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光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對上顧盼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眼神，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頓時生出些心虛來。

    他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換了一個姿勢，往顧盼那邊湊了湊，低聲打著商量：“顧大小姐，妹子啊，你看這樣行不行？你這是頭一次，咱別一上來就挑戰(zhàn)那超高難度的，先練練手，從副導(dǎo)演干起行嗎？”

    顧盼低頭斂眉，搖晃著茶杯不吱聲，也不抬頭。

    “行不行的說句話？不行啊？那你可是真的咬定青山不放松??！”

    趙曙光挺起腰，深吸一口氣，再次俯身，語氣又軟了幾分：“那你看這樣合適嗎？導(dǎo)演是你的，我呢，再給你找兩副導(dǎo)演輔助你，這主意不錯吧?！?/br>
    顧盼依舊是先前的模樣，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一丁點兒回應(yīng)都不給。

    趙曙光覺得自己簡直已經(jīng)踩在了瘋狂的邊緣。他無力的重重靠回到椅子背上，以手扶額，使勁的嘆了一口氣。半晌，他強打起精神：“你來做導(dǎo)演，那制片人……”

    不等他把話說完，顧盼搶先開口：“制片人你就別想了，制片主任的位子可以交給你。”

    “你……你還真是，真是……”趙曙光憋了半天，也沒把后半句憋出來。

    一個黃毛丫頭，怎么就這么油鹽不進(jìn)??！趙曙光心火旺盛，牙根兒都開始隱約作痛。

    制片主任！聽聽他說的這叫什么屁話！一個劇組里頭，制片人是總攬大局的，地位猶在導(dǎo)演之上，可制片主任呢，就是個沒什么話語權(quán)，純粹聽指示干活兒的。

    要不是這丫頭是顧家的繼承人，要不是這劇本實在難割舍……趙曙光可以發(fā)誓，換個人換個本子，他早就把劇本甩在她臉上，讓她趕緊滾蛋了。

    而現(xiàn)在，他也只能多往好處想想了。

    趙曙光無奈苦笑：“你能知道制片人和制片主任的差別，看來也不是真的一竅不通，我是不是能對你多一點信心？”

    顧盼笑了：“你早該發(fā)揮這樣的樂觀主義精神了?！?/br>
    “行吧?！壁w曙光揉著腦門，“你厲害，你說的對，我是真服氣了?！?/br>
    反正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想再磨牙費嘴了，思量一下，直接道：“這片子我打算投一百萬?！?/br>
    “你說什么？”這回輪到顧盼露出“你他媽是在逗我”的表情。

    “你在跟我開玩笑呢吧！你跟我折騰半天，最后就打算投一百萬！你覺得這么點兒夠買盒飯的錢嗎？”

    “那對不住了，”趙曙光學(xué)著顧盼剛才的樣子聳了聳肩，“就你給我的那點信心，我覺得一百萬，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br>
    繞了這么一圈，最后又落回到剛剛的話題上。他還是不甘心，想要再努力掙扎搶救一下。

    “不是，你拿這個卡我有用嗎？你覺得我會缺錢？”

    想明白了這一點，顧盼也懶得和他再浪費口舌：“既然這樣，那咱們就換個合作方式好了。后期和發(fā)行簽給你，嗯，對，你還得拉一個差不多的劇組出來，這樣就省事兒沒風(fēng)險了嘛。”

    “省得搞的好像我硬要從你兜里掏錢似的?！闭f著，她還小聲嘀咕一句，“正好我還不想和人分蛋糕呢?！?/br>
    “還分蛋糕，您真把自己當(dāng)成香餑餑了啊。”趙曙光聽的，忍不住翻個白眼。

    “別扯那么多沒用的，你就說這兩種你選哪個？不然咱們一拍兩散，我另外找人。”顧盼也有些不耐煩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趙曙光反而又遲疑了：“你等等，讓我想想，我得好好想一下?！?/br>
    “呵呵?！鳖櫯屋p聲冷笑，自顧自的品茶，不再搭理他。

    過了好一會兒，趙曙光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憋足了勁頭，沉聲問道：“六百萬怎么樣？”

    顧盼詫異的抬頭：“喲呵，怎么突然之間就有信心了？不過，六百萬也算配得上你的身份了。”

    趙曙光定定的看了顧盼幾秒：“要不是現(xiàn)在，我實在，實在沒什么差不多的項目……實話跟你說，我這算是孤注一擲了?！?/br>
    說到這兒，他這一股勁兒再也憋不住了：“在這一行，我折騰了也有幾年了，到目前為止，我公司的賬上，也只剩下六百多萬的結(jié)余?！?/br>
    “嘖嘖，那你可是真夠慘的?！鳖櫯尾唤绱烁袊@。怪不得秦舒雅和她說，趙家早就盼著趙曙光趕緊賠個底兒掉好老老實實回去繼承家業(yè)呢。

    “我跟你說這個，可不是讓你同情我的?！壁w曙光瞪她一眼，“妹子，哥哥這次可是把老底兒都壓在你身上了，你可千千萬萬悠著點兒啊，別辜負(fù)了哥哥對你的信任。”

    他嘆著氣：“這次要是賭輸了，哥哥可真的要去當(dāng)褲子了?！?/br>
    顧盼卻不把他的沉重放在心上，反而輕描淡寫道：“那不正好你也不用再瞎折騰，趕緊回去繼承你家的連鎖酒店嗎？”

    趙曙光被懟得愣了一下：“不是，我怎么聽著這話特耳熟??？”

    “你表妹轉(zhuǎn)述給我的，你當(dāng)然耳熟了！”顧盼嗤笑一聲，應(yīng)道。至于說這話本來出自誰口，這還用得著明說嗎？

    總之，趙曙光僵硬了一會兒，才懊惱道：“秦舒雅這死丫頭，早早就把我把底牌給掀了！”

    顧盼輕笑，很是得意。

    趙曙光無奈的搖搖頭：“行了，別笑了，咱們趕緊的回我公司，把合同簽一下。”

    “都說定了，怎么還這么著急呀？”兩人起身的工夫，顧盼隨口問道。

    “不趕緊把合同定下來，我怕我待會兒就后悔了?！壁w曙光沒好氣道。

    顧盼來時是司機送的，這會兒直接上了趙曙光的車。到了幻影，在小會議室坐定。合同打好，兩人仔細(xì)確認(rèn)了一下條款，沒問題后，才簽了字。

    把合同收起來，就該討論接下來的問題了。

    “下一步最要緊的就是分解劇本了。是你找人呢，還是我自個兒來？”

    “還知道分解劇本，看來我能對你再多抱一絲希望?！壁w曙光仔細(xì)看她一眼，故意長舒一口氣，“還是我找人吧?！?/br>
    “那你去cao心吧。”顧盼也不在乎他嘴上占的這一點便宜，“關(guān)鍵是要快?！?/br>
    隨后，兩人又就拍攝團隊、選角、勘景等等事情商量了好半天，這才初步告一段落。

    第14章

    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趙曙光提議：“到點兒了，咱們吃個飯去?！?/br>
    顧盼搖頭推辭：“不了，改天吧，我今天和人約好了?！?/br>
    “行?！壁w曙光也不強求，“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吧?！?/br>
    正說著，顧盼的手機響了一聲。她低頭看一眼，眉梢眼角都帶出了笑意：“不用了，接我的人已經(jīng)來了?！?/br>
    “那正好，咱們一起下去?！?/br>
    趙曙光收拾一下，拿著手機和車鑰匙，和顧盼一起下樓。寫字樓前，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青年倚靠著車門站著，遠(yuǎn)遠(yuǎn)見人出來，快走幾步迎了上去。

    “大哥。”顧盼的腳步也不自覺的加快幾分。

    趙曙光看見溫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走上前去打個招呼：“溫總?！?/br>
    “趙總?！睖刂裎⑽㈩M首，與趙曙光握手。兩人簡單寒暄幾句，方才告別。

    看著溫竹與顧盼上車離開，趙曙光自己也上了車，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間笑了。他搖頭自語：“顧家這，這一對“兄妹”，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從顧家老爺子過世，溫竹上位開始，外界對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普遍不怎么看好。那么大一份家業(yè)握在手里，誰能真的不動心？只可憐顧家小姐，一朝形勢逆轉(zhuǎn)，還得看家里養(yǎng)子的臉色生活。

    后來顧家小姐到國外讀書，說法就更多了。有說是她不甘心家業(yè)旁落，出去讀書是想來日與溫竹一爭高下；又有說是溫竹按捺不住野心，才假借讀書的名頭早早把正牌繼承人打發(fā)出去……哪怕也有個別說法稱，兩人關(guān)系十分親密，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表面做戲，欲蓋彌彰，根本沒人信。

    總而言之就是陰謀論大行其道：這倆人不是已經(jīng)翻臉了，就是遲早得翻臉。

    到了今年夏天，這種說法就更有實證了。顧家大小姐十八歲歲生日，竟然連成人禮都沒辦，這還不是徹底撕破臉了嗎？

    趙曙光也是個俗人，難免跟著信了這一套。大半個月前顧盼來找他，當(dāng)時他也沒少琢磨說，這姓溫的果然是個狠人，竟然逼得顧大小姐放著好好的沃頓商學(xué)院不讀，跑回國來寫劇本。顧大小姐可真夠難的。

    但是今天這么打個照面兒，趙曙光卻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大概是不怎么靠譜兒。就剛才兩人的神情模樣，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互相之間有什么矛盾。

    他與溫竹不算熟稔，場面上的交道卻有不少。那么冷肅的一張臉，老遠(yuǎn)見了人就眉眼帶笑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再說顧盼，和他扯皮的時候，那叫一個伶牙俐齒半分不讓，結(jié)果一看手機，秒變嬌俏少女，到了溫竹跟前，連聲音都變了！

    溫竹和他說話的功夫，十分自然的接過顧盼的包，還隨手把顧盼把圍巾拽起來給她遮著臉，顧盼還順手去扯溫竹的袖子……

    一想起那場景，趙曙光又忍不住想搖頭了。他自認(rèn)為在看人方面有些心得，這可不像是在做戲，分明是自然流露。

    他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那些指望著顧氏內(nèi)斗好趁火打劫占便宜的老家伙們，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是不知道，溫竹和顧盼走的是究竟哪條路子。是兄妹情深呢，還是，不愛江山愛美人？想到這兒，趙曙光怪笑幾聲，更多了一種窺見私密的得意心態(tài)。

    顧盼是不知道趙曙光的想法，要真知道了，指定得給他點上三百六十五個贊。

    她一上車，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我肯定你買了糖炒栗子。”

    “你倒是生了個好鼻子?！睖刂裾Z帶笑意打趣著，從旁邊拎出個冒著熱氣的紙袋子，放在顧盼腿上。

    顧盼抿著嘴笑，從包里翻出紙巾擦擦手，捏開一顆栗子遞到溫竹嘴邊兒。溫竹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也不客氣的把果rou叼走。

    顧盼這才投喂自己一顆，十分滿足：“真香。”

    “可不得真香嘛，這么一斤得上萬塊呢！”溫竹瞥他一眼，輕聲嘆氣道。

    “上萬塊？”顧盼“撲哧”一聲笑了，歪頭端詳著這新出爐的冤大頭，一臉“我要聽故事”的促狹。

    溫竹也沒辜負(fù)她的期待，解釋道：“我停車給你買栗子呢，兩分鐘的功夫，車就被一個賣烤紅薯的小三輪給蹭了好大一塊?！?/br>
    “那可太慘了！”顧盼嘴上這么說，卻抬起手捂著臉笑的肩膀直顫，追問道，“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辦？”

    “然后那賣紅薯的一掏錢包一攤手，跟我說他剛出攤兒，身上就一百塊不到還都是零錢！你說我還能怎么辦？”溫竹的聲音極其無奈。

    顧盼心中總算生出了同情，勉強止住笑，努力做出正經(jīng)的模樣，安慰道：“沒事兒，不就是補點漆嘛，這錢我給你報銷了?！?/br>
    “還算有良心，謝謝你了?！睖刂褡詡€兒也憋不住笑了。笑過之后他才好奇問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愛吃栗子，為什么非要從外面買？”

    “自家炒的有什么意思？街頭小吃就得從街頭買，吃的就是這一份紅塵煙火氣?！鳖櫯紊酚薪槭隆?/br>
    “嗯，”溫竹沉吟，點了點頭，“這話說的，倒是有那么幾分搞藝術(shù)的味道了?！?/br>
    然后又問：“和趙曙光都談妥了？”

    “那當(dāng)然。這點兒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顧盼自信滿滿。

    溫竹哪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當(dāng)下十分識趣的夸贊一句“厲害”，還特意騰出手，給她比一個大拇指。

    “大哥，你這也太浮夸了吧！”顧盼一雙杏眼都彎成了月牙，嘴里卻還埋怨著。

    也就是溫竹，深知她的傲嬌屬性，不把她做作的謙虛當(dāng)真，反而更進(jìn)一步地夸：“如果實話實說都算是浮夸，那只能說明，是你太低調(diào)了。”

    顧盼聽著就很得意了。誰能想到以少年老成面冷心狠著稱的溫總竟然還有彩虹屁高手這一隱藏屬性呢？作為被吹的那個，她心里美滋滋。

    笑鬧夠了，顧盼才開始說正事：“趙曙光這人，還挺有意思的。”

    “怎么說？”

    “大哥，你知道他給我投了多少嗎？”不等溫竹開口，她自己便回答道：“六百萬，挺厲害吧？”

    “那是夠可以的?！睖刂褓澩馈?/br>
    六百萬算起來也就是總投資的四分之一左右——雖然影視行業(yè)目前一片混亂，但制作成本還不至于胡亂溢價，天價片酬還局限在一線明星和流量團體，沒有蔓延開。

    這錢算不算多，這得按具體情況來算。溫竹這段時間也了解了一些影視界的情況，這圈里不知道有多少項目，在啟動之初時似模似樣，成品出來卻狗屎不如。能接受顧盼這么近乎扯淡的條件，還敢砸這么一筆錢上來，也算得上有魄力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