

    這種感覺絕對不好受。

    張鳳棠哼了一聲,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這種審視讓我頗為惱火,

    不由迎上了她的目光。

    記得那天張鳳棠穿了件休閑襯衫,衣領(lǐng)上垂著長長的褶子,像掛了幾根細面

    條。她雙手抱胸,輕晃著身子,木門隨之發(fā)出吱吱的低吟——這樣看來,褶子更

    像是武林高手的胡須。而我也確實敗下陣來,那雙鳳眼濕漉漉的,像剛在堿性溶

    液中浸泡過。勝利讓張鳳棠大笑起來,她在我面前蹲下,壓低了聲音:「晚上也

    來過吧?」

    嗯的一聲后隨即使勁搖了搖頭,卻不敢看她:「沒有,反正我沒見過?!?/br>
    張鳳棠不說話,就這么蹲著。半晌,她才拍拍我的腿,呵呵兩聲:「算了,

    跟你嘮個什么勁。小毛孩屁都不懂?!拐f著她站了起來。就那一瞬間我瞥過去,

    正好撞進那兩汪堿性溶液中,刷的臉就紅了。這一瞥足足有兩秒——至今我時常

    想起——灰色瞳仁中我看到一個變形的自己,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只發(fā)情的猴子。

    「喲——」張鳳棠聲音拉得老長,似要說些什么,卻沒了音。但我能感到那

    銼刀一樣的目光。

    良久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又重開話匣:「說你小毛孩,還紅了臉了,娘們似

    的?!?/br>
    一時無語。街上傳來犬吠聲,回蕩間卻像嬰兒的啼哭。張鳳棠伸個懶腰,就

    仰面躺了下去。襯衫的衣角岔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淺灰色的緊身套裙包裹

    著腹部,隱隱勾勒出一個飽滿的三角區(qū)。大腿擠壓在床沿,豐滿的白rou似要從網(wǎng)

    眼中溢出。香水味好像沒那么沖了,卻變得熱哄哄的,無孔不入。我頓覺口干舌

    燥,下意識去翻床頭的磁帶。

    「林林啊。」張鳳棠似乎翻了個身。我應(yīng)了聲,扭頭瞄了一眼。她俏臉埋在

    床鋪間,酒紅色卷發(fā)扎起,像腦后窩了只松鼠。緊窄的襯衣透出深色的文胸背帶,

    腰間泄出一抹rou色,隱約可見黑色的內(nèi)褲邊。套裙是九十年代常見的晴綸面料,

    剛過膝蓋,此刻緊繃著臀部,顯出內(nèi)褲的痕跡?!噶至职 至?,你不知道啊

    ——」張鳳棠晃著腦袋,調(diào)子拖得老長,亮麗中參雜著點點干澀,像在唱戲,卻

    又似啜泣。我這才驚覺身后躺著個垂死病人。喃喃自語持續(xù)了一陣,起初還有詞

    匯,后來就變成了嗚嗚聲。很快又靜默下來。我剛想松口氣,女人卻發(fā)出一種鴿

    子似的咕咕聲,整張床都在微微顫抖。她小腿都翹了起來,腳面搭在我腿上,坡

    跟直沖沖的,像是要刺進我的心臟。我一時手足無措。

    直到我腿都麻了,張鳳棠才翻了個身?!笌c了?」她問。聲音迷迷糊糊的,

    像是剛睡了一覺。

    我看了眼鬧鐘,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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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她躺著沒動,小腹在輕輕起伏。在我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時,她撓

    了撓我的脊梁:「喲,咋不擦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聲音濕漉漉的,像口

    腔里掀起的一股暖風。不等我回答,她一下就坐了起來:「毛巾給我?!?/br>
    「不用了?!刮液芷婀炙疄樯兜浆F(xiàn)在都沒干。

    「咋?嫌你姨手粗?你媽我是比不了,啊,我在流水線上忙活時,她可在大

    學(xué)里談戀愛呢?!顾话丫具^毛巾,拍拍背,示意我挺直。其實我已經(jīng)挺得夠直

    了。這時門簾撩開一角,探出個小腦袋。說不好為什么,我突然就有些慌亂,忙

    招呼陸宏峰進來。

    張鳳棠冷哼一聲:「你這哥當?shù)?,可算想起你弟了?!?/br>
    我頓覺一陣羞愧,瞬間又汗如雨下。

    國慶節(jié)當天又是大雨滂沱。我在床上臥了一上午。期間母親進來一次,見我

    正翻著本**作文選,夸我真是越長越出息了。

    至今我記得那本書,十六開,橘色封面,有個三四百頁,最早的文章要追溯

    到八十年代初。其中有篇關(guān)于早戀的記敘文,很令我著迷,時常要翻出來瞅瞅。

    眼看快晌午,我才走了出去。雨不見小。母親在廚房忙活著,見我進來,只

    吐了倆字:「孕婦?!?/br>
    案板上已經(jīng)擺了幾個拼盤,砂鍋里燉著排骨,母親在洗藕。我剛想捏幾?;?/br>
    生米,被她一個眼神秒殺。芳香四溢中,我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母親不滿地「切」了一聲。我毫不客氣地「切」回去,徑自在椅子上坐下,托起

    了腮幫子。

    那天母親穿了件綠色收腰線衣,下身配了條黑色腳蹬褲。線衣已有些年頭,

    算是母親春秋時節(jié)的居家裝。今年春節(jié)大掃除時母親還把它翻了出來,剪成幾片

    當抹布用。腳蹬褲嘛,可謂女性著裝史的奇葩,扯掉腳蹬子它就有個新名字——

    打底褲。這身裝扮盡顯母親婀娜曲線,尤其是豐美的下半身,幾乎一覽無余。我

    掃了眼就迅速移開視線,在廚房里骨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卻又不受控制地回到母親

    身上。伴著「嚓嚓」的削皮聲,微撅的肥熟寬臀輕輕抖動著,健美的大腿劃出一

    對飽滿圓弧,在膝蓋處收攏起來。微并的腿彎反射著陶瓷的白光,晃動間讓人手

    心發(fā)癢。

    我感到下體已隱隱發(fā)脹。不安地咳嗽一聲,透過騰騰水汽瞅了眼窗外,我悄

    悄按了按胯間。

    母親趿拉著棉拖,黑色腳蹬子繃住足弓,白嫩圓潤的腳后跟像是襁褓里的嬰

    兒臉頰,又似溢入黑暗中的一抹rou光。從上到下,整個光滑的流線體投在初秋的

    陰影中,溫暖得如同砂鍋里的「咕嘟咕嘟」聲。我盯著近在咫尺的細腰豐臀,那

    個雨夜的美妙觸感又在心間跳躍起來?;秀遍g母親轉(zhuǎn)過身來,我趕忙撇開頭,臉

    上卻似火燒。

    「跟你說話呢,沒聽見?」母親口氣有點沖。

    我不敢看她,含糊地嗯了一聲。

    「嗯個屁,去那院喊人吃飯!」

    我直愣愣地起身,就往門外跑。掀開門簾時,母親突然說:「老年癡呆?!?/br>
    似帶笑意。我飛快地瞥了一眼,她雙眸隱在水霧中,那樣朦朧。

    允許探監(jiān)后爺爺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因這連綿雨天,腿腳越發(fā)不利索。我和

    奶奶緩緩把他攙了過來。飯間爺爺想和我喝兩盅,奶奶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口水擦干凈再說?!鼓赣H勸爺爺沒事多動動,「不能真把身子骨給荒了」。他

    竟惱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母親也就不再言語。一時靜悄悄的,雨似乎更大了。

    半晌,奶奶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走了啥霉運,沒一件順心事兒。往年

    這糧食都收好入倉了,今年,棒子不有小孩雞雞大?」

    母親就安慰她:「雨又不是只淹咱一家,大家還不都一樣?!?/br>
    「一樣一樣,」奶奶放下筷子,面向我:「奶奶這身子骨是老了,但也還能

    下地。林林你沒事兒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還以為咱種的是草呢?」

    我忙說:「沒事,不就是草嗎,包在我身上?!?/br>
    奶奶重又拿起筷子,笑罵:「德性!」

    爺爺尚在兀自嘟囔。

    母親垂著眼皮,沒吭聲。很快,她站起來:「排骨好了,我看看去?!刮疫@

    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母親已換上了一條運動褲。

    國慶節(jié)下午雨就停了。第二天一早,扒了幾口飯,我?guī)蠞O具就出了門。臨

    走沒忘跑到奶奶家摸了養(yǎng)豬場鑰匙,以防老天變臉。在十字口與兩個呆逼會合,

    又等了好一陣,王偉超才到。自從上次抽煙被捉,王偉超就心有戚戚,再不敢到

    我家來。據(jù)他說在學(xué)校被母親堵過一次,狠狠地訓(xùn)了幾句。

    出了村,我們就騰起云來駕起霧。石子兒路松軟宜人,我老覺得自己騎行在

    一塊巨大的橡皮上。太陽在云層后躲貓貓,不時泄出一線光,烤得后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著絲初秋的微涼。其實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往日的沖天

    白楊葉子都洗黃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極其不爽。王偉超說:「這就叫楊痿?!?/br>
    眾逼大笑。

    一上午換了好幾個垂釣點,收獲也頗豐,但鯽魚沒幾條,多是泥鰍。十點多

    時,大太陽冒了出來,烤的人受不了。大家邊吃干糧邊罵娘。

    就這樣耗到晌

    午,肚子沒填飽,個個變成了蔫咸菜。有呆逼就嚷著要回家。

    王偉超突然提議就地來個野炊。萎靡在草叢中的呆逼們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不等我和王偉超剝完魚,另外兩個呆逼已搭好灶臺,生起了火。他們漆黑的

    影子趴在我腳邊的魚下水上,像是無言的催促。突然王偉超捏起一個魚尿泡,說:

    「避孕套?!刮覀円粫r都沒反應(yīng)過來,直愣愣地盯著他。其時艷陽高照,青空深

    遠,不遠處的篝火劈啪作響。魚尿泡起初是個圓弧,后來就融入整個藍天之中,

    像是太陽脫落的一片鱗甲。就在此時,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少年時代

    我們總是癡迷于假扮城里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體現(xiàn)對大自然的熱愛。小學(xué)時

    有篇作文被我們寫了無數(shù)次——。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于

    是在大伙的哀嘆聲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鑰匙。

    六月一別,我再沒到過養(yǎng)豬場。當這個巨大的扁平建筑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時,

    心跳都加快了少許。好久才把鎖打開,搞得我一度以為拿錯了鑰匙。養(yǎng)豬場里卻

    大變樣。從西側(cè)豬圈外到石榴樹旁積了兩大堆原木,品種各異,粗細不一,草草

    蓋了張塑料油布。從油布的破損程度看,堆在這兒已有些時日。原本平整的地面

    遍布車轍,像是行兇后殘留的罪證。也不知為何,看到這種場面,大家都有些愕

    然。有個呆逼甚至說:「這就是賭場嗎?」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兩側(cè)房間都上了防盜門窗,唯一沒上的一間也換了鎖。還好廚房門用鐵絲綁

    著,費點勁也就弄開了。在灶臺旁的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調(diào)料盒,蒙著層厚

    厚的灰,像是原始人的遺跡。壓井更甚,簡直成了個鐵疙瘩。不過比印象中要干

    凈些,沒了蜘蛛網(wǎng)。

    打了點河水灌進去,伴著「吱嘎吱嘎」響,涓涓細流終究還是緩緩而出。

    周遭的一切無疑令人沮喪。但當我們大汗淋漓地圍攏在火堆旁,愉悅也如同

    那氤氳的焦香,在年輕的心坎上歡騰而起。那天我們剝了所有的鯽魚,大的如巴

    掌,小的似魚浮,卻總也吃不夠。至今我記得烈日下呆逼們骯臟的臉,青春的笑

    容銳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鴿哨,經(jīng)久不衰。烤魚樣子不敢恭維,但味道確實不錯。

    可惜沒有啤酒。飯畢,抽煙。我上了個廁所。難能可貴,竟有半卷衛(wèi)生紙。擦屁

    股時,我發(fā)現(xiàn)紙簍旁的平海晚報上蓋了個戳。顛來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委會」

    無疑。報紙日期是九月初,頭版就是俏立船頭的長者。登時我心里一沉。

    從廁所出來,院子里空無一人。我喊了幾嗓子,沒有回應(yīng)。奔出大門外,放

    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個人影?我有些心慌。轉(zhuǎn)身返回,東西都還在,

    鰱魚撞得水桶咚咚響。正待罵娘,我聽到一陣竊笑。循聲望去,正中的房門開了,

    露出一張傻逼的臉。他說:「嗨——哈嘍。」

    我驚訝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于是他說:「拜拜?!?/br>
    我立馬沖過去,但門還是關(guān)上了。屋子里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我說:「開

    門。」

    傻逼們索性唱起歌來。我不由心頭火起,抬腿就是兩腳。準備踹第三腳時,

    門開了。王偉超看著我,有些發(fā)懵。我徑直走了進去,感覺像剛從水塘里爬出來。

    屋里陳設(shè)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張棗色長木桌。我一眼就瞥見桌側(cè)的白色漆字:

    「西水屯村委會」。床上光溜溜的,只一張涼席。呆逼們就坐在上面,手里夾著

    煙,樣子卻頗為拘謹。我想說點什么,張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語。只有水桶叮當作響。臨分手,王偉超呵呵笑著:

    「你個逼到底咋回事兒?」

    我說:「沒事兒。」

    他說:「看你rou樣,大家都想見識見識賭場嘛?!?/br>
    我笑了笑說:「真沒事兒。」

    等他們散了,我立馬按原路返回。

    四點光景,兩道的白楊飛速閃過。路上忽明忽暗。我心如亂麻。長桌上擺著

    個不銹鋼碗,躺了十來個煙頭。我捏起一個來看,身旁的呆逼小聲說:「阿詩瑪?!?/br>
    我不記得陸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詩瑪。抽屜里倒是空空如也??繅Φ墓褡永锩菜朴?/br>
    床鋪蓋卷。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敢細看。

    剛才走時偷偷留了門。我自知沒有行竊的技術(shù)。這逼從小擅于溜門開鎖,聽

    說去年蹲進了周村監(jiān)獄。屋子里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房頂西北角有幾道水

    痕,后窗沿更甚,土黃色的污跡直接連到地上,像誰沿窗撒了一泡尿。進門我便

    直奔床鋪,掀開涼席,床板光溜溜的,屁都沒有。拿起不銹鋼碗,細細端詳,也

    只能瞅見一張扭曲的臉。打開抽屜,還是那幾張舊報紙。我

    深吸口氣,走向貼著

    東墻的深紅色立柜。這是組合柜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結(jié)婚的標配。通體條狀斑紋,

    像爬滿了魚的眼睛。兩扇立門中間嵌著長方形的鏡子,邊角畫著類似牡丹的玩意,

    頂部正中寫著草書「百年好合」。另一套矮柜一直扔在我家樓上,零二年搬家時

    才處理掉。

    柜門一開,樟腦味便撲鼻而來。左上是一床褥子,裹著床單,看起來挺干凈。

    右上是床粉紅色的薄被,成色很新。下面有半提衛(wèi)生紙,一本舊掛歷,靠邊立了

    張涼席。此外就是堆臟衣服,滿是泥點。我覺得這些衣服是父親的,卻又不敢肯

    定。因為父親出事后,母親就把養(yǎng)豬場的幾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獨撇

    下這些「職業(yè)裝」。抱住那床褥子時,我忍不住聞了聞,除了樟腦別無他味。放

    到床上,緩緩攤開,藍白格子的粗布床單露了出來。真的很干凈。我掀開床單擻

    了擻,什么都沒有。這才心安少許,在床上坐了下來。垂頭的瞬間,大滴汗珠砸

    到地上,嗒嗒作響。一只啄木鳥落在后窗上,時不時「篤篤」兩聲。

    當然事情并未就此結(jié)束。當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涼被時,一條內(nèi)褲滑落下來。

    我愣了愣,把涼被放好,才俯身撿了起來。紅色底面分布著黑色圓點,抓在

    手里那么小巧,襠部卻皺巴巴的,有些發(fā)硬。我輕輕打開它,似有一種莫名的粘

    合力。隨著這種力的消失,一股濃烈的sao味揮發(fā)出來。褐色的斑狀地圖上裹著層

    黃白色的凝結(jié)物,幾根卷曲的毛發(fā)橫亙其間,又長又黑。毫無疑問這應(yīng)該是母親

    的內(nèi)褲,它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二樓的晾衣繩上。似有一道瘦長的光直劈而下,我心

    里登時一片亮堂。緩緩坐到床上,再緩緩躺下。我滿腦子都是母親和陸永平交合

    的情景。就在這間陋室,母親的叫聲穿透四面墻壁,飄散至廣袤的原野之中。腦

    后那條狹長的疤跳躍起來。

    至今我記得床頭的海報。張曼玉仰著方臉,撅著方屁股,風sao入骨。兩腿交

    界處卻被摳了個洞。一個如假包換的圓洞。我盯著張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后

    來我發(fā)現(xiàn)涼被里還裹著個枕頭,而在枕頭里塞了兩個避孕套。床下墻角有幾團衛(wèi)

    生紙,我卻再沒力氣去打開它們了。

    我慢條斯理地往家騎。街上已有三三兩兩吃飯的人。不等扎好車,母親就從

    廚房出來,罵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她高挽著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還

    沾著面粉。一抹狹長的夕陽刺過門洞,投在母親剛洗的頭發(fā)上,泛起幾朵金色浪

    花后,順流而下。我嗡嗡地說帶有干糧,就去掀廚房門簾。

    母親哼了聲,指指洗澡間:「一身魚腥味兒,快洗去,惡心不惡心?!?/br>
    洗把臉出來,進了廚房。母親在包餃子。

    她問:「你釣的魚呢?」

    我說:「沒釣著?!?/br>
    母親說:「鬼信你?!?/br>
    我不再搭茬。

    片刻,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柔柔地問:「真沒釣著?」

    我攤攤手:「那可不。」

    母親輕笑兩聲:「看來我這老女人是沒口福嘍。」

    我沒吭聲,徑直靠近母親,拿起了一片餃子皮。

    母親擠了擠我:「喲,成精了?!?/br>
    我說:「不你說的,不試試就永遠學(xué)不會嗎?」

    我驚訝于自己的平靜。屋里彌漫著刺鼻的大蔥味,我竟然還能如此平靜,真

    是不可思議。

    母親教我如何攤皮兒、如何捏邊兒,我自然聽不進去。她終于不耐煩了,讓

    我一邊呆著去。我放下筷子,邊洗手邊說:「我們?nèi)ヘi場烤魚了。」

    「嗯?!馆p輕的。

    「院里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誰的?!?/br>
    「你姨家的?!箾]有停頓。

    「還上了防盜門,里面放的啥?」

    母親不再說話,像是沒聽見,手上卻依舊行云流水。我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整個人差點被蒙進餃子皮里。

    突然母親問:「不是沒釣著魚嗎你?」

    我說吃完了。

    母親沒接茬,而是讓我開燈。

    這時鍋里的水發(fā)出刺耳的嘶鳴,廚房里升騰起蒙蒙水霧。我盯著母親發(fā)絲間

    若隱若現(xiàn)的脖頸:「誰把豬場給陸永平用的?」

    母親頭都沒抬。只能聽到水沸騰的呻吟。鍋蓋都在跳躍。半晌,母親放下筷

    子,俯身換了小火,又走到門口開了燈。整個過程面無表情。我倚著灶臺,又呆

    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母親的聲音有些沙?。骸竼柲隳棠倘??!?/br>
    「我爸就那王八蛋害的。」我咬著牙齒,似乎又說了句:「都病得不輕?!?/br>
    便一口氣就躥上了樓梯。

    母親似乎叫了聲「林林」,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我已經(jīng)跑到了樓上。我

    躍過高高的水泥臺。我聽到奶奶的說話聲。我有些累了。我再也邁不動一步。我

    坐在樓頂大口喘氣。殘陽擠出最后一滴血。晚風徐徐,送來誰家的飯香。

    我仰面躺了下去。陸永平的承諾猶在耳邊回響。

    那天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許久,直到母親來喊我吃飯。當時天已黑透,空氣

    里回蕩著雨水的余韻,不遠的香椿樹像座巨大的黑塔。我感到手腫了起來。她在

    前,我在后。腳步似心頭的鼓槌。我好像叫了聲「媽」。她似乎沒有聽見。于是

    我又叫了一聲。她停了下來。我走過去——松軟的地面?zhèn)鬟f出熱哄哄的氣流,蔓

    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

    母親說:「行了,你還???」那雙眸吸納著星光,在黑暗的胡同里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