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他以為以色侍人的多半是巧言令色,阿諛奉承之輩,沒想到這個審食其雖然看著面容略清瘦蒼老,但還挺有風度的,而且目光清正,不失為一名儒雅的美大叔。 果然凡事不能想當然。 “伉兒?”劉盈拿胳膊肘推了推他。 樊伉回過神來,假意咳了兩聲,道:“多謝?!?/br> 審食其微笑道:“某這便將帳冊轉(zhuǎn)交于小郎君罷!” 語畢,便有力士搬來三籮筐竹簡放于樊伉面前。 樊伉十分無語。 一個鐵匠作坊不到三個月的帳冊,居然足足有三籮筐! 看來他的紙坊要早點建起來才是,要不然這帳本根本沒法看。 第35章 火藥 審食其交割了帳冊,還要進宮向呂雉復命,沒有久留,揮一揮衣袖,很快就帶著人離開,沒有絲毫留戀。 樊伉猜測審食其估計早就不耐煩守在這里,恰逢這個好機會,巴不得早早將帳冊交還于他,趁機脫身。 撈起一本帳冊,尼瑪又是優(yōu)美得看不懂的小篆,寫個隸書會死?。?/br> 沒有什么比上了將近二十年學,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是個文盲更悲摧的事實了。 將帳冊往籮筐里一扔,樊伉招呼劉盈道:“表兄,看看別的地兒去?!?/br> 反正等他接手以后,這里肯定通通要重新規(guī)則的,他才沒時間折騰一個鐵匠鋪的帳冊。 再說鐵匠鋪外頭叮叮當當?shù)拇蜩F聲也實在不是個看帳冊的好地方。 從居室里出來,劉盈也犯狗脾氣了,非得進作坊里頭去看。 樊伉拗不過他,于是幾人剛從鐵匠鋪的后宅院里出來,就轉(zhuǎn)去作坊。 自從鐵爐子的生意被孔家搶了之后,鐵匠鋪里的生意便江河日下,沒有生意,匠人們四散離去,留下的俱都是些無處可處的奴隸或者孤兒。 他們進了作坊,只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仿佛身處炎炎夏日一般。 劉盈剛進門就熱得受不住,將披的大麾解了下來,隨侍在一旁的小黃門連忙接了過來,搭在一邊的木架上。 一個身材高大渾身都是腱子rou的光頭男人正揮舞著鐵錘,在鐵帖上敲打著一坨燒紅的鐵塊。 熔爐里熊燃燒的火舌往外噴濺,隔著老遠的距離,樊伉都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 樊伉見那人一頭短茬,十分少見,脖子還戴著鐵環(huán),乍一見還以為是個還俗的和尚。 那男人力氣頗大,每次舉起鐵錘,胳膊上的肌rou都會高高賁起,十分勇武。 幾人下意識地都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瘦細的胳膊肘,面上皆露出羨慕之色。 無名看著那人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劉盈好奇地跑到壯男身邊,抻著脖子問:“你打的什么呀?” 壯男頭也沒抬,依舊一下一下敲著鐵帖,粗聲粗氣地道:“犁鏵。” “哦?!眲⒂d致勃勃地道,“我觀閣□□格雄武,為何不去戰(zhàn)場搏個功名,封妻蔭子,要留在這里打鐵?” 這回連回答都省了。 邊上陪著劉盈的小黃門小聲提醒他道:“殿下,此人乃是個奴隸?!?/br> 彼時佛法尚未東來,民間并不知有和尚,凡犯罪之人,沒收為奴者,都要剃去頭發(fā),脖頸帶上鐵環(huán),以示區(qū)分。 劉盈心下甚是惋惜,好不容易起了惜才之心,結(jié)果卻是個奴隸。 樊伉初來乍到,對于人靠出身就劃分為三六九等的制度還不太那么適應,聞言不以為然地道:“奴隸怕什么?只要有本事,時機得當一樣能出人頭地。武阜早前也是阿翁的家奴,現(xiàn)在不也成了一名裨將軍了?!?/br> 雖然裨將軍只是最低一級的將軍名號,但好歹由一個家仆晉為官身,脫了奴籍。 再大逆不道一點,劉邦做皇帝之前不也只是一個游手好閑不學無術的小混混,連他的兩個嫂嫂都嫌棄得要死,現(xiàn)在搖身一變,成了整個中原大地的九五之尊,何其威風! 他老爹做大將軍之前也不過是個狗屠之輩呢! 可見出身這個東西,有的時候也是當不得真的。 聽他這么說,小黃門臉扭曲了一下,礙于樊伉身份特殊,又不敢得罪,只得躬身連聲稱是。 一直在鐵帖前專心打鐵的壯漢,倒是抬起眼皮掃了樊伉兩眼,忽爾又低下頭去繼續(xù)敲打鐵皮。 劉盈雖然覺得樊伉的話哪里有點不對,但見樊伉附和自己的態(tài)度,心下不由十分高興,覺得自己被肯定了,道:“伉兒說的都是有道理的?!?/br> 無名:“……” 真是好蠢的一對兄弟。 大約是在宮中壓抑久了,劉盈出宮以后對什么都感到新奇,什么都要碰一碰摸一摸,十足一個好奇寶寶。 他甚至心血來潮地還想嘗試去打鐵,被樊伉和一直隨侍在側(cè)的小黃門同時勸阻了。 “殿下,作坊里溫度高,不如去別的地方看看吧。”小黃門苦著臉勸著。 “啰嗦!”劉盈不耐煩地喝斥一聲。 小黃門于是訕訕地退下去了。 樊伉蹲在地上,撿起壯漢打好的犁鏵,看得很仔細。 劉盈也跟著蹲了下來,道:“伉兒想到什么了沒有?” 樊伉將犁鏵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有點想法,不過還要再琢磨琢磨?!?/br> “哦,伉兒不用著急,慢慢想?!?/br> 一個瘦高的少年背著一筐煤石進來,不用人吩咐,非常熟練地將筐里的煤石倒入熔爐里。 霎時一股濃郁的臭雞蛋味兒在空氣里彌漫開來。 樊伉扭頭,正好看到幾塊灰白和淡黃色的石塊扔進熔爐里,青色的火苗騰地竄了出來。 樊伉臉色微變,大聲道:“都快出去!” 話音未落,無名早已經(jīng)一手一個抄起他和劉盈就往外沖,下一秒,樊伉只聽見身后傳來“轟”地一聲巨響,大地仿佛都被震塌了一般,巨大的熱浪沖擊過來,將他掀翻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一切平靜下來,樊伉咳出嘴里的灰土,從地上爬起來,就聽見身后那個小黃門聲嘶力竭的叫聲。 “殿下——” 不是吧? 劉盈沒跑出來? 樊伉的心頓時都涼了。 無名也有點懵,往邊上一看,只見一個臉上敷粉涂脂的內(nèi)臣籠著袖子看著他。 “方才無名公子情急之下拉錯了人,錯把籍孺當成太子殿下了?!?/br> 無名皺起眉頭,方才他明明是去拉太子劉盈的,中途這個賤奴硬往前擠,撞開了劉盈,要不然他怎么會救錯人? 樊伉顯然也想到了這個,狠狠地瞪了這個貪生怕死的閹奴一眼,跟著喊了起來。 “表兄——” 要是今天劉盈真的被炸死了,他肯定會被呂雉活烹了! 后邊不遠處一個土包動了動,“嘩啦”一聲,一塊木板子被掀開,從底下伸出一只半大的手。 “表兄!” 樊伉心中一喜,顧不得近距離遭遇爆炸的造成的不適之感,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瘋狂地扒木板。 籍孺和無名也過來幫忙。 在一隊聽到聲響跑過來查探的衛(wèi)士的幫助下,樊伉很快就挖出了劉盈,與鐵匠鋪的光頭壯男和背煤的少年一起。 “表兄?” 樊伉簡直不敢相信,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和頸動脈,呼吸和心跳都有。 感謝上蒼感謝菩薩感謝耶穌感謝玉皇大帝,劉盈還活著。 這一刻樊真是打從心底里感謝諸天神佛,沒有讓劉盈死去。 一直緊緊閉著眼睛的劉盈突然咳了兩聲,眼睫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了起來。 光頭壯漢替他擋住了大部分的沖擊,劉盈倒是沒有什么大傷,只是耳膜突然受到巨大聲響的刺激,頭有點暈,耳鳴得厲害。 “伉兒,剛才那是什么?我頭好暈,聽不清你在說什么?!眲⒂€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都有點懵。 “爆炸。”樊伉提起的心這才回落原處,扭頭看到被轟成一片廢墟的鐵匠鋪,心里不禁閃過一絲后怕。 要是今天不是有無名和那個光頭大漢,他和劉盈肯定被炸死了。 沒有文化沒有見識真是太可怕了。 背個煤也能把硫磺和硝石一起背出來,扔進熔爐里一起燒,好死不死地還真的爆炸了。 樊伉抹了把臉,正要去檢查那個壯漢的情況,只見幫忙挖人的那一隊衛(wèi)士,嘩啦啦執(zhí)起武器,指著他們:“大膽,膽敢行刺太子,拿下!” 樊伉:“???!” 好好的他怎么就行刺劉盈了? 劉盈是他表兄,他還指望以后劉盈當了皇帝好讓他多活幾年,他有病才會行刺他啊! 兩個甲士上前,欲要拿下樊伉,“唰”地一聲,無名拔劍出鞘,擋在他身前,冷漠地注視著他們。 “上前者死!” 這下所有的甲士們都亮出武器,指著無名和樊伉,只要長官一聲令下,就要擒下兩人。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劉盈也被這個神發(fā)展給驚呆了,好半天才站出來,吶吶地解釋道:“這位將軍誤會了,伉兒才不會行刺?!?/br> 為首的甲士不卑不亢,態(tài)度堅決:“殿下身份尊貴,本來就不該在此等亂民流竄之地流連,來人,護送殿下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