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磊駕馬離開后，林雪君又喊了陳社長和阿木古楞過來跟她去扶馬后肢：“馬恐懼和痛的時候可能會踢人，我們在后側(cè)一定要小心，往起撐的時候注意走位，不要站到馬屁股后面。”

    接著她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馬車板，走過去毫不猶豫地卸了兩條木板，走到白馬身邊，將之穿過馬腹，墊在了下面。

    “一會兒大家一起使勁兒，烏蘭、索菲亞，所有人都過來，兩個人抬一個板。我們扶著馬腿幫它站立的時候，你們也使勁兒往上抬?！绷盅┚脻h語和俄語分別說了一遍，接著面目嚴(yán)肅地掃視過所有人的眼睛：

    “明白了嗎？”

    “好的?！?/br>
    “明白。”

    大家望著像是忽然變得成熟且有領(lǐng)導(dǎo)力的林雪君，無論之前是公社社長也好，是受人尊重的專家也罷，都不由得聽任安排，隨著她的指揮就位。

    尼古拉教授年紀(jì)大了，幫不上忙，站在邊上看著大家忙活時，目光最終像被磁鐵吸引般落在林雪君身上。

    無論是她此刻冷靜沉著的表現(xiàn)，還是她思索時目射冷光的肅然模樣，都讓人不由得被吸引。

    “一，二！”

    “一！二?。　?/br>
    林雪君高聲喊著號子，長著不同顏色頭發(fā)和面孔的人一齊呼喝，所有人的肌rou都在瞬間爆發(fā)出力量。

    兩次過后，終于隨著大白馬一聲“唏律律”嘶叫，陷在坑里跪伏著的馬終于再次站起身。

    林雪君忙推著它喊其他人讓開，大白馬向前幾步，終于走出了坑溝，重新站在平坦的草叢中。

    沒有修剪過的草場高低起伏、變化萬千，沒有腳踏實地地踩上去，就很難百分百預(yù)估草下的土地到底是怎樣的。這片看似平坦的草野，實際上充滿了坡與谷。

    它沒有它看起來的那么寧靜。

    伊萬等人退后散開，有的甩手、有的撐腰，都累夠嗆。

    林雪君卻沒有退開，她一邊撫摸著大白馬沾染上草汁的皮毛，一邊仔細(xì)檢查它的狀況。

    因為摔倒，它皮膚上出現(xiàn)了多處擦傷。臀部和后腿的肘部都被撞傷了，過后很可能會腫起來。

    準(zhǔn)備取藥為它做拉傷和撞傷的緊急處理時，林雪君注意到大馬蜷著右前腿，表現(xiàn)出不敢落地的癥狀。

    林雪君眉頭一皺，大步走到它面前。

    大白馬對她的靠近雖然有頭部躲閃動作，卻并沒有移動位置。它就三足著地站在那里，沉靜地輕甩尾巴，垂頭望著前方地面。

    馬是很擅長忍耐的動物，它不會有一點痛就大聲呼痛，更不懂得像狗狗一樣鳴吠。

    它如果有一只腳不著地，那就一定是非常痛了。

    扶著大白馬的肩膀，她嘗試去拉它的右前腿。在她手指碰觸到馬腿的瞬間，被救上來后一直表現(xiàn)得安靜的大馬忽然轉(zhuǎn)頭唏律律地高聲嘶鳴。

    林雪君忙退后一步，看著它迅速開始腫脹的右前腿上肢部分，轉(zhuǎn)頭對上陳社長的詢問目光，低聲道：

    “它的右前腿橈骨部位很可能骨折了?！?/br>
    有的動物三條腿還能跑得很好，但馬是優(yōu)雅而迅猛的動物，它的腿又細(xì)又長，能減少空氣阻力，增強(qiáng)機(jī)動性和靈活性，可以奔跑得極快。

    組成這些優(yōu)勢的細(xì)腿在出現(xiàn)問題時也是致命的，缺少一條細(xì)腿，500斤的重量都在高處需要平穩(wěn)的四肢支撐著才能保持平衡。平衡一旦喪失，馬將無法站立或行走。長時間倒臥會導(dǎo)致它其他肢體部位出現(xiàn)嚴(yán)重的不過血狀況，甚至出現(xiàn)腸梗阻等對馬來說絕對致命的結(jié)癥。

    在任何地方，斷腿的馬都會優(yōu)先考慮安樂死或者運去屠宰場。

    即便是身價超高的頂級賽馬，如果摔斷了腿，損失再大，他的主人也多半只能選擇給馬安樂死。一則結(jié)束馬匹的痛苦，再則減少更多不必要的花銷。

    “確定嗎？”陳社長也深知這一點，他望著面前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大白馬，這樣好的一匹工作馬……專門被派來拉外賓、接受重要人物的馬都是千挑萬選的，就這樣摔一跤就活不成了，實在太可惜了。

    尼古拉教授從索菲亞口中了解了現(xiàn)在的情況，走到大白馬面前，心疼地?fù)崦讼滤念^。

    從出了滿洲里市后他們就坐著這輛馬車，由大花馬和大白馬拉著他們在草原上東奔西走。它們都很聰明，聽從指令從不亂來。每次休息時，尼古拉教授和伊萬他們都會放兩匹馬在附近吃草和飲水，有時他們采摘了馬最愛吃的豆科草葉，送到它們口邊，它們總會很溫柔地從人類手中叼走草捆，確定不會咬到人類了，才大力咀嚼。

    朝夕相處下來，日日看著它們矯健的身姿，由它們載拉陪伴，即便只是工作馬而已，也難免會生出情感。

    尼古拉教授低頭看看大白馬蜷著的腫脹的腿，轉(zhuǎn)頭問林雪君：

    “有機(jī)會治療嗎？”

    “要先診斷，可是這里只有草，連棵樹都沒有，即便是做檢查，都需要有個能給馬做保定的環(huán)境。”林雪君為難地四望，一片綠茫茫。

    她們生產(chǎn)隊的棚圈里倒是有穆俊卿給她搭的保定樁架，能承受得住牛和馬的體重，把大動物綁結(jié)實。但要把大白馬帶回去，就需要一輛馬車，還得能將大白馬搬上馬車，到了生產(chǎn)隊再搬下——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即便是大力士昭那木日在這里，他也搬不動馬。

    幾個壯漢一起干的話，要保證不對大白馬造成二次傷害也是很難的。更何況搬運到生產(chǎn)隊治療的時候，以及后續(xù)整個康復(fù)的過程，都得讓大白馬保持站立的姿勢……

    正在這時，大隊長帶著奧都快馬加鞭地趕到了近前。

    奧都一翻身從馬上躍下，兩步趕到她跟前，看著大白馬便道“糟糕”，嘶聲問：“這咋整的？這不完了嘛?！?/br>
    “奧都，你現(xiàn)在快馬加鞭趕回生產(chǎn)隊，去喊穆俊卿同志，應(yīng)該能在天黑前趕回來吧？”林雪君看了眼奧都的馬。

    羊牧場是距離冬駐地最近的牧場，單匹快馬趕一個來回應(yīng)該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奧都熟悉這段路，他和他的馬都年輕，效率會更高。

    “能?！眾W都肯定地道。

    “你跟穆同志說，我需要一個給馬做保定的架子，讓他帶著工具和木材過來，現(xiàn)場在這里做一個。跟馬腿一樣長、一樣寬的硬木也需要三四根，請穆同志在駐地準(zhǔn)備好了一起帶過來吧。

    “還需要柔軟的不傷馬皮膚的面繩，還有大的能兜拉住馬肚子，不至于勒得馬難受的大布單子。

    “你們趕回來的時候我可能就要動手術(shù)了，還得多帶幾把足夠亮的手電筒和能撐幾個小時的電池。

    “馬的外科手術(shù)還需要許多藥劑，你跟衣秀玉同志一說，她會準(zhǔn)備好需要的所有藥劑交給你……”

    林雪君一通交代，奧都重復(fù)了好幾遍確定記住了，這才翻身上馬，當(dāng)即朝冬駐地趕去。

    送走了奧都，林雪君擔(dān)心馬三足站立累了會摔倒，造成傷腿更嚴(yán)重的摔撞傷。

    跟阿木古楞將馬車車轅卸下來后，用麻繩綁在它傷腿外，先做簡單的固定。之后阿木古楞便站在馬右肩處，背靠著馬肩，用自己的身體給它做這個方位的支撐。

    在伊萬等所有人關(guān)切的注視下，林雪君帶著大家忙活完這些，準(zhǔn)備一邊休息一邊等待駐地支援時，一回頭發(fā)現(xiàn)奧都的羊都不見了。

    大隊長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羊丟了的話，大家還得連夜四處找羊，萬一被狼群叼走幾只，或者別的野獸沖追給驅(qū)散了，那麻煩就大了。

    林雪君轉(zhuǎn)頭四望，見糖豆和奧都的大獒犬塞根也不見蹤影，當(dāng)即拉住王小磊的手臂，呼一口氣道：

    “沒事，有糖豆在，羊丟不了。”

    …

    林雪君幾人視線受阻望不到的草坡另一側(cè)，陽光漸暗的深綠草場上，幾只大狗在一條黑白狗的組織調(diào)動下，左右配合著將四散的羊群聚攏。

    咩咩叫著的白團(tuán)團(tuán)云朵逐漸從自由自在的悠蕩，變成簇?fù)硪惶幊粋€方向齊步走。

    黑白大狗時不時高叫，時不時跳起來遠(yuǎn)眺全局，大蒙獒和黑色的大狼在遠(yuǎn)處默契地以行動回應(yīng)黑白大狗的“汪”或“嗷嗚汪”。

    漸漸的，白色小羊組成的超大云團(tuán)越聚越緊湊，越走越快。

    十幾分鐘后，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幾個小小的白色蒙古包。

    黑白大狗興奮地高叫，仿佛在向伙伴們宣布“勝利在即”。

    奧都的父親歐格德阿爸看著羊群歸家，卻沒有奧都的影子原本還很疑惑。瞧見羊群后方的黑白大狗后，當(dāng)即有了些猜測。

    喊著小兒子航新一起打開了羊圈的木門，配合著大狗們將羊全數(shù)趕進(jìn)棚圈。

    拴好門后，歐格德阿爸朝著黑白大狗喊了聲“糖豆”，當(dāng)即獲得了一個超級大狗沉重而熱情的撲抱。

    與妻子打過招呼后，歐格德阿爸帶著小兒子騎上大馬，對糖豆道：

    “帶我們?nèi)フ夷愕闹魅税?，林雪君同志呢？?/br>
    “汪！”糖豆朝著兩人高叫一聲，轉(zhuǎn)頭便朝來路跑去，聰明地給兩個人類帶路。

    兩匹馬得得追在它身后，大狼沃勒和獒犬塞根便也墜在隊尾，一左一右地守著人類，朝林雪君等人所在的方向趕去。

    第196章 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2合1】

    伊萬看著林雪君，哭的心都有了。

    歐格德老阿爸帶著小兒子跟林雪君匯合后, 與陳社長商量了下，當(dāng)即轉(zhuǎn)回自己氈包，取了些東西過來幫忙扎最簡易的遮風(fēng)氈包。

    陳社長給尼古拉教授等人帶的氈子和木架子都用上了, 伊萬跟著學(xué)習(xí)半天, 漸漸也學(xué)會了架氈包的辦法。

    等幾個白白圓圓的小氈包出現(xiàn)在羊牧場附近，奧都也帶著穆俊卿等人趕了回來。

    穆俊卿和額日敦各背著一大摞木架子，衣秀玉背著兩大包草藥，隨著奧都快馬加鞭地趕過來救急。

    從可愛的大頭矮腳蒙古馬上跳下來，衣秀玉二話不說就跑到歐格德阿爸從自己家背過來的大鍋邊, 幫忙搭土灶, 架鐵鍋, 運水煎藥。

    穆俊卿將在家里切割好、做好了榫卯結(jié)構(gòu)凸起和凹陷口的木材擺好, 叮叮咣咣地在大白馬身周忙活起來。

    支撐用的木架子搭好, 橫架子插穩(wěn)，反復(fù)加固后一個草原上的‘保定支架’就完成了。

    伊萬看著這個一根釘子沒用, 卻格外堅挺，怎么推都推不動的屋架，嘖嘖稱奇。

    這就是中國能工巧匠們研發(fā)出的古法制造嗎？聽著索菲亞將穆俊卿關(guān)于魯班的故事翻譯過來, 伊萬連聲直道神妙。

    纏繩繞上木架, 將馬的四條腿都綁在豎棍上后，林雪君又將穆俊卿帶來的大布袋纏上橫梁, 固定好后兜過馬腹，用柔軟的布兜托撐住大白馬的主要重量。

    林雪君這才拿出聽診器、體溫計等用具，開始認(rèn)真給大白馬做體檢。

    待十幾分鐘后，她轉(zhuǎn)頭朝著陳社長肯定地道：“右前腿橈骨骨折, 就是上臂這里斷裂了?！?/br>
    “怎么樣？有機(jī)會治療嗎？”陳社長和大隊長等人都圍了過來, 尼古拉教授等人也露出關(guān)切的表情, 一直望著林雪君。

    “幸虧是橈骨，如果是下截小腿，或者跖骨和第一指骨這邊，就難辦了?！绷盅┚噶酥复蟀遵R的腿，轉(zhuǎn)頭對阿木古楞和衣秀玉等人半教學(xué)式地介紹道：

    “馬為了提升奔跑速度，在演化的過程中降低了腿骨密度，一旦骨折，骨頭很可能會刺穿皮膚變成粉碎性骨折，治愈難度極大。

    “但是大白馬摔倒時并不是在快速奔跑，它主要是被前面的大花馬和后面的馬車拖住了，沒能越過溝壑，載進(jìn)去摔傷的。

    “橈骨這里雖然腫大，但并沒有骨頭穿破皮膚的創(chuàng)口?！?/br>
    “那應(yīng)該也沒有粉碎，就這么摔一下，對吧？”索菲亞將林雪君的話翻譯給同伴后，尼古拉教授開口詢問道。

    林雪君善意地朝著尼古拉笑了笑，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不可能在任何工作上都在行。

    “一般超過2塊碎骨，就可以稱之為粉碎性骨折了?！绷盅┚忉屵^后，轉(zhuǎn)頭看向陳社長，繼續(xù)道：

    “因為不是傷在關(guān)節(jié)，不是傷在腳和腳周，治愈性的概率還是有的。但具體情況就要開創(chuàng)后才知道，社長，大隊長，這個手術(shù)做吧？”

    無需林雪君多說，陳社長和大隊長等人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很多了。明白在這個選擇的另一邊，指向的是——萬一無法治愈，開刀、治療、護(hù)理會浪費非常多的人力，用藥、輸液等更會消耗許多珍貴藥材。這些都是不小的成本。另一則如果救治失敗，受傷馬匹平白多受了許多動手術(shù)、吃藥、療愈等痛苦，或許還不如給它個痛快的，好過看著它熬著慢慢瘦成骨頭。到那時候，它遭罪，它瘦下去之后剩下的骨架子，也沒有任何價值了。

    這就是選擇，看似并沒有絕對正確那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