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慌什么？任何事面前保持冷靜永遠(yuǎn)是你首要做的，別讓情緒左右了你的判斷和思考能力?！?/br>
    “……我省的了?！蔽赓獾男】蓱z樣。

    林碧玉不禁嘆了口氣，摸摸她柔軟的發(fā)絲，平靜的聲音令人安全感滿滿。

    “那馬道婆是有些歪門道不假，不過卻也絕非她隨意想如何便如何，想對付誰就能對付誰，若不然她早該一飛沖天坐享世間榮華了，何苦還要整日里東奔西走、舔著臉去討那些貴婦人的好，就為了掙那點(diǎn)銀錢？

    你仔細(xì)想想，究竟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林黛玉擰眉細(xì)想之下，點(diǎn)點(diǎn)頭，“我雖不了解她，不過僅憑薛蟠那件事就能看得出她必定是個黑心肝的，為了銀錢什么傷天害理之事都敢做。

    倘若果真是有那通天本領(lǐng)的，指定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般落魄相。

    也就是說，她想害人應(yīng)當(dāng)是有什么必要條件？仿佛也只有這般才能解釋為何她不能真正為所欲為了?！?/br>
    “我猜，必要條件興許就是目標(biāo)的生辰八字吧，或許還需要點(diǎn)其他什么‘道具’，譬如目標(biāo)的頭發(fā)指甲，諸如此類的東西。”

    林家人的生辰八字還落不著一個外姓人的手里，不過賈母倒真說不準(zhǔn)知不知曉。

    林黛玉顯然也想到了一處去，“要不問問母親？”她現(xiàn)在對賈家人的品性實(shí)在是不敢恭維。

    即便在王熙鳳的口中，老太太似乎極不贊成王夫人胡來、甚至嚴(yán)厲警告了她，但那也不過只是未曾弄明白其中蹊蹺之處，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是小心謹(jǐn)慎，而非人品端方。

    “不必，那馬道婆不會再有機(jī)會出來作惡了?！钡难哉Z之中，一縷殺機(jī)隱隱流轉(zhuǎn)。

    林黛玉一怔，嘴皮子一陣張合，幾番欲言又止，神情頗為掙扎。

    終究，她只是一嘆，“我是打心底不愿傷人性命的，但倘若她的存在會威脅到j(luò)iejie，我便也寧可jiejie先下手為強(qiáng)的好。

    不過她到底不是普通人，也不知究竟還有多少神鬼莫測的手段，jiejie還是別親自對上她較好，省得萬一一擊不成再被她給記恨上招來禍端。

    不如咱們找機(jī)會與四阿哥說說，托他上達(dá)天聽？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在京城四處蹦跶作惡，想必朝廷也不會放過她?！?/br>
    “你不必?fù)?dān)心，我心里有數(shù)?！?/br>
    指望朝廷去抓那馬道婆，能不能抓著人都還不一定呢，便是抓著了，也不可能就地正法。

    朝廷也不是萬能的，處理這種人命官司必定要更加嚴(yán)謹(jǐn)，絕不可能憑任何人一張紅口白牙就立馬提刀將人砍殺了，一旦暴露出去勢必會輿情四起。

    沒有實(shí)質(zhì)證據(jù)，沒有公開審訊……這就叫草菅人命。

    而若是按照正常流程走一遍再定罪，無疑又是夜長夢多。

    普通人下獄那是銅墻鐵壁束手無策，馬道婆那種有點(diǎn)邪門本事的豈能坐以待斃？

    她不希望這件事有任何節(jié)外生枝的可能。

    對付馬道婆這種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出其不意、一擊必殺，絕不能給其留有絲毫反應(yīng)的機(jī)會。

    ……

    次日將將天黑不多時，突如其來的喪鐘響徹整個京城。

    佟皇后，薨。

    舉國服喪，萬民同悲。

    本正熱鬧的各處戲院酒肆、秦樓楚館等娛樂之地仿佛齊刷刷被按下了暫停鍵似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隨即該跑路的跑路，該關(guān)門歇業(yè)的關(guān)門歇業(yè)。

    喧鬧的京城在頃刻之間被陰云所籠罩，大街小巷角角落落皆彌漫著沉寂肅穆的氣息，無一人膽敢再放肆笑鬧。

    榮國府所有人也都在第一時間內(nèi)換上了孝服，女眷們紛紛摘掉頭上身上金碧輝煌奢華絢麗的首飾，轉(zhuǎn)而都只戴上了素淡的銀簪玉飾。

    往日里總想方設(shè)法偷懶的下人們也都不敢了，一個個進(jìn)進(jìn)出出忙上忙下的，企圖以最快的速度將府里不該存在的艷麗色彩物件全都替換下來。

    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等人則各自分散開盯著指揮眾人，每每清理完一處都要親自再三檢查過才肯放心，只生怕有絲毫疏漏。

    一旦果真出現(xiàn)意外傳揚(yáng)出去，滿府上下主子下人就一個都別想跑了，擎等著齊齊整整上牢里團(tuán)圓罷。

    “先將姑娘們的房里清理干凈，其他地方稍晚些也不妨礙什么?！鞭D(zhuǎn)而又對著姐妹二人說道：“我知曉你們這會兒估計(jì)也沒什么心情用飯，不過好歹墊墊肚子，明兒一早還要去宮里哭靈，怎么也得養(yǎng)足精神才好?！?/br>
    話是如此說，但姐妹兩個又哪里能吃得下呢。

    雖有些許不愉快之處，可皇后娘娘對她們的好卻也不摻假，活生生的一個人冷不丁說沒就沒了，換作誰也不可能平常心看待。

    先頭猛然聽見喪鐘敲響的那一剎，林黛玉的眼淚就已經(jīng)奪眶而出，到這會兒都還沒完全止住呢。

    林碧玉倒是不曾落淚，只比往日沉默了許多。

    這般表現(xiàn)在旁人看來無疑就是冷心冷情的鐵證一般。

    “太太且瞧瞧，奴婢先頭說什么來著？咱們家這位大姑娘實(shí)在是冷得很呢，怕是個沒心的?！?/br>
    梁嬤嬤小聲嘀咕道：“自打咱們進(jìn)京以來，大行皇后待咱們家兩位姑娘可不薄，尤其是她。那價值連城的遺物大半都?xì)w了她，如今人家走了，她卻連一滴眼淚都不肯為人家流，端的是涼薄心狠啊。

    倒是咱們家二姑娘，被那般明晃晃地區(qū)別對待從不見絲毫怨言不說，反倒是打心底記恩感念，可見是個心軟心善的好姑娘?！?/br>
    “好日子才過了沒幾日，你這就又開始了？再敢搬弄是非仔細(xì)我拔了你的舌頭！”賈敏生氣怒斥，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左右打量起姐妹二人來，眉心微鎖，心緒繁雜。

    深夜，半夢半醒間林黛玉總隱約感覺到一絲光亮在眼前搖曳忽閃，下意識就瞇眼循著瞧了去。

    卻見jiejie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唇瓣微動，口中念念有詞。

    大半夜乍然瞧見這樣一副情景仿佛有些瘆人，但她無比虔誠的模樣卻隱約散發(fā)出神圣的柔光，看在眼里只叫人無比安然祥和。

    況且，這樣的情景林黛玉也不是

    第一回見了。

    當(dāng)年祖母去世時她亦是這樣，幾乎整天整夜都在誦經(jīng)。

    不知為何，jiejie似乎總堅(jiān)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這輩子死了，也不過只是去到另一個世界等待下一次輪回罷了。

    不斷虔誠誦經(jīng)祈福，只是希望她心中所念之人下一世能夠投一個好去處，能夠永遠(yuǎn)喜樂安康。

    jiejie其實(shí)真的是很溫暖很柔軟啊。

    可惜母親總是那般固執(zhí)己見。

    林黛玉無聲暗嘆。

    迷蒙的雙眼滿是依戀之色，忍不住盯著她又瞧了好一會兒，才悄然合上不作打擾。

    次日清早，母女三人及賈母一并前往宮中。

    早已布置妥當(dāng)?shù)撵`堂內(nèi)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入眼盡是一片白，但少年清瘦的身影卻還是越過人群徑直無誤地闖入眼簾。

    第41章

    生來便是天潢貴胄，立于九霄之上，坐享世間榮華。

    雖自幼離了生母，不得其半分憐愛，所幸卻遇到一個身份貴重恩怨分明的養(yǎng)母，得其滿腔心血傾盡愛護(hù)。

    后宮之中皇子皇女眾多，他卻算得上是太子以外的第一人。

    奴才處處捧著、兄弟姐妹多有謙讓尊重，就連身為一國之君的皇父，看在“表妹養(yǎng)子”的份兒上也不免給他多了份關(guān)心重視。

    比不得皇長子、比不得太子，卻亦是其他兄弟姐妹無比羨慕渴求卻不可得之物。

    他自有驕傲的本錢。

    端的是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

    而今，面前是奢華卻冰冷的棺槨，他只靜靜地跪在那兒，一動不動。

    清瘦的身材愈發(fā)顯出一股孤寂凄涼的氣息，明明置身于人群之中，卻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孤零零的。

    ——這個世界上最愛他、也是唯一一個真心實(shí)意愛他之人已經(jīng)不在了啊。

    林碧玉自認(rèn)從不是那寬容大度之人，對于佟皇后的算計(jì)至今并未原諒，但此時此刻親眼看見這一幕，她卻似乎才多了一份理解。

    這個少年看似擁有很多很多，實(shí)則除了佟皇后以外一無所有。

    一旦她撒手離去，在這偌大的皇城之中他便真正是形單影只了，更可怕的是內(nèi)心深處情感上的空洞。

    “四阿哥看起來太可憐了?！?/br>
    “到底是打出生起就在大行皇后膝下長大的，不是親娘勝似親娘?！?/br>
    “說起親娘……我聽說那位娘娘待他向來冷淡，如今佟皇后走了，也不知她能不能有點(diǎn)變化，若還像從前那般，四阿哥也未免太可憐了?！?/br>
    “變化？你且伸頭瞧瞧那位，咱們這些外人看著四阿哥的模樣都不免心疼可憐極了，她卻從始至終也未曾安慰過半句，哪怕連個關(guān)心的眼神都不肯給呢。”

    “看來也是個心狠的?！?/br>
    “依我看這也不能全怪德妃心狠吧？早年佟皇后沒少收拾她，那在她眼里就是仇人，如今親兒子為著仇人傷心難過，換作誰心里能不膈應(yīng)？還心疼安慰呢？沒甩臉子都已經(jīng)夠體面了?！?/br>
    “快拉倒吧，恩怨的源頭還不是她自己？當(dāng)年那檔子破事兒當(dāng)誰忘了不成？活該她的！”

    兩個不知是誰家的太太邊假惺惺地抹著淚，邊忙著竊竊私語，也是怪大膽的。

    林碧玉跪在她們前頭被迫聽了滿滿一耳朵，正煩著呢，忽聞一道凄厲的哭喊聲從門口傳來。

    “我可憐的女兒……你怎么忍心叫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br>
    眾人循聲回望，只見一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貴婦人跌跌撞撞而來。

    赫然正是佟皇后的母親、當(dāng)今圣上的親舅母赫舍里氏。

    身后還緊跟著一眾女眷，個個皆兩眼紅腫模樣憔悴悲痛至極，想來應(yīng)都是佟家親屬。

    甫一進(jìn)門來，赫舍里氏便直撲棺槨，伏在上頭哭得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真真是聞?wù)咝乃帷?/br>
    許是看見了她與佟皇后極其相似的面龐，一直沉默落淚的胤禛眼里閃過一抹懷念，情不自禁上前攙扶勸慰。

    “太太……”

    “佟太太節(jié)哀，您這樣叫娘娘聽見可是該不能安心上路了?！钡洛p嘆一聲，抹了抹眼角，淚水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情的看著還只當(dāng)她與佟皇后何等姐妹情深呢，卻也只有面前那少數(shù)幾人才能看到，她眼底赤、裸、裸的笑意。

    那樣濃郁，那樣痛快，那樣諷刺。

    赫舍里氏當(dāng)下大怒，竟反手就甩去一耳光。

    “啪”一聲脆響，驚呆了在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