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掉落的胎衣被胡其圖阿爸在林雪君的授意下剁碎了喂給母牛, 林雪君怕母牛產(chǎn)后體虛受涼，會出現(xiàn)腸胃等問題，又拿烘過的布料幫母牛擦身，之后伸手進牛水門做zigong檢查，并投灑了些土霉素, 這才放心。

    動物的身體素質(zhì)是強, 母牛如此折騰一通, 該吃吃該喝喝, 甩著尾巴好像沒事兒一樣。

    整個母牛群就它一頭卸了貨, 身子輕，搖頭晃腦地穿梭在肚子沉甸甸的笨重母牛間, 時不時仰頭哞兩聲，莫名有種炫耀般的得意勁兒。

    林雪君跟著忙活完回氈包，發(fā)現(xiàn)小狼崽沃勒正啃小牛犢的蹄子磨牙呢, 咬下來的蹄子屑全當(dāng)補鈣了, 通通吃掉。

    林雪君拎著沃勒后頸將之丟在一邊，小牛犢見她過來, 掙扎著站起身，像認(rèn)識她一般拿腦袋頂蹭她的褲子，奶呼呼地哞叫。

    晚上大家都住在了胡其圖阿爸家的氈包里，樂瑪阿媽擠了一筒牛奶, 煮了nongnong的奶茶, 搭配之前吃剩下的黃羊rou, 又從箱底掏出些白面饅頭和奶豆腐，一群人坐在氈包里，圍著爐灶飽餐一頓。

    塔米爾在氈包外幾米一個木樁子，纏繩圍欄，做了個簡易的棚圈，把牲畜們?nèi)M來，幾條蒙獒夜里睡在外面看家，一群早就疲透了的人終于睡了個安心覺。

    第二天一早，胡其圖阿爸架起水槽，給所有母牛溫水喝，之后便解開了棚圈一側(cè)的拉繩。

    母牛們自己溜達著出圈，散開去尋草吃。牛很聰明，也認(rèn)家，它們知道家里安全、有水喝，白天自己出去吃草遛彎，天黑前會自己找路回家。

    現(xiàn)在邊疆四處都設(shè)軍營，馬賊流氓難以生存，牧民們也愈發(fā)安心。就算誰家牛走丟了，過幾天也能從其他大隊棚圈里找到，或者被其他大隊的人送回來。

    除非要往遠處放牛，或擔(dān)心有狼，不然大家都不跟牧，只讓母牛們在家附近自己放自己。

    莊珠扎布老人為胡其圖和烏力吉兩戶選的扎包地點在莫爾格勒河北邊，牛從棚圈出去往南，會被莫爾格勒河攔截，往北會跑到蘇倫大媽扎包的馬場，不小心跑到西邊去了，會被那里設(shè)的一處軍營士兵趕回來，往東一直走就到他們第七大隊或者隔壁的第八大隊駐地，總之丟不了。

    胡其圖阿爸一頭一頭的數(shù)母牛，待數(shù)出半數(shù)，便又封上棚圈，圈里剩下的牛是要被烏力吉領(lǐng)走的。

    早飯過后，烏力吉便清點了自己的家當(dāng)，重新放上駝背，帶著妻子阿如溫查斯、女兒琪琪格、3歲的小兒子托雷、林雪君及阿木古楞，趕著他們負(fù)責(zé)的畜群，往西北七八公里的地方去扎包。

    塔米爾騎著馬送了一段，林雪君不斷回頭朝他擺手，反復(fù)地喊“回去吧。”“回去吧~”。

    在這片草原上，人和人的物理距離是無比遙遠的，大家追著牛羊奔走，有時回頭，會發(fā)現(xiàn)原本就在身邊的朋友已不知丟在哪里了。

    塔米爾背著光，孤零零的影子連著身下的紅鬃馬。

    馬兒的影子不時踢踏，他的影子卻是靜默的。

    他目送林雪君隨隊離開。

    就像半藏在洞xue中的旱獺，在仰望自由飛翔的鷹。

    ……

    近1個小時后，一分為半的隊伍終于抵達了扎包的擋風(fēng)凹地。

    女主人阿如嫂子卸下馬鞍，將之放在一個平坦處，那里便被定為擺放床鋪的地方。

    男主人烏力吉插下標(biāo)樁，這里變成了放爐灶墊腳石的地方。

    草原人信仰火焰，爐灶下的三塊墊腳石是他們的平安物，每次搬遷都會攜帶一塊。落定時，翻出來仍做新家的墊腳石。

    這是火焰的傳承，也是安居樂業(yè)美好生活的延續(xù)。

    林雪君的小氈包就搭建在烏力吉家大氈包邊上，里面放兩張小床，一張屬于林雪君，一張屬于阿木古楞。

    氈包搭好后，烏力吉爬上凹地后的沙坡，那里高，望得遠，捏起單筒望遠鏡，四周悠蕩的所有牲畜畫面都可盡收眼底。

    遠處河流邊有一片小樹林，顯示著這邊多年來都是地下河經(jīng)流地，只有這樣，才能將風(fēng)和鳥帶來的樹種滋養(yǎng)成林。

    是個寶地。

    原本烏力吉還有些遺憾，人家胡其圖阿爸家還沒扎包，就有小牛犢降生，多祥和的征兆，還有牛奶喝。

    結(jié)果沒羨慕過24小時，隔日晨才解開棚圈的繩，就看到一頭母牛帶著個小牛犢子慢悠悠往外溜達。

    比胡其圖阿爸家的頭胎牛還省心，都沒驚動人，自己生出來了。

    就是牛犢的腦袋有點腫，眼睛鼓著，鼻子嘴和舌頭都是紫的。

    烏力吉忙牽著小牛犢子去喊林雪君，氈包簾子打開，林雪君從被窩里爬出來，蓬頭垢面地給小牛犢做檢查。

    “沒事，就是母牛生的時候有點費勁，給犢子憋著了，它自己緩緩就好了。一會兒你給它灌一點點土霉素糖粉，就咱們之前喂羊羔吃的那么多就夠?！?/br>
    “好?！睘趿χD(zhuǎn)身，又回頭傻傻地問：“是給母牛吃土霉素糖粉，還是給小牛吃??？”

    “小牛?！绷盅┚蛔?，送別了烏力吉大哥，又鉆回被窩，難得地睡了個回籠覺。

    這天早上，他們都喝上了香淳的熱牛奶。

    裹著毯子坐在木椅上曬太陽，望著遠處被陽光照曬的白雪閃爍層層晶瑩光紗，林雪君忍不住感慨：

    不用趕路的感覺，真是太爽了。

    這可能就是‘旅游’的意義吧，讓人知道，哪兒都沒有‘家’好。

    有了冰原上迎著風(fēng)雪、趕著畜群遷徙的經(jīng)歷，什么日子都顯得安穩(wěn)舒適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里，林雪君騎著蘇木在胡其圖阿爸家和烏力吉大哥家兩頭跑，哪里有需要，她就去哪里，像個最稱職的螺絲釘。

    空閑時的所有活，大家都不讓她干，她就拉著琪琪格、托雷和胡其圖阿爸家8歲的兒子納森陪阿木古楞一起學(xué)習(xí)漢語和數(shù)學(xué)。

    這天幫胡其圖阿爸放的母牛接生后已經(jīng)是晚上了，草原的夜里陰天時，四野茫茫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動物本能的恐懼發(fā)作，走在路上人都是發(fā)抖的。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趕出去一小段路，就覺得害怕的不行，又折回去想跟胡其圖阿爸借個油燈。

    胡其圖阿爸在氈包里翻箱倒柜好半天，終于找出個紙盒子，外包裝上的圖畫滿滿蘇聯(lián)風(fēng)格。開盒后掏出個又粗又大的手電筒，里面沉甸甸的大電池插好了，卻怎么也開不亮，對著封皮紙盒上的字看半天，字認(rèn)識他，他卻不認(rèn)識字。

    “俄語，看不懂啊?！焙鋱D阿爸將紙殼子和手電筒一起遞到林雪君手里，“這種手電筒你會用不？咋點亮呢？”

    林雪君撈過紙盒子，這可撞上她專業(yè)了。

    因為緊鄰俄羅斯，小時候他們這一屆東北孩子學(xué)的外語都是俄語，紙盒子就在油燈下一看，全認(rèn)識。

    她嘀嘀咕咕讀過說明書，擰開手電筒，將一張絕緣紙片抽掉后，再放好電池，擰上后座，咔一聲推下開關(guān)，之前胡其圖阿爸怎么擺弄都不亮的手電筒刷地冒出白熾熾的冷光。

    “亮了亮了！”胡其圖阿爸驚呼，拿過手電筒把玩了下，轉(zhuǎn)頭亮著眼睛問林雪君：“你連蘇聯(lián)字也認(rèn)識？”

    “以前學(xué)過?！绷盅┚龑ι习譂M滿驚艷的眼神，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后世她身邊不是英語專八就是各種小語種考級大拿，自己這點外語水平根本拿不出手。

    她過去二十來年活下來都沒想過自己能看懂簡單俄語說明書這事，還能被人如此艷羨贊嘆。

    塔米爾他們幾個圍在她身邊，時不時拿起那個寫滿俄文的外包裝看看，時不時開關(guān)一下手電筒，照一照四周，之后便是不住口地夸林雪君厲害，才16歲，會這么多東西。

    把林雪君夸得面紅耳赤，羞著羞著，也漸漸生出點驕傲來。

    真好啊，原來掌握這種曾經(jīng)身邊每個同學(xué)都會的技能，也是有用的，也能發(fā)揮光和熱，被人認(rèn)可。

    “說明書上教你怎么開的嗎？”塔米爾捏著說明書，好奇地問。

    “嗯，這里寫的?！绷盅┚枚碚Z念出說明書，帶著點被夸獎后的使命感，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塔米爾講每一行俄文說的都是啥：“這里是告訴我們不能讓電池受潮，這里是說如何保養(yǎng)燈泡的，還有不可以直接觸摸這個玻璃罩……”

    塔米爾學(xué)著她的發(fā)音跟著念，表現(xiàn)出了nongnong的興趣。

    林雪君忽然抬頭看了眼塔米爾，腦海里想起轉(zhuǎn)場路上，大家吃黃羊的那個晚上，塔米爾坐在她身邊，曾表述過自己對突破人生困境的渴望。

    林雪君小時一直流行的一句話是知識改變命運。

    “你想學(xué)嗎？”腦子里轉(zhuǎn)著一些念頭，她已先一步問出口。

    “俄語嗎？我能學(xué)會嗎？”塔米爾抬起頭，望著林雪君的眼睛里有渴望，也有膽怯。

    第50章 牧場救星

    什么叫母狼親自送崽子給人類？什么又叫火燒牛屁股？

    “能的?！绷盅┚D(zhuǎn)頭問阿木古楞：“咱們多一個課程吧, 漢語，數(shù)學(xué)，俄文?！?/br>
    三個十幾歲的年輕人湊頭在一塊兒, 每雙眼睛都亮晶晶的, 閃爍著想要征服世界的鋒芒。

    在他們的視野里，好像什么都無法撲滅希望，什么都能克服，多遙遠的地方都能抵達。

    在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借著手電筒的光，趕回凹地氈包的臨時小家后, 林雪君從自己的病理本上撕下兩張紙, 寫上33個俄文字母及發(fā)音等基礎(chǔ)內(nèi)容, 一張給阿木古楞, 一張給塔米爾。

    晚上躺在被窩里, 她又思考起如何從音標(biāo)、詞匯和語法等方面，幫助他們快速掌握簡單的讀和寫……

    之后在這一塊春牧場上, 林雪君的工作又變得更豐富起來。

    曾經(jīng)她那些習(xí)以為常的技能，到了這里忽然都成了最寶貴的知識，塔米爾他們尊重這些知識, 也尊重她。

    在塔米爾跟著她東奔西跑學(xué)俄文的日子里, 樂瑪阿媽總會讓塔米爾給她帶些奶豆腐、酸奶、奶皮子等她親手制作的美食，間或還有胡其圖阿爸打到的野兔做成的烤兔腿。

    在琪琪格跟著混上幾天課就學(xué)會用俄語說“哈拉少（你好）, 多布拉沃特拉（早上好）”后，壓力來到了琪琪格的阿爸烏力吉身上。

    他已經(jīng)將自家能給林同志的都給她了，實在找不到別的，只好每天抽時間跑去濕地樹林偷鳥蛋、捕魚。

    林雪君忽然就過上了有魚湯喝、有煎蛋吃、有烤兔腿和各種奶制品吃的好日子。

    ………………

    第七大隊冬牧場駐地, 大隊長王小磊親自趕車去給春牧場送物資, 順便將莊珠扎布老人接回大隊。

    當(dāng)他綁好馬車, 把自己妻子薩仁給林雪君準(zhǔn)備的一些用具在馬車板上碼好時，幾位在大隊里的知青也挎著大包小包趕了過來。

    衣秀玉將自己用工資買的所有小糕點等都一分為二，還揪了幾根糖豆的黑白狗毛塞包裹里，也算寄相思了。

    孟天霞開拖拉機去拉種子前也留了東西讓大隊長幫忙帶去給林雪君，一個包裝很粗糙的雪花膏，還有一把小刀，看起來不怎么起眼，實際上都是很難得的好東西。她聽說每個牧民都有一把自己的小刀，每天磨得亮亮的，切rou、防身都用得到。

    霞姐她們也趕過來，拿的東西不多，一人拿點酸菜或干貨之類，但也是從自己口糧里擠出來的。

    大隊長坐上車，喊大家都回去吧，著急出發(fā)。

    結(jié)果從東邊又跑出來一個人，戴著眼鏡，是穆俊卿。

    他呼哧帶喘地趕過來，將手里一個東西塞到衣秀玉裝東西的包裹里，笑笑只說是給林雪君捎的東西。

    衣秀玉沒看清是啥，探頭探腦地打量，穆俊卿卻又將那東西往包裹里塞了塞，這下徹底看不到了。

    神神秘秘的。

    大隊長只掃了一眼，便揚起馬鞭。

    結(jié)果從北邊又趕來一人，騎著馬過來的，到大隊長面前，便將馬往衣秀玉手里一塞，也不管衣秀玉平常都是干啥的，就囑托道：“同志，幫我照顧幾天馬?！?/br>
    “你咋過來了？”大隊長看著毫不客氣坐上車板的男人。

    “我們春牧場選的地方不太好，你不是要去春牧場接莊珠扎布老阿爸回來嗎？我跟你一起去，回來的時候，你送我和莊珠扎布老阿爸去我們第八生產(chǎn)大隊，我們請老阿爸幫我們視察下草場，看看能不能換個春牧場扎包地?！眮淼氖堑诎松a(chǎn)隊的副隊長嘎老三，長了張細(xì)長的馬臉，顴骨高高的，眼睛雖然小卻很亮，講話嗓門很大，爽朗得有點過了頭。

    “……”大隊長被對方一通話說愣住了，“你倒想得挺好，也沒跟我商量，也沒問問莊珠扎布老阿爸樂意不樂意，什么都讓你安排明白了。”

    “不白幫忙，回頭給你拉幾只老母雞?！?/br>
    第七大隊的確準(zhǔn)備開春去場部買幾只雞養(yǎng)養(yǎng)，聽到這話，大隊長終于不再多言。他揚起馬鞭，趕著馬車慢悠悠出了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