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杰內(nèi)西斯問她蘋果好吃嗎，她說好吃。

    聲音微頓，她自然地補充：安吉爾也說很好吃。

    是天下第一好吃，她說。

    正在樹下看書的杰內(nèi)西斯哼了一聲，仿佛為了掩飾笑意，漂亮的手指微動，將那一頁詩歌翻了過去。

    如果有什么喜歡的東西，那就努力爭取拿到手。她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

    一直。

    但杰內(nèi)西斯的存在是個例外，只有面對杰內(nèi)西斯時的時候，她會像捧著珍貴的東西但卻不知道怎么是好的人一樣，變得笨手笨腳、甚至患得患失起來。

    十四歲那年，她掩飾緊張，笑哈哈地對杰內(nèi)西斯說，追星那么辛苦，競爭者太多，如果他喜歡她的話，不會有任何情敵。

    多么劃算啊，她說。

    英雄薩菲羅斯，那個年代是所有少年夢想的具現(xiàn)化。

    杰內(nèi)西斯制作的蘋果汁，后來得了全國農(nóng)產(chǎn)品比賽的一等獎。那個時候仿佛只要他付出努力，不管是什么都唾手可得。

    她一直注視著杰內(nèi)西斯，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為了追趕薩菲羅斯有多努力。

    杰內(nèi)西斯房間的抽屜里有一個盒子，里面存放著他花費多年收集的關(guān)于薩菲羅斯的報道。杰內(nèi)西斯參軍后，那個盒子她一直替他保管著，書房里那張地圖，她也一直在繼續(xù)畫。

    陽光透過窗外的濃蔭灑進來，她坐在木地板上，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假裝杰內(nèi)西斯還在一般，繼續(xù)完成薩菲羅斯的行軍路線圖。用筆尖將兩點之間連成線，在地名旁邊標(biāo)注重要的信息。

    ——她喜歡石頭。不管是丑陋還是漂亮，剔透還是黯淡，都沒有關(guān)系。

    杰內(nèi)西斯的父母從小就對她很好，但那是摻雜了私心的好。

    「請不要放棄杰內(nèi)西斯?！?/br>
    如果是真心愛她的人應(yīng)該會說：如果有一天太累了，太辛苦了，就放棄他吧。

    她雖然是笨蛋，但還沒有笨到連這都不明白的地步。

    但杰內(nèi)西斯的父母，是他的父母，不是她的。

    杰內(nèi)西斯基因里帶病，村里知道這些長輩，依然鼓勵她和他在一起。

    杰內(nèi)西斯需要留在巴諾拉村。

    小時候在她心目中閃閃發(fā)光的家鄉(xiāng)，實際上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地方。

    如果舉到眼前，放在太陽底下端詳，一定會看到很多斑駁的污垢吧。

    但就算不是晶瑩剔透的石頭也沒有關(guān)系。

    她知道自己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第一順位，那同樣也沒有關(guān)系。

    她喜歡石頭——不管是丑陋還是漂亮，剔透還是黯淡的石頭。

    她可以假裝看不見，假裝不知道，繼續(xù)將已經(jīng)破損的寶貝抱在懷里。

    因為她有的東西就那么多，全部——全部都是她的寶貝。

    明亮的火光在遠方的黑暗中燃燒了起來。像鐵爐里的炭火，人類的村莊在夜色中發(fā)出赤紅的光。

    看到尼布爾海姆的慘狀時，她想：有薩菲羅斯在的地方怎么可能會變成這幅模樣？

    村子的廣場中心矗立著水塔，水塔周圍是陷落火海的地獄。人類成了燈芯，變成了火焰的燃料?？諝庠跓崂酥信で冃危瑔苋说臐鉄熣诒瘟颂炜?，火光血一般鮮紅。

    焦黑的尸體倒在門檻上，散落在廣場周圍，被火燒光了毛發(fā)的尸體難以辨別面孔，像木炭一樣堆疊在一起。

    生物的求生本能在催促她轉(zhuǎn)身逃跑，對于危機的預(yù)感簡直在掐著她的神經(jīng)尖叫，但隔著熊熊燃燒的火光，她看見了提刀的身影。矗立在火海中的惡靈，降臨到這個村莊的詛咒，披著一張人類的面孔——一張她熟悉的面孔。

    ——「這是告別。」

    梅德奧海姆的最后一撇，銀發(fā)特種兵的身影在此時和火海中的惡魔重疊。

    她向前一步。

    薩……

    背對著她的身影好像微微頓了一下，殷紅的血珠沿著他手里的刀鋒滑落，啪嗒一聲……

    “薩菲羅斯！！”

    安吉爾的復(fù)制體不知道從哪里躍出來，雪白的羽翼驟然在她眼前展開，擋住了乍現(xiàn)的銀光。世界從中裂為兩半，她臉頰一熱，突然被噴出來的血液濺了滿頭滿臉。

    她呆愣在原地，黏糊糊的血跡滑落下巴，那只安吉爾復(fù)制體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身體幾乎被斜切成兩段。

    視線沿著地面的血跡緩慢上移，冰冷妖異的豎瞳映出她僵硬的身影。薩菲羅斯提著刀站在她面前，臉上的神情全然陌生，居高臨下猶如注視著不堪的螻蟻。

    她想問他為什么，想問他怎么了，但聲音堵在喉嚨里，手腳完全不聽使喚。時間好像忽然變得慢了下來，猶如緩慢包裹住昆蟲尸體的琥珀，她覺得呼吸困難，說不清是因為嗆人的濃煙還是那可怕的壓迫感，她的潛意識好像在那一刻已經(jīng)預(yù)判了她逃不掉，試圖逃跑不過是浪費這具身體僅存的時間。

    薩菲羅斯舉起刀，那個瞬間，她腦內(nèi)掠過無數(shù)紛亂的光影，一會兒是切開樹蔭的陽光，一會兒是陽光斑駁的木地板，一會兒是杰內(nèi)西斯坐在她身邊，說他以后也要成為能和薩菲羅斯并肩的英雄。

    耳畔響起凄厲而絕望的長嘯，那只安吉爾復(fù)制體原來還沒咽氣。它拖著幾乎被砍成兩截的身軀，張開喉嚨發(fā)出泣血般的哀鳴。

    真奇怪，她忽然想起了包里那顆沒能遞出去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