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訥他爹封衍圣公的時候，孟克仁他爹卻只得了個小小的鄒縣主簿，到了孟克仁這里，更是直接剃了個光頭。后來還是孔訥他爹孔希學看不下去了，求皇帝賜孟克仁個一官半職，好讓他有法為天下人祭祀孟子。

    朱老板這才勉強給了孟克仁個五經(jīng)博士，不然他今天都得白身進見，所以他哪敢像孔訥那樣自信？

    “你不用擔心，我們共同進退。他要把你抱井里，那就得連我一起捎上。”孔訥眉頭一挑，給孟克仁吃了顆定心丸。

    “哎，那我就放心了?！泵峡巳市πΦ溃骸胺凑龍詻Q跟著圣公就是?！?/br>
    “就是這個意思。放心吧，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況現(xiàn)在他是有求于我們?！笨自G拍了拍孟克仁的肩膀道：“只要幫齊王過去這一關，山東就還是我們兄弟的?！?/br>
    “還有齊王，是三家的?！泵峡巳瘦p聲道。

    “暴發(fā)戶而已。”孔訥卻不屑道：“也就最多百年光景，到時候青山依舊，孔孟常在，誰還知道他齊王是哪位？”

    “全靠孔府關照，我們孟家才能常在呀?！泵峡巳寿r笑道。

    “放心，孔不離孟，只要有我們孔府一天，就有你們孟家一天。”孔訥信心滿滿道。

    那廂間，朱楨正在跟胡讓吳印說話，鄧鐸進來稟報說：“衍圣公到城外了。”

    “到了就讓他進來啊?！敝鞓E便道。

    “衍圣公說坐吊籃不成體統(tǒng)，讓打開城門?！编囪I苦笑一下?！斑@不就來請示王爺了?！逼鋵嶉_不開門他就能說了算，但給不給衍圣公開門，他可不敢說了算。這就叫懂分寸。

    “毛病?！敝鞓E果然沒好氣道：“讓他坐吊籃進來，不然就自己爬上來！”

    第一一九九章 誰是老大

    兗州，德政門外。

    吊籃墜下一名信使，來到衍圣公的車駕外傳話。

    “什么？還是得坐吊籃？”孔訥墨跡到現(xiàn)在，其實就是因為不想坐吊籃。

    “王爺說，衍圣公不坐吊籃，就請自己爬上城墻?！毙攀贡愦鸬馈?/br>
    “干啥？爬上去！”孔訥看著三五丈高的城墻，當場就破了防。

    幸好他身邊人都是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的，可以繃住笑，但神情難免有些怪異。

    “這，這怎么可能爬的上去??？”孟克仁滿臉無奈道。

    而且據(jù)說，包括曲阜知縣在內(nèi)的四十幾個官位，都在衍圣公的嚴格控制下。所有來山東上任的官員，都要先到孔府來拜碼頭，所以他的勢力絕對不止局限在曲阜。

    “那就隨你便吧。”鄧鐸哂笑一聲，吩咐兩個搖櫓的軍士道：“搖的慢一點?！?/br>
    “是?！眱扇粟s忙應下，心說看來王爺前陣子去曲阜，沒留下什么好印象。

    孔訥上來之后，兩條腿軟的像面條一樣，被士兵攙扶著才出了筐子。讓人毫不懷疑，要是多戲弄他一下，堂堂衍圣公非得尿褲子不可。

    此外，掌管林廟守衛(wèi)的百戶廳，還下設“百戶衙門”，擁有一支數(shù)千人的“奉衛(wèi)隊”。

    升到半空中的籃子便猛烈的搖晃起來，嚇的孔訥沒人聲的啊啊大叫。

    城頭軍士們已經(jīng)笑跌在了地上……

    好在鄧鐸有分寸，只是小小戲弄他一下，便吩咐士兵趕緊把他拉了上來。

    “……”孔訥氣的差點回頭走掉，但看到那些去曲阜接他的王府護衛(wèi)，他又站住了。

    “不必，說了你們陪本王接見一下了。”朱楨卻搖頭道：“有什么事兒正好大家一起合計一下，不用本王再分頭傳話。”

    “沒辦法，正好刮了陣風?！编囪I睜著眼說瞎話，今兒一絲風都沒有。

    “那像什么樣子？”孔訥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終究還是痛苦妥協(xié)道：“我坐就是了。”

    從他一站進籃子里，城頭便響起陣陣哄笑聲。見圣公面紅耳赤，一旁的孟克仁忙大聲呵斥道：“別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誰敢對公爺不敬？上去叫你們長官嚴懲不貸！”

    這個過程中，為了安全起見，人要坐在籃子里，雙手緊緊抓著籃筐，看上去確實不太雅觀。

    誰知這姿勢更不雅，惹的士兵們捧腹大笑。

    吱呀呀的轆轤搖動聲中，繩索繃直，將籃子一下子提了起來。孔訥只覺得腳底猛的一晃，險些摔出籃子去，嚇得他趕緊蹲下來死死抓著繩索。

    回來后，他讓人調(diào)查了一下才知道，衍圣公府內(nèi)居然設有公堂，而且大堂，二堂，三堂俱全。凡孔氏族人以及孔府佃戶、廟戶、仆役等犯了“法”，公府可以自行傳訊或斷結(jié)。

    朱楨帶著朱雄英出來一趟，不可能讓他整天宅在魯王宮里不動彈。一個多月的時間安排了兩次外出，一次去兩百里外的泰山進香，也讓天老爺看看，未來的天子長什么樣。

    “哎呀，公爺是有些恐高嗎？”鄧鐸故意假假道：“真是太難為公爺了?！?/br>
    “那就坐吊籃呀?！毙攀姑鏌o表情道：“王爺還等著你們呢，不要磨嘰了，快選吧?！?/br>
    城頭又響起軍士們的大笑聲。臊的孔訥耳根子都像燒著了一樣，為了保持最后的尊嚴，他便蹲在筐子里堅持不坐下。

    胡讓便請示道：“要不我倆先告退？”

    紅簽一投就可以隨便抓人，綠簽一拔就可以任意打人?？赘€向人宣稱，皇帝賜給衍圣公虎尾棍、雁翅镋和金頭玉棍，用它打死人可以不償命。朱楨查了一下，也沒弄清楚是哪位皇帝所賜，反正肯定不是洪武皇帝賜的。

    “……”軍士們這才笑聲漸止。

    “我站著就行。”孔訥卻嫌坐下姿勢太不雅了，非得保持站姿。

    可對方是六王爺?shù)挠H衛(wèi)指揮使，他又能怎么著？也只能打落牙和著血往肚子里咽，等到孟克仁上來，兩人便趕緊下了城頭，遠離這些臭丘八。

    他估計自己要是敢走，他們就敢把自己綁了吊上城去，那樣豈不更丟人？

    “實在不行，我先坐吊籃上去好好跟王爺說說？”孟克仁看出他的為難，便主動請纓道：“反正我就是個小小的五經(jīng)博士，坐個吊籃也不丟人?！?/br>
    頓一下，他又狡黠一笑道：“再說也可以給你們祛祛魅……”

    衍圣公府還設有一整套政治機構(gòu)和管理系統(tǒng)。內(nèi)部設有知印、掌書、百戶、管勾、典籍、司樂六大廳。其中管勾廳主管收租，下設“管勾衙門”，擁有千余名管勾捕快。

    “要是不晃那一下還好……”孔訥連發(fā)火的力氣都沒了，恨恨道：“那一晃悠，我魂兒都飛了！”

    “那還真是巧了！”孔訥牙根都快咬碎了。

    另一次，就是去曲阜，給孔廟上香。那次孔府之行，他著實被孔家“曲阜即孔府”的聲勢震了一下。那個世襲千年的貴族莊園，真是比魯王府更像王府。

    “公爺坐下呀，你這么站著，一搖轆轤準栽下去。”鄧鐸站在轆轤旁，大聲對城下道。他很清楚王爺是想給衍圣公個下馬威，但分寸一定得把握好，所以親自來了。

    吊籃是城門關閉期間，出入城中的唯一合法方式。人在城上或城下坐進個水缸似的籃子里，然后城頭的士兵搖轆轤，將其提上放下。

    朱楨跟兩位山東大員聊完了，高鐵才稟報說，衍圣公和孟克仁來了。

    這時候鄧鐸朝搖櫓的軍士遞個眼色，兩人便會意的忽然加快了速度。

    但其實大家都是這樣的姿勢，只要不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也沒人會笑話你。反倒像衍圣公這樣推三阻四不肯坐，到最后還不得不坐的，反倒會引來城頭軍士的嘲諷。

    這就是朱楨為什么要把衍圣公弄過來的原因，就算沒參與這次全省范圍的sao亂，他也絕對知情！

    至于他為什么讓鄧鐸收拾一下孔訥，純屬因為那位新任的衍圣公太年輕氣盛，排場居然比他們兄弟還大，得讓他知道一下誰是老大，大家才好說話。

    第一二零零章 南孔北孔

    說話間，高鐵將衍圣公和孟克仁帶進來，兩人老老實實行禮如儀。

    其實本來以孔訥的身份，只作揖，不磕頭也說得過去。但讓老六收拾了這一下，他哪敢再給對方搞自己的機會？

    “二位請起。”朱楨倒沒有繼續(xù)搞事情，還給兩人賜了座，上了茶，然后和顏悅色對他們道：“衍圣公本王剛來就見過了，孟博士還是頭一回見。”

    “下官品級低微，王爺不傳召，不敢冒昧求見。”孟克仁訕訕道。

    “哎，話不能這么說。大家敬重你，可不是因為你的官位?！敝鞓E擺擺手笑道：“早聽說孟子的故里也在兗州，本來應該像去孔府一樣，親自登門拜訪的，可沒成想發(fā)生了這種事，只能先把二位倉促請來了?！?/br>
    “豈敢豈敢?！泵峡巳手?，憑老朱家對自己老祖的態(tài)度，六王爺也就是客氣客氣。

    “那么咱們閑言少敘，”稍事寒暄，朱楨便進入正題道：“近來省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二位想必已經(jīng)知曉，請二位來正是為了討教一二?！?/br>
    “……”孔訥二人對視一眼，心說看來他是不知情的。

    “王爺?shù)兴鶈?，我二人自然知無不言。”孔訥便拱手道：“只是事發(fā)突然，我二人也還懵著呢，恐怕不能盡數(shù)為王爺答疑解惑。”

    這話聽的胡讓吳印兩個都暗暗皺眉，心說這衍圣公也太狂了吧。誰才能為別人答疑解惑呀？你當王爺聽不出來嗎？

    朱楨卻面不改色，依舊笑容可掬道：“衍圣公太謙虛了，以孔孟之家在山東的地位，只要想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能知道?！?/br>
    “王爺過譽了，我們兩家也沒那么厲害?！笨自G笑著搖頭道：“對曲阜和鄒縣的事情，我們尚且不能盡知，對外府的事情就更是霧里看花了?！?/br>
    “當然王爺要是需要我們代為打聽，我二人定當盡心竭力，設法幫王爺了解一二?！彼衷掍h一轉(zhuǎn)道：“只是實在不敢保證，一定能打聽的到。”

    “是，是這樣的?！泵峡巳庶c頭附和。心說圣公還真是言出必行，幾句話就把“三不政策”執(zhí)行到位了。

    果然，朱楨問東問西，孔訥就跟他扯東扯西，張嘴就是“大概”、“也許”、“不清楚”，好半天愣是一點有用的都沒說。

    其實他原本是可以透露一二的，但朱楨既然折辱于他，他便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

    胡讓吳印兩個聽的暗暗著急，心說衍圣公這樣云山霧罩的打太極，王爺還真是不好發(fā)作，可怎么給他祛魅啊。

    他們卻小瞧了朱楨，找茬這種事，他自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便見朱楨呷一口茶水，擱下茶盞道：“好，既然這些事情衍圣公都不太清楚，那咱們就先說點衍圣公清楚的。”

    “自然知無不言。”孔訥也端起茶盞，輕輕用蓋子撇著浮沫，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勢。

    “你肯定知道的……”便聽朱楨悠悠道：“因為本王要問的，是南孔和北孔的關系。”

    “……”孔訥聞言手一抖，茶湯灑在他胸前的白鶴上。

    周遭幾人也瞠目結(jié)舌，萬沒想到王爺居然從這個角度發(fā)難。

    “是這樣的。”朱楨依舊不緊不慢道：“前幾天，有個叫孔希魯?shù)耐短笠?，自稱是孔子的第五十六代嫡孫。我就覺得奇怪，孔子的第五十六代嫡孫不應該是你爹嗎，這孔希魯又是何方神圣？當時閑著也是閑著，就把他叫進來聊了聊。”

    說著還對孔訥笑笑道：“哦，本王想的是，他要是個假貨就拆穿他，把他扭送官府?！?/br>
    “多，多謝王爺?！笨自G想笑，卻笑不出來了。一瞬間他想到了無窮的麻煩，各種可怕的后果，腦瓜子嗡嗡的，一個有兩個大。

    “你先別謝我?！敝鞓E嘆了口氣道：“跟他聊了聊，本王卻有些迷糊了，什么南孔北孔的聽得一頭霧水，所以我就先讓他住下了，把你叫過來問明情況再做處置?！?/br>
    說著他笑瞇瞇的看著孔訥：“還請衍圣公親口講一講，這南孔北孔的淵源吧。這個你總不會不知道了吧？”

    “這個嘛，說來話長……”孔訥掏出帕子擦擦額頭的汗珠，強笑道：“反正都是陳年舊事，王爺要是感興趣，日后在下可以慢慢給你講?，F(xiàn)在咱們還是專注當下，商量如何平定山東的亂局吧?！?/br>
    “是啊，本王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呀?！敝鞓E笑道：“可衍圣公不是一問三不知嗎，心說總不能讓你白來一趟，起碼咱們解決個問題是吧？”

    “是……不是不是?！笨自G畢竟還是年輕了，被老六三言兩語搞得方寸大亂，不停擦汗道：“在下雖然不知道內(nèi)情，但指定能打聽的到一樣，咱們商量個章程出來，我回去就照辦?！?/br>
    “跟你有什么好商量的？”卻聽朱楨淡淡說道。

    堂中氣溫驟降，只有衍圣公還在不斷的擦汗。