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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旦那(父女 1v1)在線閱讀 - 鳳尾香羅「三」梅雨

鳳尾香羅「三」梅雨

    小貓離去的時(shí)候,和著水痕踩落一地的小梅花,他漫漫然追隨著那腳步,拐進(jìn)從未造訪的羊腸小徑。道路的近處是十年間新開的娛樂場所,舞廳與酒吧、按摩洗浴。許多在夜場上班的人就近住在巷里。

    鈐一直知道這處地方,卻只是聽聞,鮮少涉足。大人們成長于更保守的年代,生命中從未刻寫“娛樂”二字,直將歌舞地形容為妖魔地,一到夜晚彩燈照射,酒氣與脂粉染成光霧,樂聲震耳欲聾,人群不明所以地呼喊,怎么也聽不見彼此。等到清晨,繁華像撐破的氣球,只剩一地動物內(nèi)臟樣的碎屑。尚未成形的嬰兒尸體,混著污膩的血水從溝渠流走。里頭的人魚龍混雜,好人家的小孩斷然不該來此。

    在那些娛樂場所還沒出現(xiàn)的時(shí)候,此地就是出了名的“寡婦巷”,左鄰右舍,住的都是年紀(jì)尚輕的獨(dú)身女人。形形色色的男人在這里進(jìn)出,入住的女人也流水般轉(zhuǎn)換。到后來,寡婦也未必是真寡婦。但是人們諱言“暗娼”,便沿從前之舊,仍稱“寡婦”。

    外地人喜將娼妓也當(dāng)成江南風(fēng)韻的一隅,比在本鄉(xiāng)更有一探究竟的心。上回,云的兩個男牌友便結(jié)伴來此,還擠眉弄眼問鈐是否要一起。在他們的社交法則里,吸一支煙、穿一條褲子、上同一個女人都是相似的事,這是男人之間的肯定與情誼。

    也許鈐會懷著一份違心的逞強(qiáng),隨他們一道去??删驮诋?dāng)天聚會,叁兩句聊得不好,他又覺自己與那些浮躁狂徒根本不是一路人,隨意尋了個由頭遁走。后來,逃走的事被傳為笑柄,長存于茶余飯后的笑談。他們將女人帶回學(xué)生宿舍,而將室友關(guān)在門外。分明是兩個人嫖,卻只扣扣索索湊出一人的嫖資。鈐有意避著他們,不打交道,又被嘲弄是矜貴的少爺脾氣。

    因此之故,他幾乎也與云疏遠(yuǎn)了。

    但今日心血來潮走來這里,是想念她的緣故嗎?

    暗下去的夜空透出陰郁的壓迫,無風(fēng)的春夜沉悶。他早已意興闌珊,告訴自己只是從這里借過。墻上布滿暗紅鐵銹的銘牌,只依稀辨得出下半個“巷”字,似一條道學(xué)先生才會畫的方正蝌蚪。深綠的污泥與苔蘚散發(fā)出不悅的咸腥氣,幾乎與蔓延的夜色融為一體。

    黑色的小貓?jiān)谝粦糸T前停下,豎起尾巴也招他上前。

    他暗暗生小貓的氣,下定決心離去,貓爪卻猝不及防撲過來,劃破他的心。他驚魂未定地回頭,正好被來河邊的婦人潑了滿身的洗澡水。定睛瞧去,那是一位形容豐腴的婦人,青灰色的棉衫斜掛,半敞的胸脯宛若綿延的雪山,浴后的潮紅斑駁地鋪在頰上,橫躍鼻梁,乍眼看去,他竟誤會成青春期少女的雀斑。她沒有道歉,用輕佻又輕蔑地斜瞥他,“小哥如何不小心?”

    少年被成熟女人的氣場壓了一頭,窘迫地致意退開。一陣清風(fēng)吹過,卻只剩孤獨(dú)的小貓?jiān)谒_邊打轉(zhuǎn)。哪里還有什么婦人?他被濺濕的身上了無水痕,徒然一片月光。

    從他身邊路過的年輕夫婦,正說道著明日去觀音廟求子的旅行。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到蘭州拉面館解決晚飯。他在外地當(dāng)公務(wù)員的jiejie,這兩天正衣錦還鄉(xiāng)地省親。家里忙著應(yīng)酬各種登門拜謁的親友,正好多余他一個。

    飯點(diǎn)已過,店中的食客寥寥無幾,老板一邊收拾堆積的碗筷,一邊安撫哭鬧的嬰兒。他要吃細(xì)面,細(xì)面也已經(jīng)沒了,只好換作刀削面。厚實(shí)的面感他吃不慣,總覺像咸口的湯圓皮,還更粗些。每次他只從大塊面皮上咬一小塊,細(xì)嚼慢咽,吃得極慢。

    隔桌的女士原在聽收音機(jī)消磨時(shí)光,這時(shí)卻對他分外精致的吃相來了興趣,饒有興味觀察起來。他沉浸于自己的心事,等到慢悠悠地吃完了,才發(fā)現(xiàn)有人看著自己。

    他一望過去,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蓻]過一會,她就掐了收音機(jī),提著自己的東西坐到他對面。

    “我們認(rèn)識嗎?”他問。

    “大概……不認(rèn)識吧?!彼坪鹾懿簧瞄L與人打交道,聲音因緊張細(xì)若蚊蠅。

    孩子才睡了一會,忽然又開始哭鬧。陌生的兩人面對面地?zé)o話可說,氣氛一時(shí)間格外詭異。

    她瞧見他將面錢放在桌上,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你要走了嗎?”

    “嗯?!?/br>
    “能……能陪我去公園散一會步嗎?”

    她的邀約就像一道下行的滑梯,越到后半,越無底氣。

    想來她對結(jié)果早有所預(yù)料,他也正好直言回絕。話至嘴邊,一只蛾子從燈頂飛下,他忍不住多想一剎,此刻的她或許也正在逃避著別的什么,改口道:“倒也沒什么別的事?!?/br>
    不知名的女士將收音機(jī)塞回包里,背起圓鼓鼓的行囊。

    他不禁疑惑,“背著這么多東西散步?”

    她曖昧不明地點(diǎn)頭,快步向店外去。

    “我來幫你拿吧?!彼t鈍地追到她身邊,又矯枉過正,想強(qiáng)奪提她手中的大包。她過于謹(jǐn)慎地將身子后縮,反倒踩著他的腳。兩人險(xiǎn)些撞在一起。

    她似走棋一般,往路邊橫挪叁步,望了停在原地的少年一眼,又仔細(xì)忖度著,碎步挪回一步半。叁色條紋相間的編織包亙在兩人之間,距離恰好合適。

    誰也沒問此行將去往何處,只是沿著一盞盞路燈走,看無數(shù)的影子交會,此消彼長,終于錯過。天上的月跟隨著他們,永遠(yuǎn)停在同一個地方。

    “月亮果然到哪里都是一樣的,果真是無情物?!彼锌?。

    與伶牙俐齒的人相處久了,縱是尋常的閑談,也被他聽出弦外之音。他不自在地皺眉,“是嗎?”

    天有些冷了。她試探著,將手中的包交給少年,隨后雙手交叉于胸前,抱緊自己的薄衫,“我今天辭職了。以前住的地方,房東賣掉房子,不再出租。好些天,我都沒找到合適的新住所?!?/br>
    他想起二舅家似乎恰好有一套閑置房產(chǎn)出租,正想開口,她早已自己謀劃好未來的路,先行道:“我就想啊,自己來沿海打工,好幾年都沒回家,現(xiàn)在是時(shí)候回家去了?!?/br>
    “你的家在哪?”

    “皖北的貧困縣,也是有名的泄洪區(qū)。因?yàn)樾购?,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不起來。政府毫無辦法,發(fā)低保供養(yǎng)貧困的縣民。受不了的人跑出來。還愿茍活的人,就仰仗這點(diǎn)錢過日子,也不干活了,變成游手好閑的地痞流氓。整個地方的風(fēng)氣都是如此?!?/br>
    “既然不好,為什么還要回去?”

    她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竟然這么問。你多大了?”

    “十、十六……十七。”他并無欺瞞之意。決定說實(shí)話就像從云里降落,重新找回重力的感覺,反教他有些惘然。

    “虛歲十七嗎?怪不得??粗蚕??!彼蚰欠菽晟僭徦?,忽然笑開去。

    “不是虛歲,虛歲十八了?!?/br>
    “我比你大叁歲?!?/br>
    “也不大嘛?!?/br>
    她對先前的話分外執(zhí)拗,自己卻像是渾然不知,“那些事,我也是出來以后才知道的。原來我的家鄉(xiāng)在世人眼中是這樣的地方。”

    他意識到方才的失言,害怕多說多錯,因而閉起嘴。

    無處可去的兩人在公園里逛到很晚。他拂去長椅上的落葉坐在一端。她在他身側(cè)躺下,說,在明天去車站以前,她就決定待在這了。城市里的流浪漢通常待在橋洞底下,好歹可避風(fēng)雨。露天的公園已闃無人跡。

    “已經(jīng)買好車票了?”

    她半開玩笑道:“打算逃票。上車了再補(bǔ)票也好?!?/br>
    “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br>
    “安全啊……活下去就好了?!彼藗€身,枕在他膝邊閉上眼。

    兩人又走了很遠(yuǎn)的路,在火車站的近旁,尋到一家簡樸的家庭旅館。她像撒嬌一樣與步入中年的老板娘講價(jià),語氣甜甜的,笑意卻勉強(qiáng)。老板娘以為窮得拿不出錢,略帶輕蔑地松了口。等到結(jié)賬,見她破了一張整鈔,卻是暗暗的白眼。他一句話都插不上。兩個人像mama帶著兒子。

    低層的房間格外潮濕。頂板重重迭迭地滲水變黃,泛起霉斑,角落翻卷傾塌,像是神話里“天傾西北”的景象。時(shí)節(jié)還未入夏,蚊蟲已飛得到處都是。在他們來之前,無人居住的潮味已發(fā)酵了太久。還好沒入梅。她感嘆著,打開窗通風(fēng),四下翻找一遭,又去問店家要驅(qū)蟲除濕的物件,一去就是好久,他躺在矮沙發(fā)上淺睡一場,做了奇怪的夢。后來的事,全被貪睡的嬰孩咬濕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