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陰影被驚動,調(diào)轉(zhuǎn)碩大的魚頭,眼看就要游走,須臾間,一道灰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刷地從青年眼前掠過,下一秒雪地里已經(jīng)多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叢容看看魚身上三個血淋淋的窟窿,再看看不住嗅聞自己右前爪的巨狼,高興地抱住對方的大腦袋,用力猛親了一口。 巨狼:…… 它石化了。 這魚非常大,約摸有十幾斤,模樣不似叢容上輩子見過的任何魚類,應(yīng)該是異世大陸特有的品種。 他掏出手術(shù)刀麻利地刮鱗去鰓,內(nèi)臟挖出來放到一邊,等下還可以繼續(xù)當餌料。 天太冷,叢容想吃點熱乎的,因此不打算做生魚片,雖然這對他來說最簡單,再加上手頭沒有石鍋石碗,熬不成魚湯,于是叢大人只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烤魚。 提起烤魚,叢容不由想到他家價廉物美,便宜好用的小奴隸,以前小崽子在身邊還不覺得,現(xiàn)在不過才分開一天,叢大人就感覺離了對方哪哪都不方便。 “萬惡的權(quán)貴階級?!眳踩莅盗R了一句,不知道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罵制度。 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將嘴里叼著的枯枝丟到地上,叢容艱難地燃起篝火,學著炎朔的樣子,笨拙地轉(zhuǎn)動手里的樹枝,順便給魚rou撒上鹽和胡椒調(diào)味。 忽然他的手被巨狼按住了,后者微微使力,小心帶著他反向轉(zhuǎn)了一圈,叢容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的那一面差點被自己烤焦。 叢容:…… 這狼是成精了吧? 不僅聽得懂人話,還會烤魚! 他瞇眼望進那雙暗金色的豎瞳,狐疑地問:“你到底是誰?” 巨狼蹲坐在雪地上,個頭居然和站著的叢容差不多,耳朵尖甚至還高出了幾公分。 它默默和青年對視,半晌移開目光,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叢容繼續(xù)翻面。 叢容:…… 面對這樣一個不會說話的大家伙,他有些泄氣,經(jīng)過一天的相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巨狼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算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叢容決定先填飽肚子。 在巨狼的指導(dǎo)下(?),叢大人的烤魚味道意外地還不賴,口感有些像原世界的黑魚,鮮嫩不柴,卻又不像黑魚那樣有小刺,只中間一根碩大的脊骨連著頭尾。 叢容餓了一天,一口氣吃下大半條,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期間巨狼一直趴在篝火邊安靜地看著他進食,蓬松的大尾巴百無聊賴地掃來掃去,直到青年放下手里的樹枝,巨狼才過來張口將剩下的魚rou吞進嘴里。 它的吃相很斯文,卻又十足暴力,魚骨被嚼得咔咔作響,但也不像其他野獸那樣,口水沾滿毛發(fā)。 以巨狼的體型,那么小半條魚顯然不夠給它塞牙縫的,叢容于是繼續(xù)用留下來的內(nèi)臟吸引魚群,巨狼則守在冰窟邊,一旦察覺水里有陰影出現(xiàn),狼爪就會快速出擊,一抓一個準。 很快又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被甩在了雪地上,叢容已經(jīng)完全吃不下了,巨狼看了他一眼,叼起大魚,慢慢走遠。 叢容疑惑,正準備追上去看看,就見巨狼停下了,背對著他低頭撕咬。 它吃得很快,沒幾分鐘重新走回來,蹲坐在冰窟邊,意思很明顯。 叢容:…… 這晚他們一共抓了七條魚,每條都有十來斤重,除了第一條是雙方共享的外,剩下全都進了巨狼的肚子。 叢容嘖了一聲,忍不住嘀咕:“這食量和小崽子有一拼?!?/br> 巨狼吃飽趴在他腳邊,抖了抖耳朵。 “走吧,回雪洞去?!?/br> 和來時一樣,巨狼依舊讓他坐在自己背上,一路飛奔。 夜已深,單調(diào)的雪色不住倒退,偶有喬木閃過,漆黑光禿的枝丫宛如直指天際的鬼爪。 叢容將腦袋埋在暖烘烘的絨毛里昏昏欲睡,也不知道祭司午和老莫他們怎么樣了,巨狼給領(lǐng)頭的炎丁指明了方向,后者應(yīng)該會循著它留下的痕跡過來和自己匯合…… 叢容眼皮發(fā)沉,下一秒就能進入夢鄉(xiāng),然而就在這時,身下飛奔的巨狼忽然停住腳步,急剎車差點把他甩飛出去。 “怎么了?”第六感讓叢容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瞬間清醒。 巨狼微微伏低身體,斜挑的雙眸里滿是警惕,喉嚨發(fā)出警告的低吼。 四周靜得可怕,叢容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耳畔呼嘯的風聲竟然停了,積雪被寒冷封印,連空氣都似乎凝滯住,整個空間仿佛只剩下一人一狼兩個活物。 巨狼似是感覺到什么,猛地抬起頭,暗金色的豎瞳緊緊盯著遙遠天際,叢容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月亮消失,黑云壓城,在那深灰的幕布正中赫然是一只眼睛! 不,準確來說,應(yīng)該是眼球,一顆碩大無比,幾乎占據(jù)了三分之一天空的眼球! 這一刻,叢容渾身汗毛倒豎,皮膚下的血管急遽賁張,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受到召喚,想要掙脫軀殼的束縛,投入眼球的懷抱! “汝欲見吾?”眼球極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白部分的神經(jīng)如電般流竄,好似一條條游走的巨蟒。 伴隨著短短四個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降臨到一人一狼的身上,心底涌起難以言說的恐懼。 叢容渾身戰(zhàn)栗,抓著絨毛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么,似乎只是恐懼恐懼本身,腦海中生出一道細小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勒令他下跪臣服。 叢容克制住想要低頭的沖動,直直看向空中那顆能讓人san值掉光的眼球。 “汝欲見吾?” 眼球再次重復(fù),無喜無悲,無情無欲,看青年的目光和看一棵樹,一只鳥,一片雪花沒有任何區(qū)別。 叢容從牙齒縫里擠出簡短的字句:“是。” 并非他不愿意好好說話,實在是做不到,青年蒼白的下頜繃得極緊,修長脖頸上青筋若隱若現(xiàn),眼眶發(fā)疼,房水壓力似乎撐到了一個極限,隨時都有暴出的可能。 眼球聞言安靜片刻,用一種叢容看不懂的神情定定凝視著他。 “你是誰?” 是誰? 誰…… 青年破碎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 啪嗒,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到他的手背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叢容吸了吸鼻子,他的視線其實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腦子也一陣陣地發(fā)昏,如果不是坐在狼背上,估計早已倒了下去。 “吼!” 巨狼忽然爆發(fā)出憤怒的低咆,叢容被迫努力睜大眼睛,眼球終于不再凝視他,緩緩閉合,只在雙方的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亮白的殘影,以及一聲響徹大地的嘆息。 空氣重新開始流動,寒風再次呼嘯,死寂般的安靜被打破,叢容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間栽倒,淌出的血淚打濕了巨狼細軟的皮毛。 巨狼爪子不安地刨動地面,嘴里發(fā)出細微的嗚咽聲。 “回,回去吧。”青年側(cè)臉貼在狼背上,四肢無力地垂落在兩側(cè),簡單一句話,卻讓他咳出了血沫。 巨狼眼中閃過一抹擔憂,隨后聽話地開始小跑,沿途溫熱的鮮血順著交錯的獠牙一點點滴落。 在回到雪洞前,叢容便昏了過去,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都沒有醒轉(zhuǎn)的跡象。 巨狼非常著急,但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將青年扒拉到自己厚實的皮毛底下,以免對方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再遭受寒冷。 叢容昏迷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終于睜開眼睛,感受到身旁暖烘烘的熱源,下意識喚了一聲:“小朔。” 熱源瞬間僵住,半晌才低頭用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青年的手心。 叢容一把抱住對方的大腦袋,嘆息:“是你啊?!?/br> 他有些意外幾天過去,巨狼居然還在,越來越像大狗了…… 意識徹底回籠,叢容瞬間想起那個匪夷所思,又刻骨銘心的夜晚。 他見到了將自己投放至異世大陸的幕后之人。 一個眼球。 荒謬到可笑。 他低頭看了看獸毛圍巾上早已干涸的血液。 又真實得可怕。 “9527。”叢容在腦海中呼喚系統(tǒng)。 “我在,宿主?!?527立刻出現(xiàn),一向冷冰冰的聲音里莫名多了幾分……討好和狗腿? “你怎么了?”叢容忍不住挑眉。 接下去,9527竟然笑了一下,雖然因為是抽象的ai無法見到實體,但叢容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屬于系統(tǒng)的笑音。 桀,桀,桀…… 一字一頓,冰冷中帶著諂媚,諂媚中帶著猥瑣。 叢容面無表情:“笑得不錯,下次別笑了?!?/br> 9527:…… 9527立刻啞聲。 “說說吧?!眳泊笕藷o心安撫受傷的統(tǒng),冷酷地轉(zhuǎn)開了話題,“你的老板,它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 9527:…… 9527陷入沉默,似乎被叢容生猛的用詞震驚住了,半晌它緩緩道:“我?guī)н^許多宿主,敢這樣形容祂的,您還是第一位?!?/br> 叢容驚訝:“其他人也見過那個眼球?” 9527 :…… 9527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注意從“眼球”兩個字上挪開,實話實說:“那倒沒有,只有您。” 叢容攤手:“所以別人不這樣形容它,只是因為他們沒見過罷了?!?/br> 9527:……有點道理,但不多。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在青年說出那三個大不敬的字眼之前,9527趕忙截住他的話頭:“神,那位大人是宇宙間最偉大最至高無上的神主?!?/br> 叢容臉上淺淡的笑意漸漸消失。 “您看到的那顆,咳,眼球只是它龐大身軀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所有活物在與之對視的剎那都會精神崩潰,意識瓦解。而宿主之所以還能夠保持理智,應(yīng)該感謝您那與生俱來的情感缺失?!?/br> 有人說,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然而穿越前后,兩輩子加起來叢容都不相信世上有神,哪怕他假借圣主眷屬的名義在紅石部落混得風生水起,內(nèi)心其實也不覺得那位掌管月亮星辰和兩腳生靈的圣主真實存在。 所謂神,在他看來不過是人類對美好夢想的寄托,山洪海嘯,饑荒人禍,當他們無法用自己的力量逃離苦難,便只好寄希望于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