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沒什么大問題，見阿木古楞也沒啥事兒，林雪君長舒一口氣，轉(zhuǎn)頭對擔(dān)憂的嘎老三道：

    “沒事，糖豆養(yǎng)上幾天就好了，一點(diǎn)皮外傷。

    “不知道蘇赫的狗為啥咬糖豆，還有，他不會被阿木古楞打傷吧？副隊長要去探望一下嗎？

    “這邊我再休息一會兒，十分鐘后咱們繼續(xù)干活?！?/br>
    嘎老三爽朗應(yīng)聲，表示他會將事情搞清楚。

    林雪君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抱著糖豆連揉帶哄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拍拍蹲在身邊的阿木古楞后背，輕聲叮囑：

    “以后不許打架了，遇到事情要講道理，好不好？”

    “知道了，下次我揍完人，一定好好跟他講清楚我為什么揍他。”阿木古愣盤腿坐在糖豆身邊，見糖豆仍夾著尾巴顯然還在害怕，又心疼起來了，恨不能再回去給放狗咬糖豆的惡人蘇赫兩大拳。

    “……”林雪君被阿木古楞的回答內(nèi)容弄得一愣，無言了好半天才糾正：“不是讓你揍完人再講道理，是讓你不要揍人，只講道理?！?/br>
    武德高尚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再懂得克制也可能出意外，出了事再后悔就來不及了。

    阿木古楞仰頭看看她，抿唇沉默。

    “聽到?jīng)]有啊?！彼呐乃珉喂牵瑈ingying的都是骨頭，拍得手疼。

    “好吧?！眹@口氣，烏眼青的少年終于還是委委屈屈地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他們隊伍有了糖豆這個受傷的敗將，還多了個頂著只熊貓眼的據(jù)說打贏了的‘猛將’。

    只有完全沒參與打斗的林雪君，和看起來特別兇悍的、嘴邊還掛著狗毛戰(zhàn)利品的黑臉狼完美無傷。

    林雪君又忍不住擔(dān)心起斗毆另一方：“人家的狗沒事吧？沒被沃勒咬得太厲害吧？”

    “放心吧，沃勒可聰明了，知道那狗有主人的，下口只拔毛、不見血?！卑⒛竟爬銍K嘖稱奇，簡直要給沃勒頒獎了。

    “噗！”林雪君忍俊不禁，怎么也沒想到這場斗毆會發(fā)展向這樣的局面。

    …

    傍晚時分，林雪君今天的工作結(jié)束，糖豆也緩得差不多了，帶著早就不出血的傷，搖著尾巴亦步亦趨地跟在林雪君身后。

    吃了個虧似乎讓它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rèn)識，再不肯離開林雪君、阿木古楞或沃勒身邊。不管黏誰都行，反正不自己呆著了——自己呆著不安全。

    蘇赫過來負(fù)荊請罪的時候，林雪君吃得半飽，站起身正跟著蘇日娜邊搖擺邊往篝火邊走。

    ‘林同志’還沒喊出口，林雪君已圍著篝火舞蹈了起來。蘇赫跟在她身后，一直找不到她回頭看他的機(jī)會跟她道歉，外人瞧著倒像是他在追她在逃……

    等圍著篝火追了半圈，林雪君回頭再看他的時候，還以為是來一起跳舞的呢，擺高雙臂朝著他笑，一邊哼唱還一邊點(diǎn)頭示意他雙臂不要垂著。

    舞起來啊～

    “……”蘇赫尷尬得滿臉通紅，求助地回頭望副隊長。

    嘎老三虎著臉朝他擺手，示意他今天無論如何得把林同志哄好了，決不能讓林同志心里留下疙瘩。

    蘇赫無奈，終于在追著林雪君繞篝火一圈兒時，鼓起勇氣湊到她跟前，傻愣愣地大喊：

    “林同志，你的狗就是我家狗抓傷的，我是蘇赫，過來給你道歉的。”

    火光搖曳，林雪君被他的大嗓門嚇一跳，停下來湊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人眼窩處的兩圈黑不是她錯看的深眼眶的陰影。蘇赫眼眶一點(diǎn)也不深，他臉圓圓的，眼圈兒那烏黑完全是被揍后留下的青紫瘀痕。

    目光不由得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坐著的‘獨(dú)眼青’阿木古楞，看樣子少年沒有撒謊，他還真打贏了。

    瞧瞧蘇赫，這不比他多一個烏眼青嘛。

    再瞧嘎老三幫蘇赫牽著的三條大狗，各個斑禿，身上的毛發(fā)亂蓬蓬的東少一團(tuán)西缺一塊兒……這是黑臉狼沃勒的手筆嘍？

    撓撓臉，林雪君帶著蘇赫走回餐桌，笑著請?zhí)K赫坐下。

    蘇赫卻無論如何不坐，嘴里一直念叨著道歉的話。

    看看負(fù)荊請罪的蘇赫的兩眼烏青，又看看阿木古楞的一眼烏青，她忽然產(chǎn)生一種孩子打架后被人上門找家長的奇妙感受。

    了解了糖豆是因?yàn)榕苋ツ撂K赫家今年新出生的小莽子牛（公牛），才被蘇赫放狗追咬，林雪君哎呦一聲，懊惱地反跟蘇赫道歉。

    糖豆出生以來從沒因?yàn)槟裂蚰僚０み^打，甚至屢屢因此被夸獎鼓勵，是以它還不知道陌生人家的牛羊不能隨便放，容易被當(dāng)成野狼野狗。

    都怪她沒有提前教育好，想到這一點(diǎn)，她忙伸手去拉蘇赫，對方卻窘得直擺手。

    蘇赫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狗咬了林同志的狗，對方居然還向自己賠禮。

    林獸醫(yī)的通情達(dá)理令他越發(fā)心里發(fā)堵，紫紅著一張豬肝般的臉，搖頭道：

    “當(dāng)時朵蘭來我阿媽氈包里借奶豆腐，就說那黑白怪狗可能是第七生產(chǎn)隊過來的客人帶的狗，我還不當(dāng)回事呢，覺得誰的狗也不行，非得讓我的狗把怪狗嚇跑不可。

    “要是當(dāng)時我不莽撞，林同志的狗也就不會受驚了。

    “后來我回想了下，那狗也不是來沖散我的牛群的，反而是過來聚攏牛群的，副隊長也說，那是條好牧羊犬，不是壞狗。

    “都是我的錯，林同志過來給我們的母牛配種，還讓你的狗在我們這兒受了欺負(fù)，我這臉都沒地方放了?！?/br>
    蘇赫是見到嘎老三來才知道具體咋回事的，一聽說那黑白怪狗居然是獸醫(yī)的狗，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他在家里又挨了奶奶和阿爸各兩腳，才跟著副隊長過來跟林同志道歉。

    負(fù)荊請罪的時候他還想光膀子來著，被嘎老三瞪了一眼、斥了一聲“穿好你的衣服吧”，才作罷。

    反正他是真心來認(rèn)錯的。

    見林雪君人這么好，想到之前自己洋洋得意放狗咬人家的牧羊犬，真是恩將仇報，簡直王八蛋。

    他舉著木棍，左右掃視尋找到黑白狗后，又道：“不然讓林同志的狗咬我?guī)卓诎伞！?/br>
    “林同志的狗從來不咬人！一次也沒咬過！”阿木古楞坐在邊上嘀咕。

    林雪君擺手繼續(xù)請?zhí)K赫入座，并忍不住糾正他的措辭：

    “不是我來給母牛配種，是我來給母牛做人工授精?！?/br>
    四周其他牧民們聽了林雪君的話忍不住哈哈一陣笑，蘇赫愣了下，也跟著笑起來。被嘎老三瞪一眼，才忙收起笑容，舉著木棍，準(zhǔn)備單膝跪下去。

    嚇得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合力才將蘇赫拽住。

    雖然她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糖豆的傷沒啥大事，就是有點(diǎn)嚇到了，不必過于在意，蘇赫卻仍愧疚不已。

    他站起身后，局促了好一會兒，才捶胸口表示接下來幾天糖豆的伙食歸他管了。他一定給糖豆好好補(bǔ)一補(bǔ)，把受驚嚇傷的神和皮毛上的損傷都給補(bǔ)回來。

    當(dāng)天晚上無事發(fā)生，第二天一大早蘇赫跑出去打獵，快晌午時拎著只野兔回來，切剁煮好后端過來給糖豆補(bǔ)身體。

    膽子雖小卻不擅長記仇的小狗喝過兔rou湯、啃上兔rou，尾巴又螺旋槳一般搖了起來。

    它吃了幾口便叼起半只兔子跑開，大家都以為糖豆是要把吃不完的rou埋起來，卻不想它直接叼著兔子跑向黑臉狼沃勒。

    湊近后，它匍匐著將兔子放在陰影處，接著翻身露出肚皮，一邊緩慢地?fù)u尾巴，一邊拿眼睛瞄沃勒。

    直到沃勒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到糖豆跟前叼起兔子，它才翻身跳起，歡快地?fù)u著尾巴折返湯盆邊繼續(xù)吃自己的。

    圍觀了它‘送禮’全程的人類都忍不住哈哈笑。

    這狗真的太聰明了。

    之后蘇赫每次給糖豆開小灶，還都要拴著自己家的三條大狗，讓它們在邊上看著。

    三條狗饞得口水幾乎匯聚成草原上的小溪。

    林雪君看著好笑又可憐，勸著蘇赫給大狗也弄了點(diǎn)好吃的，看著三條大狗可憐巴巴地?fù)屩粤?，才摸摸糖豆的背毛，轉(zhuǎn)身繼續(xù)去忙活。

    事情平息后的第二天晚上，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草原上趁著夜色采了許多草藥，回到嘎老三帶人臨時給它們倆以及蘇日娜、‘扁腦袋’搭的氈包時，蘇日娜與‘扁腦袋’已各自睡了。

    黑暗中，阿木古楞躺在地上鋪的皮子上，忽然伸長手指，戳了戳床上的林雪君。

    “咋滴？”林雪君翻身伏在床沿，小聲問。

    “要是別人打我了，我也不能揍人嗎？”回想起林雪君的叮囑，阿木古楞仍試圖跟她討價還價。

    “別人為啥打你？”

    “誰知道，說不定別人就是壞呢?！?/br>
    “那你就給他講不能當(dāng)壞人。他要是不聽，你就報告大隊長，或者找警察?！?/br>
    “我不打傷他也不行嗎？只往他rou多的地方揍?！?/br>
    “……只可以正當(dāng)防衛(wèi)啊，但是要保護(hù)好自己。最好不要打架，知道不?！痹趺催@么想揍人呢。

    三十六計，不是走為上計嘛！

    “……”許久后，少年小小聲小小聲地嘆了口氣。

    草原上驍勇善戰(zhàn)的好苗子，就這樣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第129章 你聽說過林雪君嗎？【2合1】

    “快來看吶，就這個人，就他，林雪君同志的哥哥！快來看吶……”

    林雪君在第八生產(chǎn)大隊給大母牛做人工授精時, 她的大哥林雪松乘坐著北上的火車，直奔草原而來。

    老舊的綠皮車吐著團(tuán)團(tuán)濃煙稠霧，一邊大聲咳嗽一邊搖搖晃晃往北跑。

    在火車上, 林雪松透過車窗, 瞅著了秋收后一望無邊的田壟，見到了鐵軌邊濕地水洼里打架的青蛙，遠(yuǎn)眺過棟棟工廠煙囪里冒出的煙，致敬過大地上一架架磕頭機(jī)（采油機(jī)）日夜不休地采油……忽然一天，林雪松再看不到黑龍江那些繁忙運(yùn)作的工業(yè)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絕的山巒、田野, 參差生長、蓬勃有力的樹木林立成無邊無際的廣闊叢林。

    進(jìn)大興安嶺, 他們到呼倫貝爾了。

    火車況且況且地順著鐵路工人們破山開江修建出來的鐵路, 如陸上蛟龍般駛進(jìn)興安嶺山脈, 緩慢?？肯虿┛蛨D。

    1901年中俄共同修筑的東清鐵路上，博客圖站一直是個重要的補(bǔ)水站點(diǎn)。

    進(jìn)站?？繒r, 車站上早已等好的婦女立即舉著熱水壺走近火車，開始挨個窗口地往乘客遞出來的大水缸里倒熱水。

    林雪松也在送水的婦女笑著走來時，順著敞開的列車窗口將自己的空茶杯遞出去, 一邊道謝, 一邊等著對方為他灌上冒著熱乎氣兒的白開水。

    茶杯里早已干涸的茶葉得到熱水的滋潤，瞬間翻滾舒展。茶葉下滾出小氣泡, 茶香便也散逸開來。

    在前面的扎蘭屯市等大站，火車停留時間很短，在博客圖這個小鎮(zhèn)上卻停了許久。

    乘檢一截車廂一截車廂地做檢查，拿著小錘子對著火車敲敲打打。車廂間的拉門壞了, 就打開小工作箱擰螺絲、補(bǔ)釘子；車窗推不上去了, 就抹點(diǎn)潤滑劑左右推拉一番, 啪一下推到頂……于是，所有出問題的地方都被修整，之前一直只能半開的窗徹底敞開，窗外北方小鎮(zhèn)博客圖的風(fēng)景終于無遮無攔地盡收眼底。

    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似乎越有綺麗無邊的美景。

    ‘博客圖’意為‘有鹿的地方’，風(fēng)景秀麗，四面環(huán)山。它就處在【興安嶺站】前一站，可見其深入大興安嶺的程度。

    四面環(huán)圍的山、山嶺上層層疊疊的植被、穿山匯江的溪流……還有被大山和大河環(huán)圍的冒著炊煙、泛著活力的人類聚落。

    林雪松伏在窗口探出頭，視線從站臺上抽煙散步的乘客身上拔高向遠(yuǎn)山，只覺視野一瞬開闊，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