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楨只好向他們保證，平安一定會平安的，這才得以脫身，跟韓宜可沈榮來到碼頭，查看海況。

    只見波瀾不興的天然避風港內(nèi)，海面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冰碴兒，星星點點的反射著明媚的陽光。

    “這種海況能行船嗎？”朱楨神色平靜的問道：“實在不行就用備選方案，從青泥浦出海?！?/br>
    青泥浦就是后來的大連灣，因為緯度較低，且受暖流影響，那邊肯定不會上凍，只是要多走七百里。

    “沒問題。”韓宜可卻很肯定道：“這種程度的薄冰傷不到船。”

    說著他一指靜靜停在碼頭上的那些兩千料大船道：“而且這些船都經(jīng)過特殊改裝，在船殼外加裝了銅板，能夠破開一指厚的冰層，自身毫發(fā)無傷。這些日子，為臣每天都會派它們出海清理航道，確保萬無一失。”

    “好，那就上船！”朱楨絕對信任手下的頭號干將。

    隨著軍官一聲令下，將士們便牽著戰(zhàn)馬排隊開始登船。老四等人的囚車，也被用桔槔吊車緩緩吊上了甲板。

    “當心點，別把本王掉海里去！”海風呼嘯，把囚車吹得東搖西晃，朱棣雙手抓著欄桿，十分緊張。

    “王爺放心，我們的吊車能吊兩千斤?！鄙驑s趕忙安慰他道：“恁連人帶車還不到一千斤?！?/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朱棣看著腳下泛著碎冰的海面，膽戰(zhàn)心驚道。

    好在cao縱桔槔的吊車手技術(shù)十分了得，將他連人帶車平穩(wěn)的放在甲板上。

    “哎呀媽，嚇死老子了。”朱棣這才松了口氣，這種生死cao于他人之手的感覺，實在比沙場廝殺還可怕。

    借著大部隊登船的功夫，朱楨視察了葫蘆島碼頭。只見財大氣粗的海政衙門，不光修了四條永久的石棧橋，可供二十條大海船同時靠泊卸貨。甚至還在灣口修了一條防波堤。堤上設有燈塔和炮臺，顯然還有導航和警戒的作用。

    “嗯，能看出來是下了功夫的?！敝鞓E滿意的點點頭。

    “主要還是王爺慧眼識珠，選的這個海港條件太棒了?！表n宜可從旁夸贊道：“它不光水溫較高，冬季大部分時間都能通航，而且沿岸全為巖石構(gòu)成，所以不淤。海床急斜，所以水深。葫蘆狀的海灣，又可以擋住風浪，還是個天然的避風港。放眼全國也沒幾個港口能比得上?！?/br>
    “而且它的位置也太好了，不僅在遼西走廊上，而且還是通往大寧的海上門戶?！鄙驑s湊趣笑道：“以為臣愚見，用不了幾年這港口又得擴建了?！?/br>
    “那也不要緊，設計的時候還預留了四條棧橋的空間，”韓宜可笑道：“早就料到會這樣了?！?/br>
    “看來咱們所見略同啊?！敝鞓E便對兩人笑道：“未來朝廷要重點經(jīng)營大寧和東北，父皇準備把我三個弟弟封到東北來，大寧也有一個。不說別的，單說這四個王府的建設，還有日后的維護、用度，都得從葫蘆島走，這是多大的一塊需求吧？”

    “那日后東北的人口怕是能上百萬啊！”韓宜可兩人驚訝道：“沒想到皇上這么重視東北?！?/br>
    “東北太重要了，關(guān)系著國家的安寧。把大寧和東北治理好，北疆就基本不會再有邊患了?！敝鞓E沉聲道：“為此，單單一個遼東遠遠不夠，起碼要實控松嫩平原，那里可是開展軍屯的好地方！”

    說著他又壓低聲音道：“我是力主在大寧和東北設立布政司的，沒有文官系統(tǒng)來興修水利、組織生產(chǎn)是不行的。”

    “要是大寧和東北都能設省的話，那可太棒了！”韓宜可二人兩眼放光。那樣他們又要多兩個大主顧了。

    “不過這事兒我只能建議，最后還得老頭子和皇兄拿主意?！敝鞓E讓兩人先別激動道：“你們要是想見其成，就好好幫著遼東和大寧發(fā)展起來，到時候自然水到渠成。”

    第一三五六章 島主六娘

    離開葫蘆島后，船隊在提前開辟好的航道中緩緩而行，果然平安無事的駛出了遼東灣，進到渤海深處。

    來到深海中，就不用擔心伏兵了，船隊升起滿帆，乘著強勁的西北風，一天就駛出了渤海灣，第二天便到了耽羅島。

    “還要?？繂?？”朱棣哪怕在船上，也不下囚車半步，吃喝拉撒全在車上，說度日如年也不為過，自然不想再多耽擱。

    “?？?。”朱楨點點頭，開導他道：“四哥別急，咱們要是全速前進，十天就能到南京城，但問題是你愿意這么早回去嗎？”

    “呃……”朱棣聞言神情一滯，訕訕道：“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道理很簡單，回去太早，大軍還沒凱旋，又沒有“大過年的”臺階可以下，父皇還不一心一意，痛痛快快的收拾他？

    還是磨蹭到年根兒再回京吧……

    說話間，船隊緩緩?？吭诿嫦蚋啕惏雿u的耽羅港中。

    耽羅島盡管緯度相當于山東半島，但因為有暖流經(jīng)過，屬于亞熱帶氣候。雖然寒流南下時也會下雪，但冬天總體還是濕潤溫暖的。

    朱楨等人的大衣裳都穿不住了，脫掉了沉重的大氅，只覺全身輕松。

    他們哥幾個上次來這里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了，朱棣看著比原先大了幾倍的碼頭，還有碼頭中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碼頭邊那座新起的港城，驚訝道：“這里變化也太大了吧？”

    “主要是托了朝廷的福，這些年對牛馬畜力的需求巨大，島上的牧場規(guī)模一擴再擴，每年都能往內(nèi)地發(fā)運牛兩萬頭，馬五萬匹左右！”

    說著他笑笑道：“咱們北伐的很多馬匹，都是在這里選育出來的?！?/br>
    “那還真是勞苦功高呢?！敝扉ο荣潎@一聲，又奇怪道：“不對啊，我記得十年前咱們巡視過島上的情況，當時的結(jié)論是最多能養(yǎng)十萬匹馬，怎么一年就能供五萬匹？”

    “哈哈哈，那你就得問咱們的耽羅總管了。”朱楨大笑著指了指碼頭上恭候多時的人群。

    朱棣定睛一看，一眼就認出了被眾星捧月的沈六娘。

    “六娘？”朱棣吃驚道：“她不是在蘇州開金蓮院了嗎，怎么又跑到耽羅島來了？”

    “咳咳?！敝鞓E咳嗽一聲，示意四哥小聲點。

    一旁的沈榮感激的笑笑，替王爺解釋道：“這不托王爺?shù)母?，我們沈家又回蘇州了嘛?！?/br>
    “然后你們就不讓他在蘇州混了？”朱棣問道。

    “怎么會呢？”沈榮訕訕道：“正好相反，是我們家里都想勸六娘回去，她就是不肯，可能是勸的人多了些，她竟離開了?！?/br>
    “當時正好耽羅總管出缺，六娘找到我說想接這個差事，正好也沒有特別合適的人選，我就讓她試試看。沒想到這一干，還真干出名堂來了，耽羅島上也算是政通人和，牲口出欄數(shù)打著滾往上爬！”朱楨笑著對沈榮道：“我看你爹的聚寶盆傳到你閨女身上了。”

    “是?！鄙驑s點頭道：“幾個兒子都不成器，我這回來是想讓她回去當家的?！?/br>
    “喲，跟我搶人才?！敝鞓E調(diào)笑一句，沈榮連道：“不敢。”

    “哈哈，我跟你開玩笑呢?！敝鞓E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讓六娘自己做決定吧，這么長時間還不明白嗎？她最需要的就是尊重?！?/br>
    “是?！鄙驑s忙點頭。

    耽羅港碼頭上。

    “恭迎王爺！”沈六娘率眾跪迎朱楨。

    “哈哈哈?！敝鞓E大笑著從舷梯上下來：“都平身吧。六娘還是風華絕代啊?！?/br>
    “王爺就會取笑為臣，我都三十多的人了，人老珠黃了?！鄙蛄镅诳谳p笑，風情萬種。

    “咱倆站在一起，別人肯定以為我是你哥。”朱楨摸著自己粗糙的面孔，笑道：“現(xiàn)在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姊姊了?！?/br>
    “王爺那是被塞外風沙吹成這樣的，將養(yǎng)半年就恢復了?！鄙蛄镄χ参克?。

    朱楨又跟她身后的幾人打過招呼，其中幾人是海政衙門和太仆寺派駐于此的官員，還有三個則是當?shù)氐耐林?/br>
    雖然十年沒來，他還是準確的叫出了他們的名字，一個是高鐵他爹，耽羅土著首領高平英。另一個是昔日的牧胡首領阿勒圖，還有一個則是當初給他們當翻譯的鄭聞。

    當初就是他們?nèi)齻€人做主歸順了大明，朱老板又將耽羅島賜給老六做領地，他們便成了楚海滇王府的屬官。

    眼下三人頭戴烏紗，身披官袍，腳踏朝靴，儀表堂堂、氣度不凡，跟當年野人似的落魄樣簡直判若云泥。

    對王爺還能記住他們，三人都感激涕零，鄭聞激動道：“我等卑鄙小人居然還勞王爺掛念，真是罪過?！?/br>
    “你們都是本王手下的官，本王不記得你們，不就是個糊涂蛋了嗎？”朱楨大笑著打趣道。

    高平英趕忙拍馬屁道：“王爺真是英明無比，明鑒萬里！”

    “哈哈哈！”朱楨沒想到他來了這么一句，不禁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記得當初你是一句漢語都不會說?！?/br>
    “我們現(xiàn)在是王爺?shù)淖用?，肯定得努力學著說漢語，寫漢字的。”那阿勒圖也陪笑道。

    “好好，要的就是這股勁兒?！敝鞓E贊許道：“這次你們養(yǎng)馬有功，本王也一并為你們請功了！”

    “多謝王爺！”眾人登時欣喜萬狀。

    “請王爺移駕總管府?！边@時沈六娘柔聲道：“臣等略備薄酒，欲為王爺一行接風，不知可乎？”

    “可，當然可?！敝鞓E點頭笑道：“來了耽羅島，就全聽六娘安排?！?/br>
    “王爺太給為臣面子了?！鄙蛄锉阈老驳乩_車門，恭請王爺上車。

    其余人等也各自上車，浩浩蕩蕩往耽羅城去了。

    待大人物們都走了，碼頭的桔槔才將那三輛囚車徐徐吊上岸來，然后由親兵侍衛(wèi)推著往耽羅城而去。

    沈六娘就是心細，早就命人在道路兩旁設置了道幛圍幕，不讓閑雜人等窺視老六的王駕，當然也是為了保全老四的顏面了。

    第一三五七章 燕王的倔強

    耽羅總管府。

    正廳中大開筵宴，酒rou海鮮齊備，還有窈窕白皙的高麗女子，在翩翩起舞。

    沈六娘提著食盒來到安靜的后院，經(jīng)過嚴格的檢查后，終于可以接近并排停在院中的三輛囚車。

    “喲，你這個地主不在前面待客，跑來這里探監(jiān)嗎？”朱棣盤腿坐在囚車里，朝沈六娘笑道。

    “六王爺吩咐給王爺送飯，奴家怎么能讓別人來呢。”沈六娘輕嘆一聲道：“苦了王爺了。”

    “不苦，俺自找的?！敝扉πΦ溃骸熬褪沁B累了他倆?！?/br>
    “沒事，我倆是自愿的。”張玉和平安異口同聲。

    “三位真是豁達，這樣都能談笑自若?！鄙蛄餁J佩一句，舉著食盒問那守在一旁的衛(wèi)兵道：“能打開車門嗎？”

    “門沒鎖?！毙l(wèi)兵便道。

    “??？”沈六娘一愣，就見朱棣三人都推開了囚車的門。

    “這有什么好驚訝的？老六從來就沒上過鎖，是本王自己不出去的?！敝扉俸僖恍?。

    “王爺不出去，我們只能陪著?！逼桨埠蛷堄窨嘈Φ?。

    “王爺這是跟誰置氣呢？”她趕緊走到車旁，將最上層的食盒送了進去。然后又把另外兩盒送給平安和張玉。

    女人對情緒的感知就是敏銳，一下子就戳到了老四的心坎上。他可不就是在跟他爹置氣嘛。父皇要把我檻送回京，好啊，那我就吃喝拉撒都在囚車里，打死不下車……

    當然朱棣絕對不會承認，他便笑道：“置氣，置什么氣？俺這是嚴格遵守圣旨。老六已經(jīng)為我擔了老大的關(guān)系，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br>
    “王爺還真是兄弟情深啊?！鄙蛄镆埠苤さ捻樦f道。又變戲法似的捧出一壇酒道：“島上自己燒的高粱酒，也就是勉強能喝，王爺和兩位將軍湊合著暖暖身子吧。”

    “哈哈，能讓你六娘說能喝的酒，那絕對差不了?！敝扉Ω吲d的搓著手道：“倒上倒上。”

    沈六娘便給他斟了一碗酒，朱棣端起來一嘗，不禁大贊道：“俺就說吧，又純又辣，真他娘的過癮！”

    兩人一嘗也是贊不絕口，都覺得這是幾年來，喝過最好喝的酒。

    “喜歡就多喝點。”沈六娘高興道：“走的時候再給你們捎上幾百壇，自己釀的酒就有這個好處——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